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
东溪村村民,还是如往常一般开始新的一天。
村口处。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刺耳的铜锣声。
“铛!铛!铛!”
“县衙征令,各户主事人,速到村口打谷场集合!”
尖锐的喊声划破了东溪村的宁静。
陈远正在院中,练着刀法。
听到铜锣声。
他和叶家三女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蹊跷。
县衙平日无事不下乡。
这是又发生何事了?
当他们赶到村口空地时。
那里已经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
几个身穿皂衣,腰挎佩刀的衙役站在中央。
为首的是个山羊胡的中年衙吏,手里拿着一卷黄麻纸文书。
李村长正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递上一碗水。
那衙吏却看也不看,一挥手便将碗打翻在地,直接问道:
“人可都到齐了?”
李村长尴尬地收回手,扫了人群一眼,连忙应道:“除了几个去镇上干活的,其余都到齐了,官爷有何吩咐?”
衙吏点了点头,展开文书,高声宣读:
“朝廷征令!
“北边战事吃紧,军需浩大,特征‘春麻税’。
“清水县各镇各村,每户需在十日之内,上缴麻布二十匹!
“若无布匹,可以钱代缴,每户十贯钱!”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二十匹布?
十贯钱?
这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
一匹布,市价三百文,二十匹就是六贯钱。
而以钱代缴,更是直接要十贯!
寻常一户人家,一年到头省吃俭用,能攒下两贯钱都算是好年景了。
这突如其来的重税,谁能拿得出来?
“官爷,这……这也太多了,我们根本交不起啊!”
“是啊官爷,求您宽限宽限吧!”
人群骚动起来,哀求声此起彼伏。
这哪里是征税,这分明是催命!
“肃静!”
衙吏身后的衙役猛地一抽佩刀,厉声喝道。
冰冷的刀光吓得众人瞬间噤声。
衙吏声音继续:“另,按大周律,贱籍者,罪加一等,需三倍征税!”
贱籍三倍!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远心头。
别人家是十贯钱。
他们家,就是三十贯!
叶家三姐妹更是瞬间煞白了脸,紧紧靠在陈远身边,抓着陈远衣服的手都在发抖。
李村长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他颤抖着声音问:“官爷,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往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重税啊!”
“朝廷的政令,也是我能知道的?”
衙l吏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又问:
“谁是此地兵户伍长?”
陈远心中一沉,排开众人,走了出来。
“我是。”
那衙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从怀里又取出一封盖着军府红印的手书,扔了过来。
“军府手令,春麻税征收事宜,由各村伍长负责协助。
“十日之内,若有一户未曾缴齐,不仅该户家产全部充公,家中男丁押赴北境充当炮灰!
“而你。”
衙吏指着陈远,语气森然:“身为伍长,办事不利,同罪并罚!”
说完,衙吏带着几个衙役扬长而去。
留下整个东溪村的村民,呆立在原地,如坠冰窟。
“完了……这下全完了……”
“三十贯钱……我们上哪弄这么多钱去……”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终于,一个汉子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惊惧的光:“要不……咱们逃吧?”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得到了几个人的响应。
“对,逃!留下来也是死!”
“啪!”
李村长一巴掌狠狠扇在最先开口那人的脸上,怒目圆睁,骂道:
“逃?你昏了头了!我们是兵户!实行的是十户连坐!
“你一家跑了,我们剩下九家怎么办?
“况且离了这里,你能跑到哪去?
“被通缉之后,田地全无,你带着一家老小去当流民要饭,还是去当匪贼被官府围剿吗?”
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
是啊,跑不了。
只能认命。
人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才有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那……那怎么办?总不能等死吧?”
“去镇上,找李家布坊买吧……”
一个妇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就算他们趁机涨价,也只能认了,总比送命强。”
众人觉得也只有这条路了。
虽然要被狠狠宰一刀,但耗尽家财,总能保住命。
就在这时。
张大鹏家大娘子气喘吁吁地从村口跑了过来。
正是去镇上“东溪记”铺子帮忙的。
她一边跑一边喊:“别去了,别去了!李家布坊……卖光了!”
什么?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卖光了?”
张家大娘子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震惊。
“我刚从镇上回来,衙役的征令一下来,李家布坊就贴出告示,说是体恤乡邻,所有布匹,降价两成出售!
“镇上的人,还有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一听到消息,都疯了似的去抢!
“我赶过去的时候,那布店里连块布头都看不见了!
“外面还围着几百号人,都等着买布呢!”
不涨反降?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
在这种关头,那李执不仅没涨价,反而还降价出售?
“这李大娘子,真是个善心人啊!”
“是啊,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做,我还以为她要趁机发国难财呢。”
“降价两成,这得损失多少钱财啊?”
村民们议论纷纷,都对李大娘子生出了几分敬佩。
就连陈远,心里也对那李执生出几分改观。
看来,这女人也不完全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可感慨归感慨,眼下的难题并没有解决。
“那布卖完了,他们下一批什么时候织好?咱们去预定也行啊!”又有人急切地问。
“没了!”
张家大娘子一拍大腿:“李家说了,江南大雨,水路不通,他们的丝线库存也用完了,织不出布了!”
村民们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
“不过。”
张家大娘子又道:“李家也说了,他们虽然没丝线了,但织机和人手是有的。
“谁家要是有自己的麻线麻丝,可以送去李家,他们帮忙织成布,只收两成的辛苦钱。”
这话,让所有人彻底绝望了。
麻线?麻丝?
他们这些村子,因为靠近边关,朝廷为了保障军粮,勒令田里种的全是粮食,谁家会去种那不顶饿的苎麻?
死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就在所有人都面如死灰,以为只能等死的时候。
人群中。
忽然有人想起一件事,用不确定的语气小声问道:
“陈伍长……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建工坊,造织机吗?
“好像……好像还运回来不少苎麻?”
唰!
一瞬间。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陈远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里,带着震惊,带着怀疑。
更带着一丝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疯狂的期盼。
之前,他们只当陈远是说说。
是想着再找一条赚钱的路子。
可现在。
这工坊,这织机,却成了全村人唯一的活路!
面对着全村人的注视。
陈远心里也清楚。
这不仅仅是村民的死活,更是他自己的死活。
十日之内,东溪村村民要是交不齐布税,自己也要跟着完蛋。
陈远深吸一口气,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