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幕后主使是成嘉帝?
裴延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相府的。
他只记得耳边最后还回荡着成嘉帝对裴砚关的告诫,让他尽早将涉及到此案的证人尽数灭口,准备收网。
裴延聿站在相府的门口,抬头看着浓重的夜色。
他原本以为,自己应当是自由的,毕竟这世间太多人抬头看天时,带着枷锁,隔着铁栏,那才是真正的不自由。
而他年轻有为,位高权重,除去家国重任,还有什么束缚?
但他如今才知道,他的头顶,是密不透风的,透明的网。
成嘉帝站在外面,带有笑意的垂目看他,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便无声绞杀。
君要臣死。
……君要臣死。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似乎是要冲破这血肉的桎梏,叫嚣着不甘。
若是没有稚鱼,他念及成嘉帝对自己的恩情,或许真的会为了他的愿景而赴死。
可如今,他已是有家室的人,他的生命不在唯他独有。
裴延聿深深的吸了口空气,压下那些心事。
他提步进到内室,一扫面容上的风雪,如往昔般温煦如风地笑道:“我回来了,稚鱼。”
听到动静,江稚鱼立刻抬起头:“延聿!”
她说着,立马上前来,褪去他带着寒意的外袍,换上一直用炉火微熏着的温热大氅,检查他身上有无伤口。
裴延聿心中一暖。
他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握住她微凉的手:“留你独自在府中,让你伤心了。”
“你没事便好,”江稚鱼莞尔一笑,问:“情况如何了?”
裴延聿拉着江稚鱼在暖榻边坐下,声音波澜不惊,还带有几分安抚:“我追到了宫门外,看着他进了玄武门。”
“玄武门?”江稚鱼瞳孔微缩,心瞬间提了起来,“那……可知是哪位?”
裴延聿摇了摇头,恰到好处地疑惑道:“宫门深锁,无法再跟,具体是谁也暂时无法确定。宫中势力盘根错节,太子、皇后、甚至几位得宠的公公都有可能。”
“那岂不是更危险?”
江稚鱼心中慌乱,手心都出了些许汗。
“没事,别怕。”
裴延聿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扬起轻快的笑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此次,他们自以为在暗处,却不知我们亦在暗处,诸般事由,我会处理好的。”
江稚鱼点点头。
她隐隐觉得今夜的裴延聿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但无论如何,她都愿意相信他的安排。
想到这,江稚鱼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加之今日宴会风波确实耗神,倦意很快袭来。
裴延聿看出她的倦意,催促她去睡觉。
江稚鱼是真的累了,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确认她已熟睡,裴延聿脸上的温和笑意褪去,只剩下疲惫和冰冷。
成嘉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如何保全自己与稚鱼?
裴延聿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凝视着妻子恬静的睡颜。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微微放松,带着毫无防备的安宁。
这安宁,是他倾尽所有也要守护的。
心中的温暖与痛苦剧烈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求生的意识又拽着他,踏着血泪,拼命往前行。
他静默良久,许是终于做出什么决定,缓缓俯身,极其轻柔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他也定会护她周全,安然脱身。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吹灭了床头的烛火,只留下一室静谧的黑暗。
书房内,夜风早已等候多时。这个如同影子般忠诚的暗卫,感受到主子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少有地收了笑脸,垂首肃立。
“夜风,”裴延聿的声音压得极低,“前几日让你救下的人,务必护其周全,确保万无一失。”
两日前盯住裴砚关的眼线,发现他竟在杀人。
但那人并未死透,在裴砚关的人离开后,暗卫立即将人从尸堆里偷了出来,找了名医续命,如今已经能说话了。
这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是,主子。”夜风的声音同样低沉,“人已安置在一处极隐秘的农庄,伤势在恢复。属下会亲自带最可靠的人手暗中守护,确保他安全无虞,绝无闪失。”
“好。”
裴延聿眼中寒光一闪,“盯死他,也盯好那庄子,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必要时刻,你也可以自行决策。”
夜风眼神一震。
自行决策,只有他们这些做死侍的人才知道意味着什么。
不到万分危急,主子绝对不会给出这样的命令。
他心中震动,立马跪在地上,神情坚决:“属下明白!”
语罢,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融入了窗外的夜色。
裴延聿独自站在冰冷的书房里,窗外呼啸的风声如同厉鬼哭嚎。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成嘉帝要灭口,他便偏要保住这活口,让他成为撕碎天网的第一道裂缝。
烛火摇曳中,裴延聿伸出手,翻开了那本裴砚关费尽心思留下的,伪造的“罪证”。
翌日。
天光微熹。
江稚鱼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侧。
身侧人并不在。
昨夜他安抚的话语犹在耳边,可他深夜归来时眉宇间那抹极力掩饰的沉重,以及后来悄然离去的冰冷气息,让她心中始终萦绕着强烈的不安。
她匆匆起身,顾不得梳洗,只披了件外袍便快步走向书房。越靠近,那不安的感觉越是强烈。
书房的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只见裴延聿背对着门口,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明明挺拔的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他手中,正拿着那本从柜中搜出的、裴砚关留下的深蓝色假账册。
他看得极其专注,眉头紧锁,眼神更是肃杀。
“延聿……”她轻轻唤了一声。
裴延聿翻页的手指顿住。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缓缓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劳累与疲倦,以及眼中的戾气尽数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