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鱼回到江府,入夜后,吹响骨哨。
夜风立即出现:“主子吩咐。”
“让延聿今夜来见我一趟。”
半个时辰后,裴延聿翻墙进来,他推了门,眼中是接待江稚鱼时惯有的温柔笑意。
“夫人找我?”
开口,再没有白日争吵时的怒意。
江稚鱼点头,立刻寻了机会将侯府所见详细告知了裴延聿。
“……印章规制纹路,与我见过的真印几乎一致,绝非市井伪造所能及。”
江稚鱼压低声音,眼中是未散的惊意,“就连你都很难短时间内调用六部章印,裴砚关背后之人,只怕手眼通天。”
裴延聿听完,神色沉凝。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眸中锐光一闪:“伪造账册却混入真印拓痕……实在是有些意思。他没有明确说出杀手锏,是在试探你‘是否忠诚’。”
“看来,他和他背后的人,是想借住你,更深入相府核心。”
“那我们……”
江稚鱼蹙眉问道。
“将计就计。”裴延聿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想确认你和他在不在一条船上,便是想看我们夫妻不和,既然如此,明日开始,我便夜夜‘醉酒’归府,夫人日日‘吵闹’便是。这出戏,唱给他们看。”
几日后,京城流言如野草疯长。
“听说了吗?裴相和夫人闹翻了!”
“可不是!连着好几日了,裴相都醉醺醺地半夜才回府,听说夫人在府里摔了好些东西呢!”
“啧啧,想当初他们成婚时,又是冥婚跨越生死,又是死里逃生友情终成眷属,多恩爱啊,这才多久……”
“唉,高门大户,哪有什么真情。”
街上过路的看见相府,都忍不住往里面够头,想通过那窄小的门缝,窥见其中真情变为废土的真相。
而与他们一墙之隔的相府,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低气压中,下人们噤若寒蝉,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裴延聿果真如他所言,几乎每日都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有时甚至步履踉跄。而江稚鱼则整日心灰意冷、怨怼难平。
每次下人扶着裴延聿回府,她都紧闭房门,拒绝相见。
内室,偶尔传出压抑的争执声和摔碎器物的脆响。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裴侯府。
裴砚关闻讯,喜不自胜,立刻备下厚礼,挑了裴延聿不在的时间,登门探望。
“小鱼儿!”他一见江稚鱼,便满脸心疼,“瞧瞧,这才几日,你都憔悴了,那裴延聿竟如此糟践你,真是该死!”
江稚鱼坐在窗边,神色恹恹,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失望:“他如今…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别太难过小鱼儿,”裴砚关切道,“他越是如此,越证明你离开他是对的。”
江稚鱼不言。
“我其实是有事来找你,今日昭宁公主在府中设了小宴,都是些亲近人家的小聚,你也来散散心吧?整日闷在府中,人都要闷坏了。”
江稚鱼心中一动,面上却迟疑:“公主设宴?……我怕是不便。”
“有什么不便,”裴砚关立刻保证,“有我在,谁敢给你脸色看?你就当是去透透气。”
他这几日听闻小鱼儿日日消沉,都快心疼死了,眼下是真心邀请。
江稚鱼看着他热切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那便有劳裴公子费心了。”
那场大雪如今化得差不多,只有树下或花丛还有一些残雪未消。
裴府背阴,后院内雪残留的尤为多,此刻已有不少贵女受邀来此,但她们碍于李昭宁的公主身份,谈话里带着几分奉承和拘谨,府中气氛微妙。
李昭宁今日着了一身张扬的绯红宫装,金钗步摇璀璨生辉。
她容貌艳丽,眉宇间带着皇家特有的骄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陈圆圆被下人搀扶着上来,对李昭宁行了一个心不在焉的礼,不过李昭宁眼下并不难为她。
——因为她看见一个更令人意外的人。
李昭宁目光扫过刚进门的江稚鱼,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笑。
“哟,这不是我们近日风光无限的相府夫人吗?”
李昭宁故意拖长声音的尾调:“怎么?裴相的府邸太大,夫人觉得冷清,跑到我这小小侯府来找热闹了?”
“还是说,相府夫人,与本宫的夫君,还有些余情未了呢——”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江稚鱼身上。
江稚鱼神色平静,依礼微微屈膝:“见过公主殿下。承蒙小侯爷相邀,特来拜会公主。”
“拜会?”
李昭宁嗤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玉盏:“本宫可不敢当。听说裴相夫人最近日子不好过?也是,裴相那样的人物,岂是寻常女子能长久把握的?能配上的,只有天生丽质的皇族女罢?”
“江小姐,这‘夫人’的头衔啊,戴不稳就别硬戴,免得摔下来,更难看。”她句句带刺,意指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裴延聿。
如今江稚鱼被冷落,简直便是自作自受。
江稚鱼还未开口,裴砚关竟站了出来,对着李昭宁有几分哀求道:“公主,稚鱼是我请来的客人,今日宴会你不是以赏乐为主吗,有些事便不要提了吧。”
李昭宁见裴砚关竟然如此维护江稚鱼,眼中妒火更盛,猛地将玉盏顿在案上:“裴砚关!你当着本宫的面护着别的女人?还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裴砚关是个怕老婆的,李昭宁一板起脸,他便不敢说话了。
但这么些时日的相处,裴砚关也找到些生存之道,那便是不搭理,李昭宁总会自己熄火。
他充耳不闻地转身,对江稚鱼温言道:“小鱼儿,别往心里去,公主一直就是这脾气,忍耐一下便好。”
毕竟现在忍不下来,那以后嫁入裴府可怎么办。
江稚鱼全程未发一言,只寻了处角落,安静地坐着,仿佛没有听见公主方才的刻意挑拨。
她余光瞥见陈圆圆独自坐在某处,发觉她这几日竟连面色都暗沉下来,突然便有两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