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裴延聿抬头,见是稚鱼,目光温和下来:“回来了?”
“嗯,回来了。”
江稚鱼坐在裴延聿的身侧:“我今日遇到裴砚关了,他在府外安插了人,盯着我的行踪,我刚出府便跟了上来。”
裴延聿问:“他与你说何了?”
“他说你通敌卖国,还说自己府上有证据,让我今夜去看,劝我与你和离。”
“你答应了?”
江稚鱼点头。
空气安静下来。
裴延聿捏着笔,许久都未落下一笔,他神情烦躁,最后索性收了笔,又将奏折猛然一合:“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江稚鱼愣了:“我怎么想?我不是与你商量吗?”
“你已经答应他了,”裴延聿不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是我的妻子,相府不够好吗,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我为何?”江稚鱼站起身:“上次我被追赶至悬崖,若不是冒险假死,便不会活着站在这,如今谨慎一些难道不对吗?”
“裴延聿,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我还有家人,还有父母双亲,我不可能赌上自己的性命!”
裴延聿气得将笔摔了出去,墨水顺着笔尖溅了一地。
玉质笔杆应声而碎。
“那你现在便走!”
裴延聿指着门外,又对左右道:“夫人在相府呆的不尽心,你们将她送回去。”
江稚鱼浑身发冷。
他竟赶自己走?
那冰冷的“送回去”三字落地。江稚鱼没再看他,转身就走。沁儿慌忙跟上。
回江府,江夫人大惊。江稚鱼只含糊说与裴延聿争执,想回来住几日。
江母见她伤心,便也不过多追问,只安排人将小姐好生照顾好。
消息传得快。
不过半个时辰,裴砚关便带着厚礼登门,满面春风,进门便开始大喊:“伯母!小鱼儿回来真是太好了!早该离开裴延聿那伪君子!”
江母沉了脸色,不悦道:“裴公子慎言!小女是相府夫人,纵有口角也是家事。”
裴砚关浑不在意,目光热切锁住江稚鱼:“小鱼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及笄那年看中的紫玉钗,我一直收着呢!”他伸手欲碰她。
江稚鱼猛地抽手:“这都是陈年旧物,裴公子这般不好吧?”
“裴公子,小女已成婚,请自重。”江母高声喝道。
裴砚关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殷切:“伯母别气,我只是心疼小鱼儿受苦。”
他凑近江稚鱼,压低声音:“别忘了约定,今夜,我等你。”
说完,留下礼物,志得意满地离开。
入夜,雪停风冷。马车停在侯府西角门。
江稚鱼裹紧斗篷,进了书房。暖香扑面,裴砚关站在舆图前,闻声转身,满脸喜色:“小鱼儿!快坐!我就知道你会来!”
江稚鱼坐下,目光直指书案上深蓝色旧册:“证据呢?”
裴砚关立刻拿起册子,献宝般递过去:“在这儿!你快看,全是裴延聿那厮的罪证!”
册子沉重。江稚鱼翻开,昏黄灯下,墨字刺目:
某年某月,收北狄金饼购粮草;某月某日,允南疆私贩盐铁换布防图;挪用巨额军饷……
时间、地点、人物、俱全。但墨迹刻意做旧,笔迹模仿裴延聿公文,却显生硬,更无他独有小印,无一不表示着伪造之嫌。
但这些细算来都无关紧要。
因为上面有户部、兵部、北境关防印。
是真印,纹路清晰无错,别无二致。
“看清了吗?”裴砚关紧盯着她,眼中只有期待。
江稚鱼“啪”地合上册子。
她脸色煞白,嘴唇微颤,眼中迅速蓄满震惊与痛苦,最终化为一片死寂。一滴泪滑落,砸在封皮上。
“竟…竟是真的…”她声音发颤,“他怎么敢,怎么对得起百姓,对得起皇上……”
裴砚关心中却是大喜!
他立刻上前,想拥她:“小鱼儿别哭!看清那野种就好!离开他,我会护着你,有昭宁在裴府,皇上定不会牵连你。”
江稚鱼侧身避开,抬袖擦泪。
“护我?事发后,我作为他妻,怎么可能独善其身。仅凭这册子,他若抵赖反咬,我只有陪葬一条路。”
江稚鱼说到这,眼中竟出现几分锐利,带着孤注一掷的急迫:“告诉我,有没有办法——既可以惩治叛国之人,又能……让我不会再受牵连,我真的不愿意再濒死,也不想和一个通敌的人日夜生活。”
她眼中的情绪如此强烈。裴砚关毫无怀疑,只觉她是被彻底伤透了心,更加怜惜道道:“当然有,这册子只是引子,真正的杀招我自有保留。”
说罢,他话锋一转,安抚道:“不过小鱼儿,这事太大,我还需最后确认,确保万无一失。你且安心先在江府住着。”
他凑近,声音放柔:“裴延聿此人太过精明,你继续做戏,先稳住他,再慢慢心灰意冷,与他决裂。让满京城都知道你们夫妻不和,这对我下一步计划有利。”
“等扳倒他,我定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江稚鱼心中冰冷,面上只余疲惫:“知道了。稳住他,做戏。”
她起身拢好斗篷,“我有些乏了,先回。”
“我让人送你?”
“不必。”江稚鱼拒绝干脆,快步离去。
书房安静下来。裴砚关摩挲着册子,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
小鱼儿恨裴延聿,这太好了!他仿佛已看到她回到自己身边,重新为他端茶倒水的场景。
他翻开册子,指尖划过某一页——那里本该有另一个关键名字和印鉴,却被小心撕去一角,只留参差空白。他盯着空白,笑容更深。这最重要的东西,自然要握牢,确保万无一失后,再给小鱼儿一个惊喜。
夜风寒冽。
江稚鱼走出角门,冷风夹着碎雪袭来。她反而放开衣襟,感受着寒风刺骨。
冰冷的寒意让她心神稍定。
裴砚关绝对没有这个脑子,能做出那么逼真的证据。
还有上面的印章……
江稚鱼远远看着相府,那边夜色深沉,隐隐能见雷鸣的光亮一闪而过。
冬雷震震,似是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