陈远莞尔。
自家这位清冷如霜的二娘子,心思不再像外表冰冷,反倒是越来越活泛了。
陈远抬头看了看天。
夜幕如洗,星斗漫天。
一条璀璨的银色光带,如梦似幻,横贯天际。
极美。
他忽然想起,这个女多男少的世界,似乎并没有关于这条银河的传说。
“你们看那天上。”
陈远指着天上的银河,笑着问向院中四女。
“你们可知那条亮带,从何而来?”
叶家三姐妹与李执,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齐齐摇头。
叶家三姐妹京城贵女,自幼饱读诗书。
李执更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可这方世界的天文历法尚处蒙昧。
对这星河,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当是天上仙神居所的倒影。
“既然不知,那让当夫君的我告诉你们。”
陈远笑了笑,又指向天河两岸,最亮的两颗星。
“那边,是织女星。
“这边,是牵牛星。”
他收回手,声音变得悠远起来,仿佛在讲述一个尘封了千年的故事。
“相传啊,天上有个仙女,名为织女,她善织云霞,日复一日,枯燥无比。而凡间,有个放牛的穷苦后生,名为牛郎……”
故事从一头会开口说话的老黄牛讲起。
讲到憨厚的牛郎,是如何听从老牛的指点,偷偷拿走了下凡仙女的衣裳……
院中静谧。
只有陈远不疾不徐的讲述声。
和偶尔响起的、压抑不住的低低惊呼。
当听到牛郎织女男耕女织,生儿育女,过上平凡幸福的日子时。
叶家三女的眼中都泛起了向往的光。
可当王母娘娘出现,用金簪划出那道不可逾越的天河时,气氛骤然沉重。
叶紫苏的拳头都攥紧了,咬着嘴唇,眼眶通红。
最后。
故事一转,美好结尾到来。
等到每年七月七日,万千喜鹊将会飞来,搭成鹊桥,
让那对被天河阻隔的爱侣,得以短暂相逢。
陈远说到兴起,望着那漫天星河,忍不住吟诵起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话音落下。
再看四女,已是哭得稀里哗啦。
叶紫苏哭得最凶,鼻涕泡都出来了,呜咽着,话都说不完整。
叶清妩一向清冷。
此刻也是双目红肿,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大姐叶窕云同样流着清泪,口中只是喃喃念着那句词。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就连李执,这位见惯了风浪的揭阳镇首富,脸上也挂着两行清晰的泪痕。
她不知何时,手上多了纸笔,将刚才主角所讲全都记下。
“好一个凄美的故事。”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陈远的目光里,欣赏之色愈发浓烈,几乎要溢出来。
“真没想到,陈伍长不仅会讲这般动人的故事,还会作词。”
李执带着鼻音,笑着问道:“这词当真是绝妙,只是……听着好像只有上半阙,下半阙呢?”
此言一出。
叶家三姐妹也止住了哭声。
齐刷刷地用通红的眼睛望向陈远。
她们都是大家闺秀出身,自然能品出这词句的绝妙,心中同样好奇。
“咳咳……”
陈远干笑两声。
总不能说自己是抄的吧。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这故事和词,都是我偶然听来的,那说书人只说了这么多,下半阙,我也不知。”
四女脸上都写满了狐疑,显然不大相信。
不过陈远这么说,也只能这么信喽。
“我知道了!”
忽然,叶紫苏一拍手,大声说道:
“夫君,这牛郎织女,说的不就是我们吗?
“你看,我们姐妹也是靠织布为生,夫君你正好也有一头大黄牛!
“对!就是大黄牛!”
她越说眼睛越亮:
“我就说咱家大黄牛怎么看着越来越有神采,原来是神牛下凡呢!
“只是夫君,你好像没有偷我们的衣服诶?”
叶紫苏年纪最小,性子也最是浪漫。
这话一出,众人自然不会当真,却也莞尔,气氛缓和了不少。
李执有心逗她,笑着说道:
“妹妹此言差矣。
“牛郎是陈伍长,这没有异议。”
“可织女只有一个,你们姐妹却有三人。”
她挺了挺丰韵的胸脯,笑道:“要说谁是织女,我孑然一身,又是靠布匹起家,才是最合适的。”
“你才不是!”
叶紫苏立刻反驳,像只护食的小兽:
“你要是织女,那你家那么多布,哪来的?我看你就是故事里那个看不得牛郎织女好的恶妇!”
“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两人顿时吵嘴起来。
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
夜深。
李执在偏屋醒了过来。
陈家的硬木板床上,的确有些睡不习惯。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却是一片冰凉。
叶窕云不在。
正疑惑间。
隔壁正屋里,隐约响着一缕奇怪的、压抑着的喘息声。
李执虽未经人事,但长到这个年纪,又是在商场迎来送往,哪还不明白这是在发生何事。
她暗暗啐了一口。
想用被子捂住耳朵,可那靡靡之音,却如针一般,不断刺入耳中。
李执只觉得浑身燥热,双腿不由自主地夹紧。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陈远那张俊朗的脸,以及白日里他看自家娘子时那温柔的眼神。
一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
翌日。
李执起了个大晚,眼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精神有些萎靡。
再看院中的叶家三姐妹。
却一个个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李执心中嘀咕,满是疑惑。
原来干那事,竟能提神养颜么?
左右看不见陈远人影。
李执便忍不住问道:“陈远呢?”
“哼,又不是你家夫君,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叶紫苏立刻回呛了一句。
“三妹,莫要无礼。”
还是叶窕云走过来,语气虽客气,却也透着疏离:
“夫君一大早便赶着牛车出村去了,李大娘子,这天色已然大亮,您也该启程了吧?”
言语之中,满是送客之意。
李执是还想再多留些时日。
陈远家虽然简陋,但没有勾心斗角,很是舒适,让她有种难得的安心感。
而且。
她对越发神秘的陈远,越发好奇了。
不仅会想出做发簪这种首饰,还能用神奇手段领着东溪村村民度过劫难,昨晚更是能吟出绝句词阙……
可就在这时。
一个丫鬟匆匆从村外跑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执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再无逗留的心思,立刻起身告辞,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
另一边。
陈远正驾着牛车,往弯柳村赶。
军府的人今日便到,他必须赶在他们来之前,再运一批苎麻回村,好有说服力。
本想叫上张大鹏帮忙。
可那家伙,昨晚也不知被他家那四个婆娘如何“折磨”。
今早陈远去找他时,他走路都打晃,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陈远只好一人前往。
到了柳家。
柳二郎,柳嫂,还有柳父,一家三口正在喝着清粥。
看到陈远到来,三人连忙起身,恭敬地将他迎了进来。
“陈……陈恩公!”
“柳二郎,身子好些了?”陈远笑着问道。
“托您的福,得了您的钱财,我们买了些肉食,他身子骨养得也越发健壮了!”
说着,柳家三人,竟又要跪下:
“还要多谢大官人那十贯钱,不然,我们交不上春麻税,怕是也要跟村里其他人一样,被抓去当苦役了!”
春麻税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