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富丽堂皇的江府,此刻挂满白绫。
裴延聿没有带任何人,只身一人到了江府门前。
小厮一见他便道:“丞相大人留步,老爷特别交代过,您不能入内。”
裴延聿心中一痛。
他语气恳切道:“能否麻烦通报一声,稚鱼毕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小厮无动于衷。
裴延聿便也就站在门外,完全没有吃了闭门羹后,要离开的意思。
前来吊唁的大臣谁不认识裴延聿?
见他立于门口,都是一愣,连忙先来拜见:“见过丞相大人。”
裴延聿只是点头。
那些人见他不进,自己也不敢先进,可裴延聿实在没有心神去与他们客套,只道:“请。”
那几人诚惶诚恐地先去了。
秋风渐瑟,裴延聿修长消瘦的身影立在那,更显得单薄。
半个时辰后,江父终于走了出来。
他这几日似乎也沧桑很多,眉眼间皆是细纹,神情也及其悲怆。
看见裴延聿的一瞬,江父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他恨自己还没有到杵拐杖的年纪,否则此刻一定将裴延聿打走!
“你居然还有脸过来?!”
江父破口大骂:“不是你,小女会落得这般下场吗?!”
裴延聿稚站在那,并不还嘴:“抱歉。”
江父欲要再骂,恰好有马车在此停下,郡主李昭仪从车内出来,目光不善地看着江父。
“本郡主怎么听说,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久前刚将江稚鱼赶出府去,还要将她在族谱除名?”
“江稚鱼对裴相用情至深,是她的意气,想彻查清楚走私军粮一事,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你不提供任何帮助便罢了,还赶她走……”
李昭仪不嫌事大,阴冷笑道:“依我看,你才是杀人凶手!”
江父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可对方是李姓郡主,皇亲国戚,他敢说什么?
裴延聿对李昭仪道:“郡主息怒,此事归根结底,确实是因为我,也江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
他音色渐缓,恳切道:“……只是希望,能再见稚鱼一面。”
江父捏了半天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进来吧。”
灵堂设在正堂,棺椁已封。
其实按道理,今日本不应该封棺,但江稚鱼是身体被发现时,兴许是被崖底的走兽啃食过,面目可怖。
江府也想留她最后体面,所以早早便封了棺。
四周来者神情黯然,周围有些啜泣,皆是江稚鱼少女时的姐妹,此刻泣不成声。
裴延聿看着灵牌,总觉得很陌生。
那两个平常只会唤到的名字,此刻工工整整地刻在令牌上,用银粉填充,叫人看得心中钝痛。
裴延聿在来之前,以为自己会哭,可现在才知道,人在悲伤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是没有情绪的。
甚至没有任何想于此处,对江稚鱼说的话。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立,看着来往吊唁的人群跪拜,呢喃,再离去。
等灵堂前人数渐稀时,他才取出一朵亲自折的花,小心翼翼地放上去。
门外却传来一声及其轰烈的哭声,来者高呼着:“我可怜的小鱼儿,你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裴砚关。
他一进门,竟然看见裴延聿也在这,一下便愣住了,脸上神情迅速变幻,最后怒骂道:“你居然还有脸来看小鱼儿!”
裴延聿心中压抑的情绪,此刻似乎要破土而出。
他看着此人假惺惺的模样,想到往昔那些侮辱,已经裴砚关对稚鱼做的畜生事,心中的恨意腾升而起。
从前,稚鱼与裴府到底有些渊源,所以他对裴家人还算客气,眼下也不用再忍,便将情绪尽数写在眼中。
“你也有资格说这种话?!”
裴砚关似乎没想到裴延聿居然敢这般对自己说话了,先是一愣,然后怒呛回去:“我凭什么不能说,难道不是你害死了小鱼儿吗?”
裴延聿冷笑:“你张口闭口小鱼儿,那我问你,一开始与她背弃婚约的,是不是你?稚鱼出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少跟我掰扯别的,”裴砚关指着裴延聿道,“说这些是想把自己开脱吗?”
“我不会开脱,只是想提醒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砚关一拳便砸过来。
裴延聿不避,硬生生吃下这一拳,再回了一掌。
裴砚关胸口剧痛,一连退了几步,差点倒在地上。
他感到了侮辱,两步冲过来,再次和裴延聿扭打在一起,但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裴延聿接住他的拳头,问:“你真的要与我再打一架?你打不过的。”
裴砚关不答话,扫了一腿,被裴延聿轻松躲过。
江父看这动静哪里得了?气得面色通红,赶着小厮去劝架,好不容易才把两人拉开。
“你们要打就出去打,不要在这吵稚鱼!”
江父情绪激动,一下便咳起来,边咳边骂道:“滚,都给我滚!”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不少都戏谑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本就不是真情实意来吊唁的,只不过官场人情,不得不来。
眼下还有瓜吃,简直高兴地不得了。
江父越看越生气,直接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又对着在一旁哭的江母骂道:“哭哭哭,真是妇人,就知道哭。”
江母肝胆俱裂,也不愿意再看见江父,被丫鬟搀扶着回了内室。
裴延聿出来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皇宫。
成嘉帝正坐着品茶,听贵安公公说丞相求见,便宣了。
一进来,见裴延聿侧脸居然有一块红肿,成嘉帝问:“裴爱卿这是……”
“夜里不慎,被蜜蜂蛰了。”
“蜜蜂”本人,此刻在裴府上药,疼的龇牙咧嘴。
裴延聿撇开话题,突然跪下,道:“臣有一事请求皇上,恳请皇上应允。”
成嘉帝也正了神色:“何事,丞相请说。”
“微臣,想娶江家女江稚鱼为妻。”
裴延聿面容沉静,语气却无比坚定。
“江氏女不是已经……”成嘉帝惊道:“你要办冥婚?”
裴延聿伏地再拜。
“臣此生,只有她一位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