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壹的喉咙上下动了下，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疼，欲哭无泪地使唤县衙差役：“你们快干活啊！愣着干嘛！”
搜罗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县衙差役上前汇报，听得张元壹脸色煞白。撑伞的县丞用手肘撞了撞张元壹，给他挤眉弄眼，示意他看向另外一头。
目光顺势看去，张元壹发现不远处的马车周围站着一圈人，那些人个个身姿挺拔，看着就不像寻常差役。他盯着发麻的头皮笑对陆之舟，“陆丞君，你们比我们先到案发现场，这里都被你们查过了，没给我们剩任何东西，我……”
后面的话，他不好意思说下去。
陆之舟心中冷笑，在张元壹话音刚落时低头看着张元壹。张元壹的模样看着憨厚老实，可此刻的陆之舟只觉得厌烦，无色无味剧毒老实人。
“带路。”陆之舟吐出简单二字。
“啊？”张元壹愣住。
任靖道：“让你带路一同去县衙。”
“是是。”张元壹点头哈腰，领着众人往县衙去。
陆之舟撑着伞，细心地把伞微微倾斜，刻意挨着班悟走。上马车时，陆之舟还贴心扶住她的手。这点点滴滴，落在张元壹的眼里。张元壹侧首对县丞说：“那小娘子和陆丞君是什么关系？”
县丞眯着眼看二人亲昵举动，“容我去打听一二回来禀报。”
而马车内，早已坐着班忆。班忆直勾勾地看着班悟掀开车帘进来，自然而然地坐在她身边，随即陆之舟和任靖走进来，坐在她们的对面。注意到陆之舟刻意与任靖换位置，班忆心中笃定陆之舟故意坐在班悟对面，与她避嫌。
这人……觊觎她妹妹，不怀好意必诛之。
班忆清了会嗓子，眼神落在陆之舟身上，道：“陆丞君大名鼎鼎，断案如神，于你而言，世上无难事，为何将我家阿妹诱之左右？”
班明叮嘱过她，要断掉班悟去廷尉府的所有念头。虽然班明没有明说原因，但是班明脸上担忧的神色不假，班忆担心班悟受伤受欺负被人蛊惑走入歧途，发自内心想让班悟远离廷尉府。
嗯，廷尉府的恶名远扬，担忧是对的。
从未想过班忆开口说话如此直接，陆之舟、班悟和任靖三人脸上的神情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班悟坐不住，“阿姊，你胡说八道什么？”
任靖想和善笑着说话，表情略微僵硬，“那啥，班家娘子，你开门见山得有些直接。”
陆之舟脑子转得极快，努力收敛身上的寒气，说道：“身为班小娘子的阿姊，担忧班小娘子我能理解，但还望班家娘子日后说话留些分寸。某从未诱/惑班小娘子做任何事情，你既然能看到她与我们在一处，想必知晓她心中有抱负。”
“班小娘子身为女娘，不畏惧凶案与污秽现场，某敬佩，常话说，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而她，志似男儿。”陆之舟的目光落在班悟身上，“我说的可对？”
那啥，咱也没那么高的立意，我只是想名正言顺地去廷尉府查卷宗，看看有什么案件与自己记忆里的碎片相符，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班悟忽然被人架在高高的天上，踩不到地的恐慌与不适，令她面上挂不出好看的笑，抿着唇认真地点个头应声：“是！阿姊，你知晓的，我从不喜欢被困于小小庭院之中，我想入仕途。”
班忆听了倒不起疑，“你傻啊！想入仕途，大了可以参加其他考试，为何要去最苦最不受待见的廷尉府啊？”
“自，自然是我懂医术，可以为死者伸冤。”
“懂医术放着好好的郎中或者医学士不做，替死者伸冤又并非郎中的活，这不是官府的事情吗？”班忆秀眉染上丝丝不解，声音压得极低，低到两人挨得紧紧的才能听清楚，“听阿姊的，莫要再去接触各种尸体案件，省得惹上事情。依你的身子骨，娇弱弱的，被人追杀跑都跑不掉。”
阿姊！你知道身体病弱是我装的！班悟灵动的双眼好似会说话。
见自家妹妹脸色不好，班忆以为她当众驳了班悟的面子，让班悟下不来台面这才脸色不好。于是她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拍拍班悟的手道：“阿姊担心你，怕你舍不下这个面子，才话语直率了些，对不住。”
班悟摇摇头，“此事等这个案子结束后，再说吧。”
班忆：！！！！你还要查这个案子？?!
————
县衙没有殓房，尸体摆放在县衙一间空置的房间里，门外围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进去里面。
陆之舟廊下，“验看的人何在？”
张元壹这会知道，陆之舟的这个话是对着他说的。他缩着脖子尴尬笑道：“我们这儿，没有专门验看的人。”
“那就请郎中来看啊！”任靖接话道。
“这……”张元壹脸色为难，“郎中也不乐意看尸体啊——”
陆之舟的眼珠子瞪过来，吓得他浑身哆嗦，他嘴巴努了努哼不出一个字。
班悟见张元壹这番，认准张元壹为缓解陆之舟给予的压力，必定会答应她的要求。上前一步，面浮淡笑，她道：“张县令，我会医术，是个郎中，如若你不介意，我可替你验看。不过，我收钱五两一次验看。”
五两！张元壹瞪大双眼，发现陆之舟冷凝的视线，默默转了半个身继续瞪眼，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
班悟佯装看不见，略微挑眉，“张县令，给我五两银子，我替你们验看一次，你觉得如何？”
张元壹心被刀子划了一口，哀哀欲绝地对身边的县丞摆了摆手，道：“我允了。”
“好嘞，给钱吧。”
班悟接过县丞送来的钱，乐呵呵地走出房间，把钱给到班忆后，又匆匆回到放着尸体的房间。她道：“还劳烦张县令命人把整个屋子点亮，再多准备两台烛灯放在我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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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于陆之舟的压力，张元壹心在滴血，命人把整个房间点亮。几十台烛灯，把屋子照得宛如装进去一颗太阳，烛台燃烧几息，这白花花的钱就这么哗啦啦地溜走。
武装完毕，班悟这才蹲在尸体边上仔细验看。尸体平整地放在木板之上，尸身通体炭化，上面的肌肤收缩紧绷贴着骨骼，呈现大片烧焦的痕迹，部分皮肉因高温绽开，露出的骨骼焦黑，头发早已化为灰烬。
戴着手罩的手压在尸体头颅上，细细盯着才发现颅顶有少许发茬，混着细小的灰烬凝结成块，班悟聚精凝神，拨开焦尸腹部，发现里面的脏器在高温下，黑红夹渣。
在边上等待的张元壹着急踱步，几番想要问班悟，验看得怎么样了。可是刚想开口，鼻尖嗅到的味道让他有点想吐，怕丢人，他只好憋着话和气。
班悟掰开死者嘴巴，观察了下，神情凝重地起身，脱下身上的罩服，边用去秽香熏身上的衣服边说：“诸位，我已验看结束。”
“你快说说，什么结果。”张元壹用手帕捂住嘴巴道。
班悟看向陆之舟，得到陆之舟的点头应允，才缓缓把想问的话问出来：“你们看死者平整躺着的状态，有何异常？”
县丞东张西望，“有何异常？”
“是啊，死人不都是长这样吗？”张元壹茫然不解。
“如若真的是被火烧死，死状应当扭曲如熟虾，四肢蜷缩，受尽极致痛苦的挣扎模样。可眼前这具尸体，姿态僵硬，四肢虽呈蜷缩状，可手指骨头未似鸡爪收缩，松弛半握，可以推断，是先死后烧。”陆之舟沉心静气道。
“正是！”班悟接着说，“在死者身边的所有金玉饰品已被我们收集起来，交给圣女观音庙的人指认，十有八九这些都是圣女观音的物品，从这里寻不到任何破绽。圣女观音年约二八，但验看这具尸体骨骼，推测尸体的年龄在二十五至三十五之间，生育过子女。据我所知，圣女观音从未生过孩子。”
张元壹闻言，惊愕失色，说话声音结巴起来：“你，你是说，说，圣女观音变成二三十岁的妇人，还生了子女？”
额……
班悟说：“有没有可能，死者不是圣女观音，圣女观音或许没死。”
陆之舟蹙眉，不经意间扫到班悟的身上，读懂班悟眼里的意思，喊了声任靖，两人匆匆离去。
见状，班悟也跨步走出，张元壹连忙上前拦住班悟，“诶，这位郎中！”
班悟顿足，问道：“怎么了张县令？”
“你们刚才叽里呱啦一下子说那么多，陆丞君和那个任副丞怎么就突然冲出去，他们作甚去啊？”张元壹谦虚谨慎问道。
“哦，我不知，你速速派人去跟上他们，说不定能知晓是何原因。”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张元壹立刻吩咐差役，“你，你还有你，速速跟上陆丞君他们，切记，他们问起的话，就说是去帮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