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向书房方向,步履匆匆。待到一处回廊拐角,确认四下无人,江稚鱼才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赫然躺着一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纸条。
是刚才在梅园门口送别裴砚关时,他借着混乱的人群掩护,飞快地塞进她手里的!
江稚鱼展开纸条,借着廊下灯笼昏暗的光线,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三日后西郊茶肆。”
字迹潦草,带着几分狠厉与急切。
裴延聿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眸色瞬间幽深如寒潭。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果然按捺不住了。他想在那里设局?倒是会挑地方,僻静无人。”
江稚鱼担忧道:“他如此急切,又刚在宴会上受辱,恐怕会不择手段。你……”
“无妨。”
裴延聿打断她,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越是急切,越容易露出马脚。这纸条,正好印证了我们之前的猜测——他背后之人,需要他尽快行动,甚至不惜铤而走险。”
江稚鱼问:“你觉得,还会是太子吗?”
之前和裴砚关接头的,几乎都是太子,但自从上次军饷被换一事后,侯府下水,太子为明哲保身,再未联系过。
裴延聿摇头:“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眼下的情况,太子不可能再与侯府有瓜葛,他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东宫之主,再蠢也不会这般蠢。”
……那还能手眼通天到这般的,朝中已经没有多少人。
到底,到底是谁?一心想将裴延聿往死路上送?
两人皆是蹙眉,裴延聿打定主意,收起纸条,眼中寒光闪烁:“稚鱼,你且回房休息,今日辛苦你了。剩下的事,交给我。”
“你要做什么?”江稚鱼追问。
“裴砚关今夜连番受挫,尤其是陈圆圆之事,更是让他颜面扫地,心头邪火正盛。”
裴延聿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他拿到这张纸条,必然会第一时间去找他背后的人,汇报‘进展’,并商讨三日后的具体计划!此刻,正是追踪幕后主使的最佳时机。”
江稚鱼一惊:“你要亲自去跟踪他?太危险了!”
“放心,我有分寸。”
裴延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眸光却极为坚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亲眼确认,才能知道究竟是谁在搅动这潭浑水。你安心回房,等我消息便好。”
说罢,他不再耽搁,转身便走,墨色的身影迅速融入廊下的阴影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身法快得惊人。
江稚鱼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高高悬起。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走向内院。她知道,自己此刻能做的,就是稳住后方,以及等待。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
裴砚关的马车并未直接驶回侯府,而是在几条街巷间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巷口。
他下了车,裹紧披风,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快步钻进了一辆早已等候在旁、毫不起眼的黑布小车内。
裴延聿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伏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那辆马车。
马车启动,并未驶向任何官员府邸聚集的坊市,而是沿着皇城根下,朝着一个让裴延聿瞳孔骤缩的方向驶去——
皇宫的西门,玄武门!
深夜的玄武门守卫更加森严,但显然对这辆小车及其持有者极为熟悉。
禁军只是简单查验了一下车夫递出的腰牌,便挥手放行。沉重的宫门在夜色中无声地开启一条缝隙,小车如同滑溜的泥鳅,迅速钻了进去,消失在逐渐合起的宫门内。
夜色里,朱红的宫门被染为深黑,像张吃人的口。
裴延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皇宫……
竟然是皇宫!
裴砚关深夜入宫,拿着能畅通玄武门的腰牌?
能有这般权限的,整个深宫,还能有谁?
裴延聿隐在树间,只觉得浑身冰冷。
——成嘉帝。
这个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
可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虽然早便知道帝王家最为冰冷无情,伴君如伴虎,可他到底算是成嘉帝一手扶持出来的。
两人第一次在书堂中见面时,他才十岁。
彼时成嘉帝刚登上皇位,百废待兴,他摸着裴延聿的脑袋,告诉他说:“朕如今正缺你这般稳重而又好学之才,若有机会,希望能在春考上,看见你的时策论述。”
一句话,彻底划出裴延聿的人生轨迹。
两人是君臣,更是朋友,亦有些父子情谊。
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延聿不相信,他可以认为是太子,也可以认为是三皇子背刺,但唯独没有怀疑过成嘉帝。
可所有的答案好像都摆在明面上了。
他双手微颤,深深吸了两口气,再抬眸时,眼中已是镇定。
他决定潜入宫去。
是非对错,总要看个分明。
一刻钟后。
冰冷的琉璃瓦紧贴着掌心,寒意刺骨。
裴延聿伏在御书房的屋顶阴影里,下方殿内灯火通明,裴砚关带着邀功的急切声音,与那个威严深沉的九五之尊之声,清晰地穿透屋顶。
“……皇上!成了,江稚鱼恨透了裴延聿!她答应三天后在西郊茶肆帮我设局!到时候证据确凿,通敌叛国的罪名,裴延聿逃不掉。”裴砚关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滞。接着,成嘉帝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嗯……是时候了。”
裴延聿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裴砚关似乎没察觉气氛,他心中到底还是不太明白,于是便乘机问:“陛下,裴延聿在朝中也算有建树……为何要……”
还没说完,自己先觉不妥,连忙俯身在地:“臣逾越了。”
“告诉你也无妨。”
成嘉帝的声音陡然冷厉,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压:“朕的刀,要的是‘听话’。裴延聿从前无牵无挂,是朕手中最快、最利、也最无主的刀。可如今他有了立场,若是倾向太子还好,毕竟顺应朝势,可他如今为了那江氏女,恨透了太子。”
“朝中,要的平稳,朕还年轻,不需要太子与三皇子争斗得你死我活,胜者入主东宫,朕只要稳,谁打破这盘棋,谁便要出局。”
裴延聿伏在瓦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