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案》
1. 捉拿审讯
“陆丞君,就是这。”
一个捕吏指向正前方不起眼的二层木制楼房,房上悬挂卜算标志旗帜,风一吹,便随风摇晃。
陆之舟神情严肃,吩咐身侧众多捕吏:“来人,把这栋楼围起来,一只虫子都不得飞出去!”
穿着统一的捕吏站姿挺拔,应声之后有序地将楼房围起来。
二楼窗户处突然有个脑袋缩起来,初春嫩芽色衣裳的少女火急火燎地跑回屋里,扯着嗓子喊道:“女君快跑!外边来了一群廷尉府的人,不知何种缘由,把我们这里围得严严实实。怕不是发现我们招摇撞骗,特意前来捉拿我们?”
坐在案几前闲情雅致作画的老妪,身躯一震,看向那少女的双眸有些犀利。她站起身,边往窗户边上走边说:“洛灵云,我都与你说过很多遍,遇事不要着急——”
余光瞥见楼下站着的捕吏,那个老妪双腿利落地跑起来,看不出来已有六七十高龄。她边跑边拎上房间里稍微贵重的东西,洛灵云跟在她身后补捡。两人刚跑出房间,忽然听到楼下的门被人撞开的声音。
“不行,不行!”老妪连连后退,跑回之前的房间,叮叮当当地把身上的东西脱了下来,快速换上以前备好的衣裙,在铜镜前撕下脸上那张老妪面具,露出白皙面容却龇牙咧嘴。
她边搓脸边抱怨:“下回可不能粘这么结实,撕下来太疼了!”
洛灵云堵在门口,双眼充斥恐惧,“女君,君——他们来了……”
班悟三两下把老妪装扮塞到一个布袋子里,随后进丢一个杂乱不堪的房间。与此同时,洛灵云眼看门外的捕吏要把门踹开,蹦蹦跳跳来到班悟身边。
门“嘭”地一声被人踹开,发出巨响之外,溅起粉尘,门的上外歪了下来。看得班悟的心在滴血,修葺一扇门,至少也要半斗米。可外面闯进来的人看到主仆二人这副模样,权当她们害怕。
哼哼,谁人见到廷尉府不害怕!
捕吏稍稍侧身,让陆之舟走进屋内。他一眼瞥见屋内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姣好,看得出来在害怕,却倔强地抓着身侧侍女的手,逞能地与他们对视。嘴角无任何变化,眼角愈发冷淡,他环顾一圈屋内,没有发现老妪的身影。
“你,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擅闯他人屋舍?”班悟鼓足勇气地说。
陆之舟没有说话,他身侧的捕吏双手叉腰,“廷尉府查案,闲杂人等退让!”
“哦。”班悟瑟缩成为一只鹌鹑,应声后拉着洛灵云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她快速走过,与陆之舟擦肩而过,余光瞥见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不禁在心底赞叹这个男郎真好看。粉嫩衣裳拂过他的官服,悄然与少女四目相对,他冷冰冰地开口:“站住。”
他的声音一出,守在门边的捕吏拔刀阻拦在门口。
班悟的脚步停下,屏住呼吸地看向陆之舟,“不知使君,突然把我们主仆二人叫住,是为何?”
“廷尉府查案,凡经案者皆需审讯。”陆之舟说着,颀长的身躯微微后退两步,坐在房间案几之上,双腿随意搭放,靴子上的绣线精致,勾勒他强劲有力的腿。他的手指修长,压在案几上,骨节分明极为好看。
“使君,你要问什么,我们定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班悟紧紧依偎在洛灵云身边,感受到洛灵云颤抖不已,压低声音宽慰她:“没事的,没事的,问完话我们就能走了。”
“你们姓甚名谁,来此处作何,此处主人又到何处?”
面对陆之舟跑出来的问题,班悟搬出早早设想好的台词。
她柔柔弱弱地向陆之舟行礼,“回使君的话,我名叫班悟,家住春四坊建春大街上街壹户班家。我们来此处是找老神算,想要给我算算婚姻之事。但是我们一进来,被老神算的人引进此处,说等待片刻老神算便来。等来等去,没有等到老神算,却等到了使君来查案。不知,老神算犯了何事,竟——”
注意陆之舟神色不对,捕吏瞪了眼班悟,训斥道:“哦诶!不该打听的勿随意打听。”
“是。”班悟乖乖应声,微微低下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
陆之舟看着班悟的惺惺作态,嘴角微微上扬,狭长的双眼饶有兴趣地扫过班悟身上,“说说,什么时候来找老神算的。”
“回使君的话,未时中来的。”
“传图清。”陆之舟淡漠说。
不多时,一个普通人穿着的男子匆匆走过来。看见屋内的情景,面不改色,他对陆之舟行礼:“陆丞君。”
“未时中的时候,见过此人走进卜算楼吗?”
名叫图清的人上下打量班悟,看得班悟紧张兮兮。她对这个人毫无印象,此人长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丢在人群里很难注意有这样一个人物在。
图清慢吞吞地回:“回陆丞君,我从未见过此人进入楼内。”
“你说谎!”洛灵云害怕极了,直接反驳。
“这个女子倒是见过好几回。”图清不受洛灵云影响,笃定地说道。
“你们可还有话要说?”陆之舟声音低沉,宛若锁住目标的毒蛇,缠绕着班悟和洛灵云。与陆之舟一同前来捉拿案件嫌疑人的捕吏听到他的这个声调,顿时有种害怕得颤抖的感觉。
班悟抿了抿红唇,杏圆大眼直直瞪着图清,“此人一面之词,使君怎能相信,如若当真,岂不是将官府断案当儿戏?”
“混账!”陆之舟身边的捕吏大声呵斥,“怎么和我们陆丞君说话的!”
陆丞君?班悟狐疑地打量陆之舟,此人身穿廷尉府官服,被称之为丞君,那便是廷尉丞,年纪看着不大,却位居九卿之下,倒是个厉害的人物。再细细看去,此人眉骨深邃,流露在帽子外的鬓发略微弯曲,瞧着倒不像是汉人。
难怪年轻但能当丞君。
“我说的是实话。哪怕他是你们的眼线,只有他一人,怎样都要吃喝拉撒睡,怎可能时时刻刻关注得到往来人群。据我所知,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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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这里每日拜访人数不低于百人,还不算上陪同奴仆。”
班悟自顾自地说起来,没有注意到在陆之舟身侧的捕吏狂使眼色。
果不其然,陆之舟失去了耐心,起身吩咐:“把这个聒噪的女子关起来审讯。”
“不是!诶!怎么就把我抓起来呢——”班悟慌张地问。
洛灵云同样很慌张,但是小小的身躯阻拦在欲要上前抓人的捕吏面前,大声嚷嚷:“你们知道我家女君是何人吗?胆敢抓她入大牢关押,小心你们被训斥一顿!”
上来抓人的捕吏听到这话,动作上显得客气许多,满脸为难,“哎呀,管你家女君是何人,我们陆丞君要抓的人,横竖都要被我们抓回去的,一切都有他担着,我们也不敢不服从呀。”
转眼间,班悟和洛灵云被关在廷尉府的大牢里。
洛灵云看着凌乱破烂的牢房,欲哭无泪,仰头大啸:“啊——女君,我怎么也被抓来了,有谁人给你通风报信去呐!呜呜呜我们好惨啊,这个陆丞君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抓回来,真的好可怕啊!”
盯着牢房的门,门缝巨大,班悟不费吹灰之力穿过牢房的门,“灵云,你在里面继续哭吧,我走了。”
这时候洛灵云才发现,班悟竟然走出去了。她诧异地来回穿梭过牢门,脸上的笑意越发大,“诶,女君,这牢房跟闹着玩一样,这么大的门缝,是个人都能走出去。”
眼看着洛灵云往大牢门方向走去,班悟一把将她拉住,问:“你还真想自己跑出去啊?”
“嗯,不然呢?”
“陆丞君把我们俩关在这里,怎能没有想到牢门的情况呢?依我看,门外肯定层层捕吏把守,我们出不去的。”
“我不信,我高低要出去瞅瞅。”洛灵云说完,安抚般地拍拍班悟的肩膀,“我去去就来。”
不过片刻功夫,洛灵云愁眉苦脸地回来,有气无力地趴在既是案几又是床的木板上,“女君,你说得有道理,外面连一只老鼠都跑不出去。”
约莫半刻钟过去,陆之舟命人把班悟领到审讯的房间。
班悟跟在捕吏的身后,鼻尖笼罩牢房潮湿腐败的味道,肚子极其不舒服,似有排山倒海般的汹涌在她肚子里翻滚。踏过一扇石门,班悟发现房间里摆放满满的刑具,有四个燃烧正旺的炉子,炉子上烤着行刑的工具,安静的室内忽然听到一声惨烈的叫声。
她双膝有些发软,浑身有些发冷。
惨叫声之后则是谩骂,随后听到几声鞭响,再紧接而来的又是惨叫。
局促不安地站在房间内,她还没来得及被绑在刑架上,陆之舟踏着黑靴而来,眉宇掠过班悟那张惨白的脸,流露出不屑。
真是胆小的汉人名门闺秀,见到这点小场面害怕成这副模样。
一个湿漉漉的包裹被丢在班悟脚下,班悟吓得惊叫连连,后退两步衣裙还将自己绊倒,可怜楚楚地倒在地上,双眸含尽泪水,抬眸之间我见犹怜。
2. 人迹罕见
随从漠视班悟的一系列动作,给陆之舟找来凳子。陆之舟边坐下,边看着班悟那幅梨花带雨的模样,“这个包裹,你认识?”
包裹被雨水打湿,上面精美的绣花依旧栩栩如生。班悟微微收起下颌,娇柔柔地回道:“不识得。”
“呵——”男子漫不经心地抓起一旁烧得正旺的刑具,赤红的铁块一亮一暗变化着,瞬间靠近班悟。那块发红的铁块离班悟不过二指宽,她明显感受到脸颊上的小绒毛在疯狂收缩。
班悟扬起垂眸,“使君,你这是何意?”
“班娘子嘴硬,需治。”
“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为何还不速速把我放了,还将我关押在此?等我阿父来找我了,那为时已晚!”
看着陆之舟不屑一顾的样子,班悟的心沉到海底。
“小小工部将作丞的女儿,还敢威胁我?”
“不是威胁,而是使君不由分说将我这清清白白的女子抓入大牢,毁了名声,传到外面,对使君你的名声也不保。”班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她知道,廷尉府的人不会在意名声。
“想必,班丞不知班娘子的真实身份吧?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娘子,竟然将整个云州百姓耍得团团转。要是让大伙知道,卜算楼的老神算是个年仅十八的小女娘,不知前去寻你退钱的人又有多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与你弯弯绕绕了。”陆之舟失去耐心,头一回见油盐不入诈不出来话的人,真不愧凭一张嘴赚得盆满钵满的江湖骗子,“柔然商人伏仑之妻王真你可认识?”
眼珠子转了一圈,班悟摇摇头。
陆之舟伸出手,身侧随从不知从哪儿变出来账册,恭恭敬敬递给陆之舟。陆之舟慢条斯理地看着账册,指尖停在王真名字下,嘴角微勾道:“老神算,你挺黑心的,卜算一卦,竟要二十文。”
接话说自己不黑心,比别的神算收费便宜吧,这就着了他的道。
不说吧,就任凭他造谣,心底很是难受。
“前日王真与其孩子葬身火海,她最后接触的外人只有你一人。”
“不是,你什么意思?”班悟坐不住了,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字字控诉陆之舟,“你怀疑我杀害的王真?你们廷尉府就这么查案吗?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害她啊?”
眼看班悟一袭粉嫩衣裳窜起,双手叉腰,朱唇点绛却喋喋不休:“你们这是纯纯的污蔑!找不到真凶,就拿我来当替罪羊。果然你们北方来的都是坏人,光明正大地欺负我这种弱小的人!”
“聒噪,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陆之舟听得脑袋发疼。
“好,你说。”
“伺候王真的仆人口供如一,皆指向你与她有矛盾。她被害当天准备不少金银珠宝,仆人说是凑给你的。你是不是与她密谋事情,临时起意将人杀害,想要杀人灭口?”
班悟气笑了,“我阿父是当朝工部将作丞,俸禄不多不少够我们一大家子生活,阿母善经商,不缺吃穿与住行,我又是老神算,赚点私房,又有何目的贪图她的钱财,又有何目的需要与她密谋事情?我是吃饱撑着了吗?”
“谁人嫌钱多?”陆之舟身侧的随从问。
“你身边的这位!”班悟没好气道,“你不知坊间流传着你主子的话语吗?”
陆之舟淡如清水道:“依你之词,王真之死,的确与你无关。”
“那是。”班悟应声。
“具体情况尚未查清,继续将她关押起来。待真相寻明,再将她放了。”陆之舟吩咐道。
“诶?不是!怎么又把我关起来?你这是无缘无故关人,状告到御史台,唾沫星子能把你淹死。陆丞君,我错了,你就把我放了吧,我到点回不了家,阿父阿母就会发现我在外面的营生。你知不知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要是真的把我关着,云州将会多一个恨你的人。”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还直呼他为陆丞君,真把自己当一回事。
“这样吧,我老老实实把前些日子的行踪与你说,并拿出证据证明王真与其孩子的死与我无关,你是不是就能放了我啊?”班悟边打量陆之舟的脸色边继续说,“我还能助陆丞君破了此案。”
陆之舟一声不吭,抬眼瞧了瞧班悟的脸,嘴角不经意地扯出意味不明的笑,“是本丞君有值得你利用的地方?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班娘子竟主动帮我破获案子?”
“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嗯哼。”陆之舟玩弄扳指,“班娘子知道我的传闻,那我也要知道班娘子的传闻,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哪个混球败坏老子名声?!班悟心底呐喊,面容依旧柔弱不堪,“陆丞君多虑,我只想早些回家,早些恢复营生罢了。”
望着班悟矫揉造作弱不禁风的模样,陆之舟心底存疑,冷言道:“先开始你的自证清白吧。”
“在这啊?”班悟滚烫的眼神落在陆之舟身上,男子那道杀人般的视线扫来,她浑身不自在地换上讨好的笑容,“就在这,就在这,在这就能把话说清楚。”
女子的声音清脆好听,缓缓说着三日前的事情:
当时夏日炎炎,晴空万里。
卜算楼接待算卦之人的地方在二楼,每次房间内只能进去一人,班悟坐的位置与大厅有一个悬挂的帘子遮挡着,避开求算之人的视线。房间两侧会站着六名护卫,提防有人砸场子。
而洛灵云则站在帘子后面服侍班悟。
王真屏退左右,一人进入屋内。环视一圈,只见高大的六名护卫和帘子后人影朦胧。王真在上楼前,楼内的人便把求卦规则告诉她,她遵照规定,取出名贵珍珠,上前递给身侧护卫。
“汝算何事?”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娘家有丧,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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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求问一路,是否平安。”王真说完,静静等待班悟的答复。
听到这个求问,班悟的心“咯噔”一下。
半月前,云州各坊诡闻神秘流传,道那鬼火害人。
不知哪个讲古仙编了个童谣,大街小巷的孩童都在唱:正暑日,原道鬼怪出没,罗刹灯,正行寻觅情缘。月牙弯,花盈盈,罗刹灯火缠你我,线儿断,魂儿颤,白骨簪子坟上飘。
哪怕官府下令,不得随意走往人迹罕见的地方,避免罗刹灯害人,但生老病死,阎王点册,谁人能抗衡生命消逝。坊最西边的凶肆该有生意时,依旧有生意,那一条条白幡送行也依旧。
只是,偶尔听闻罗刹灯把人的衣裳烧坏,吓到丧葬队伍,倒没有任何罗刹灯杀人。
班悟回头看了眼正转动的浑象,抬头静静看着挂在墙上的星象图。洛灵云将水漏归为,替班悟及时,双手把龟甲奉上。接过龟甲之时,班悟的视线未离开浑象,眼眸暗沉几分。
在帘外等候的王真听不到任何动静,犯了嘀咕,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老神算,我这求平安的卦象,如何?”
“明日出殡?”
王真答:“是。”
“为凶。”
王真蹙眉,“为何?”
嗯?为何?班悟微怔,总不能和她直说,暑气正盛,风流上空不着地面,吹不散罗刹灯,只要出门,就会有一定几率遇到,汉人女娘不似北边女娘善骑马善跑跳,如若沾惹上,必然少不了受伤。
思量片刻,班悟缓缓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得到算卦结果的王真离开后,班悟才让洛灵云掀开帘子。
回忆至此,班悟定定看着陆之舟问道:“我连王真当日穿什么衣裳,挽什么发髻都不知道,与她无冤无仇,当真不会因为钱财而害她。还请陆丞君明察。”
陆之舟全程盯着班悟,不见她有任何心虚模样,“班娘子知道罗刹灯形成的原因?”
班悟摇摇头,垂下眼睑道:“这等神奇,大名鼎鼎的陆丞君都不知道,我一介女流,如何得知。”
“那你如何断定,王真出去,便会遇到罗刹灯?”
“我没断定啊。罗刹灯本不会沾惹人,但人偏偏往罗刹灯方向走去,那定然会沾惹呀。官府不是出告示,说尽量不要往人迹罕见的地方走去吗?既然如此,他们出殡之人偏偏如此,那必然有概率。有这概率,就与她说为凶卦便是。万一呢?对吧。”
陆之舟身侧的随从恍然大悟地点头,觉得班悟所言,言之有理。见有人同意自己的说法,班悟心底生出喜悦。
“这又不能洗脱你的嫌疑。”陆之舟道。
班悟两条眉毛拧成麻花,“陆丞君莫不是在戏弄我?如若王真死在出殡队伍之中,那嫌疑人必然不只有我一人,可陆丞君偏偏去卜算楼捉拿我,还花不少时辰旁敲侧击,她一定不是在出殡之时死亡的。”
3. 必然有鬼
“她和她的孩子——是在家里死亡的?”班悟边说边观察陆之舟,对方不说话,她断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既然是在家里死亡,还与罗刹灯有关,仅凭仆人的几句话,无任何物证,就将我关押在此,陆丞君,你不心虚吗?云州城内从未出现过罗刹灯,就算云州城会出现罗刹灯,那日也难以将人烧死,凶手怕是另有其人。”
陆之舟的指腹顺着刑具的铁棍纹路慢慢拂去,“继续说。”
“陆丞君想要听更多我对这个案件的分析,需要将卷宗给我看看。”
守在陆之舟身侧的随从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可千万不要答应给她啊!这可是犯了泄露卷宗的罪呐!怕什么,来什么。
“卷宗我无法给你看,但我记得卷宗的所有细节,你想知道什么,我一一与你说来。”陆之舟对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胸有成竹。
“我累了。”
听到这话,牢房的所有人都呆愣住。本以为班悟会问案件的细节,没想到得到应允之时,竟然得寸进尺。
班悟见无人有动静,继续说道:“我累了,站得腿疼。”
陆之舟微微挑眉,“上椅。”
终于坐下的班悟舒适地长叹一口气,那朱唇一上一下:“要是能喝口水就好了,方才说话太多,口干舌燥的。”
“来人,给她茶水。”
喝了满满一碗茶,班悟这才觉得魂魄归位,正襟危坐。当众人以为她还要使幺蛾子时,她倒认真问:“我要知道报案后,你们廷尉府对死者的验状和案发现场的描述,以及所有人的口供。”
“接到报案后,廷尉府的人立刻前去王真家中。我到案发现场时,那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大火早已将房子烧成灰炭。伏仑当时听到消息,从外地赶回来,得知妻儿已死,哭得昏厥过去。整个房屋的绘制图我看了,王真与其孩子所在的房子,是起火处,其他受牵连的地方因街坊邻居齐心协力灭火,未被完全烧毁。
“王真和其孩子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见真容,从遗骨现状与伏仑的描述,确定是王真和其孩子。近身伺候王真的仆人说,当天晚上入夜之时,王真一切正常,只是面上忧心忡忡,还反复询问白日准备好的钱财是否足够。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所有人都睡下,夜起的奴仆看见罗刹灯一闪一闪地落入王真房中,起初不在意,不久便起了大火。
依奴仆口供所知——火势迅猛,不过半刻钟时间,将整个房子烧得干干净净。全宅院上下三十个奴仆努力灭火,勉为其难将火势阻断。当时有人想要推门救人,却发现房门处的火势太大,很难进去救人,似乎就是要将王真的命吞噬掉。”
班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并不认为我是凶手。”
陆之舟不由弯起嘴角,说:“班娘子未免过于自信。”
“若认为我是凶手,没必要将案件细节告诉我,当我不知细节时,才是陆丞君审讯最好的时机,细节被我知道,三言两语的谎言便能自圆其说。”
眼前的班悟发髻略微有些凌乱,看上去些许狼狈,那张脸白皙细嫩,眉眼娇媚,却有股要将自己比下去的架势。有这想法,陆之舟心底嗤笑一声。
“廷尉府的手段,是你这种娇弱女娘不知晓的。”陆之舟眉头微皱,有些嫌弃方才自己的解释。
“陆丞君不相信是鬼怪杀死的王真和其孩子,方向是对的。但死者遇难的当晚,我没有去过王真家中,是否能当做洗清冤屈的证明之一?”班悟的指尖微凉,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眼看日落,马上下值的阿父见不到自己,必定起疑。
等不到陆之舟说话,班悟豁出去般自顾自地说起来:“当天夜里,我,我在做月蚀预测,一整夜都在屋顶观星象。”
“班娘子还会星象?”
“不会。”
“否认如此之快,必然有鬼。”
“当夜观星册子有我写了当夜的情况和预测月蚀的想法,陆丞君想知真伪,可派人去太史司找人比对一下我的手记。我的手记在家中,陆丞君的人贸然前去,影响不好,不如我回家拿给你们。”
————
跳下马车那刻,班悟有些恍惚。
陆之舟居然答应她,让她回家拿手记?狐疑的眼神扫了下坐在马背上的陆之舟,班悟见他视线扫来,立刻换上讨好的笑,“陆丞君稍等片刻,我马上进去寻手记。”
见班悟落荒而逃的身影,陆之舟身侧的随从任靖不解,询问道:“丞君这不是将人放虎归山了吗?”
“小小将作匠的女儿,掀不起任何风浪,哪怕她阿姊的夫家权势滔天。”陆之舟淡定坐在马背上,“她本就与这个案子无任何关系,若非那位让我调查崔洮简,发现高高在上的当朝司徒管太史司与默默无闻,不,与大名鼎鼎的老神算有往来,我才懒得花时间与她闹。”
任靖目光落在陆之舟俊美的面庞上,凄然一笑:“陆丞君,你不会要出卖色相,换来班娘子的坦然相待吧?”
啧啧,为得到权势名利,连清白都不要了。
陆之舟的嘴角噙着笑意,深邃眉眼染上几分狠辣,衬得更为疯批,“战事频起,军中缺人,你可以去锻炼一下,待你凯旋定能封官加爵,省得天天跟在我身后,当个小小副丞。”
“不,”任靖摇头摇得两腮晃动,“小小副丞官职不算低,多少人梦寐以求,我满足着呢,不用去军中磨练。”
那扇紧闭的大门忽然开了个缝隙,挤出来一个侍女。她左右看看,看见骑马的两人,快速判断出两人的身份,毕恭毕敬递上班悟的手记,“陆丞君,这是我家小女君命我送来给你的。”
手记是个小小的册子,还未有陆之舟的巴掌大。陆之舟翻开,里面的字迹清秀,见字如见人。明显看得出来,手记是被人用了不少时间,里面记的文字密密麻麻。确定陆之舟翻看手记,那个侍女顶着发麻的头皮复述班悟的话。
“陆丞君,手记有文字部分倒数第三页便是你想要看的内容。我家娘子说,陆丞君过目不忘,还请不要将这本重要的手记带走,可以将内容记在脑袋里。”
任靖惊恐地瞪大眼睛,余光瞥见陆之舟隐隐发怒的痕迹,那只握着手记的手冒出青筋,似隐忍滔天怒火,脑子里的小人频频摇头惋惜,惋惜姣好面容的女娘,就要被心胸狭窄的陆丞君记仇了。
认真看了几眼内容,陆之舟把寥寥几句熟记于心,将手记扔给侍女,“告诉你家小女君,这字写得真丑,需要好好练练。”
抱着手记的侍女胡乱点头,慌乱行礼,低着脑袋往府邸扎去。一字不落地把陆之舟的话告诉班悟,还学陆之舟的神态,她演完便觉得浑身发冷。那男子,冷得令人害怕。
班悟挠挠鼻子,歪着脑袋问屋内伺候的人:“我写的字很丑吗?”
“怎么可能?”
“小女君的字如此好看,那是他有眼无珠!”
“如若小女君的字丑,整个云州城内,没有几个女娘的字能看得下去。”
班悟笑得眉眼弯弯,“你们这群马屁精,就会哄我开心。”
翌日一早,洛灵云蹲在出府必经之路的树丛里,等着班明(班悟阿父)和姜织云(班悟阿母)如往常一样出门,等到了一刻钟,不见人出来。她有些纳闷,走到看门小厮跟边,问:“阿郎和女君可有离去?”
两个小厮摇摇头,一人问:“洛娘子问阿郎和女君行踪,是为何?”
洛灵云挥手道:“也就是小女君有事寻他们,命我前来问问。”
“为何不直接去阿郎和女君院子里呢?”另一个不解问道。
洛灵云假装没有听到,拍拍两人的肩膀,“好好看守哈,别让不该进来的人进来了。”
说完,她又跑去班明和姜织云居住的院子,将侧兜的糖塞给常常打听消息的侍女手里,笑眯眯地问道:“好阿姊,今日可忙?”
“灵云妹妹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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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给我送糖啦?”那侍女笑着收下糖,“阿郎和女君今日比往常还要早离开,你寻常那个点去蹲守,定然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是发生何事?他们为何走如此早?”
“这倒没听说。”
得知父母都不在家,班悟开心得撒开腿往外走。当然,她可不敢走正门,走的是侧门。侧门只有一个婆子在看守,打点时省不少钱呢。
班悟和洛灵云走到坊门,坊门附近围着不少人,好奇的班悟拉着洛灵云去蹭热闹,挤进人群,这才发现,是讲古仙支起了摊子,准备讲故事。班悟问身边陌生的大娘:“大娘,今日讲的是什么?”
大娘手挎篮子,为更好地和班悟聊起来,刻意换了个手挎篮子,“小娘子这就不知了吧,今日要说的是罗刹灯杀人事件。喏,就是前两天三梅坊的大火,据说烧死了不少人呢!”
热心的大娘满怀期待地等着班悟的回复,眼睁睁看见班悟的神情逐渐凝重,随即变成害怕,心底打鼓,猜测眼前的小娘子莫不是中了邪?这般想着,她左右看看,除了身穿统一服饰的官差,没任何异常。
班悟藏了藏身子,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般避开人群里陆之舟的身影,“多谢大娘与我说,不然见这讲古仙神态如此,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事情。”
讲古仙承包的工作范围极其宽广,陈年旧事、话本戏言、编排现时发生的事情和官府告示皆能说。凡是走过路过,驻足停了整个故事或事件的人,看着给几个铜板,便是讲古仙的收入。
“哎!”大娘神秘兮兮地对班悟说,“大娘我可是把周围坊间的传言都听了个遍,大娘与你说,这事情不简单,你以后莫要独自出门,省得遇到坏人。”
“哦?都有什么传言?为何我一个都没有听说?”班悟来了兴趣。
“我家那不争气的儿是在县衙打杂的,出了事县衙和廷尉府一并去的,所以我家那不争气的儿听到一些风声与我们说。说啊,这个罗刹灯可怖至极,撞到人,那人便能立刻自燃般烧起来。”
班悟下意识地“啊”了声。
“嘘!此事莫要宣扬。”大娘心虚地左右看看,欲言又止。她的儿子特意叮嘱她不要与别人随意说起此事,她怎就不听劝,与街边陌生人说起来了呢?
不过,看着这个小娘子,应当不是个多事的人。大娘暗暗想完,不把话说完心里不舒服。她道:“就是这样子的。我儿的同僚与县衙的验看是旧识,那验看的说,如果起火不在死者身上,很难烧成那副模样的。”
“大娘!”班悟压低声音,“这官府机密,你与我说完,莫与他人再说,万一有心之人状告至县衙,你儿的营生就断了。”
“诶,对,对——”大娘应道。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讲古仙身上,班悟也不例外。讲古仙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大致看了眼来捧场的人,很快得出今日的收成。他又一次敲响手边的锣,还在说话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多谢诸位乡邻捧场今日。列位看官听客,可曾见过忽闪发亮的罗刹灯?夏日正燥,诡闻正盛,今日不表金戈铁马帝王家,不谈佳人才子戏鸳鸯,就单单说说,前两日发生的那大火之事。
小老儿慢慢与你们道来,传言呐!是那王妇人走至山林之间,见那道光怪陆离的……”
这般的言语,不知添油加醋多少东西。班悟听了两句,转身离去,不过绕了几处巷子,安静的巷子里多了一辆光车骏马,上面挂着“元”字府牌,正缓缓驶向班悟身边。
正当盛暑,炎炎夏日,鸟虫鸣叫。
车帘被一只柔夷掀开,一个霞姿月韵的年轻娘子坐在正中央。
她身穿华服,包边金线裹翠色缠枝暗纹衫下是百蝶戏花金银绣襦裙,裙长曳地,却遮掩不住她曼妙身姿,貌美精神,似大草原里生命力旺盛的马兰花,忽见她嘴角噙笑,璀璨星眸满含欢喜,正是一副好友相见的喜悦之色。
4. 如何知道
侍女原衣跳下马车,稳稳伸出手,“公主,当心些,这有一处坑。”
明元公主是南阳王之女,因护驾有功,被当朝皇帝给予公主封号。如若此事放在他人身上,必然处处炫耀,但明元公主为人低调,得了封号之后鲜少出门。此时却极尽随和出现在此处,不为别的,只因她有求于眼前这位班家小娘子。
班家小娘子不仅是小小将作将之女,更是大名鼎鼎崔司徒的爱徒。
春四坊崔氏乃清河郡望族,司徒崔洮简乃百年前朝崔双林七世孙,其父是随先皇征战天下之人,官至司空。其年轻之时容貌俊美,智谋过人,世人皆赞堪比张良,也擅观天象,虽学生遍布天下,但未真正倾囊相授。
直至一年前,明元公主烦闷上山,无意间撞破崔洮简指点班悟的场景,经过一番观察与刻意接近打听,这才确定,班悟便是崔洮简的唯一爱徒。令明元公主感到意外的是,这个班家小娘子似乎天赋异禀,不仅会算卦,还会些许医术。
此时正是辰时末,明元公主忽然出现,怎不叫班悟心中生疑。
“见过明元公主。”班悟微微屈膝行礼。
明元公主快步上前,脸上喜色渐渐藏不住,“阿悟何须与我见外?今日我是出来见好友的,如此见外,难说体己话了。”
如今朝廷纷争厉害,任何一个皇子公主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了皇帝不悦,引来祸水。好在明元不住在皇宫之中,虽封号为公主,但鲜少参与皇位之争,与当朝皇帝为旁亲关系,几乎无人将她当成威胁。
可班悟知道她的心思有多深沉,知道她的野心有多大。
她肃问:“公主要与我说什么体己话?”
明元公主摇头,“这儿不是说话之地,不如你上我的车,我们去你的卜算楼细说?”
说至此,明元担心班悟会拒绝她,双眼恳切地望着班悟,“你的卜算楼是整个云州最没有眼线的地方,是我唯一能畅所欲言的地方。你放心,我会等你结束算卦之后再离开的。”
班悟的卜算楼过于没有存在感,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也无人去关注。
“以往可以,但我最近被廷尉府的人盯上。”班悟长话短说,“有一个来我这里算卦的娘子在家被火烧死,仆人口供皆指向我,廷尉府的陆之舟将我盯得紧紧的,哪怕我给他提供我清白的证据,无济于事。就在公主出现前一刻,他还出现在附近。”
明元的面色一沉,递了个眼神给身侧的原衣,原衣读懂明元的想法,退至马车旁对其中一个侍女交代了几句,只见那侍女匆匆消失在小巷子里。
“那就委屈阿悟今日不挣钱,陪我去逛街了?”说着,明元上前挎住班悟的手臂,不容她拒绝。
沿着巷子拐了几道弯,走到热闹的大街上,明元边走边对班悟说:“我知阿悟会些许医术,我想请阿悟替我去看一个人的病情,答谢必不比你一日算卦的钱少。若阿悟感兴趣,就到前面茶馆。”
“发生棘手之事?”班悟问。
那双好看的眼眸视线落在班悟身上,又转瞬间被回收起来,语气叹然:“此事说来也怪,先去瞧瞧怎的回事吧。那人,你肯定听过名声,从未有过旧疾,却病症凶猛,又无旁人可用,这几日我是夜不能寐。还请阿悟妹妹帮阿姊这个忙,厚礼必不少。”
班悟只觉得明元公主的话中有话,左右藏着掖着不把话说明,的的确确看到她眼睛里的焦虑,安抚道:“公主能与班悟称姊道妹,是班悟高攀。不过请公主放心,公主既然放心民女,民女会尽力而为。”
明元公主苦笑一声,“我自是信你,只是你一直如此懂礼数,我——”
说到此,明元公主的声音愈发深沉,“我拿你当自己人,我便不瞒你,你莫要有旁的心思。今日所见之人,地位尊贵,且出身名门望族,往上追溯皆能说出与皇亲国戚沾亲带故,无论看病结果如何,千万不要与旁人说。”
听到这话,班悟的心沉了下来,旋即又觉得是个机会,提起精神,跟随明元公主离去。
一路上明元公主并未遮住她的眼睛,却将她带上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车帘将马车遮得严严实实,并不能看清外面的情况,但街道嘈杂声和叫卖声以及飘来的味道,让班悟在心底画出了一幅堪舆图。
约莫过去一刻钟,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小院门前。小院简朴,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前两边种着笔直的翠竹。
明元公主掀开门帘,道:“这便是那人所住之地。”
明元公主带着班悟踏入院门,两侧种着色彩明艳的花,院内飘出一股药香,房门却紧紧闭着,看不到一个人影。侧边的小房子突然走出一个侍女,双手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汤,看见明元公主脸上露出喜悦。
那侍女捧着药汤走过来,对着明元公主屈膝,“见过公主,这可是公主请来的女医?”
班悟隐约觉得这个侍女有些眼熟,在脑海里搜不出这人的名字。
明元点点头,问:“你家将军情况如何?”
侍女脸色浮现担忧,摇摇头双眼含泪,“依旧吃什么吐什么,精神也不比前些日子好。”
将军?班悟蹙眉。
哪家的将军,住在如此简陋的院子?
明元尚未想进一步解释,领着班悟往屋内走去,刚走到门前,侍女将门推开,她顿下脚步,大惊失色倒吸一口气。班悟被两人的身影结结实实挡住视线,莫不是屋内的病人发了癔症,自我伤害了?
随着明元进屋,班悟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追随她的身影看向屋内榻边,下一刻,她脸色微僵,明白明元为何要倒吸一口气。
屋内方正,窗户开着光线在阳光下很不错,榻上一长发俊俏之人倚靠靠背坐着,面色苍白双眼凹陷无神,衣衫宽大却因身形消瘦无法支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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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雕木娃娃穿衣裳般,露出的双手青筋暴凸,早已瘦得不太正常。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如此——
明元握住那人的手,掖在薄被之中,“你的手如此冰凉,怎不好好放在被子里?你今日感觉如何?这是我给你请来的女医,大可放心让她看病,她是自己人。”
班悟两手空空,“公主,这……”
那人哪怕瘦得皮包骨,也能看得俊俏,似乎有些无奈:“女医不带药童?”
“说来话长,先让她看看。”明元哄着那人道。
等明元让出位置,班悟指腹搭上那人的手腕,双眸本盯着地面的缝隙,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眸里的震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得明元公主和那人的侍女心惊胆颤。
班悟蹙眉,“那个,你是女娘啊?”
她欲言又止,不等任何人回复,神色凝重,将手从那人的手腕挪开,肃道:“谢小将军,你——”
话未说出口,班悟看向侍女和明元公主。谢小将军明白她的意思,有气无力道:“她们知道,无妨。是我时日不多了吗?”
“你已有身孕三十多日。”
班悟的话像攻打城墙的巨石,击得三人面色惨淡。
见谢道镜满眸迷茫,班悟心知她并不知道自己有身孕这事,以为长时间的呕吐是身患奇症,因谢家情况特殊不敢寻医,疑心之下愈发觉得自己身患绝症。
谢大将军随先皇出征,屡次击败敌军,深得先皇信任。可乐平战役之中,全军覆灭,谢家五个将军殒命,尸骨无存。谢家大将军的唯一孙子呱呱坠地之时,谢家将军衣冠冢在云州城外正受万民敬拜。而这谢家大将军的唯一孙子年长至十二岁便领兵作战,被敌军称为猛虎,善用奇袭与攻心术,年仅十五便迅速收复失地乐平,领兵五百击退数万敌军。
只是别人都不知,谢家长孙本是女儿身。不管谢道镜是不是自愿以男儿身份出现在世人眼前,都吃尽苦头。想到这些,班悟的眼眶红红。
明元公主的眼神忽然带着杀气,“到底是谁欺负了你?与我说,我剁了那人!”
谢道镜唇角紧抿,眼神中透出几分惊悸,“善君……我,我可以处理好的,你莫要插手,这趟浑水千万别掺和进来,于你不利。女医,你能否帮我拟一份,单子,这个孩子,我不能留。”
那天的荒谬,是她与那人自愿沉沦,只是诸多繁忙之事让她醒来后将此事忘却,却不想竟有了个孩子在腹中。孩子一旦出生,她的身份不保,过继来的男丁还未将谢家门楣撑起,谢家担不起欺君之罪。
班悟声音苦涩:“这种药方,伤身,可能还会让你此生再难有身孕。”
“无妨。”谢道镜紧紧握住班悟的手,苍白的脸上挂着一行泪,“哪怕如此,我也要撑起谢家直至弟弟们可以为谢家遮风挡雨。在我的身上,担子重如千斤,此路不得不如此走。”
5. 兴师动众
“你现在的身子太弱,那药吃下,以后你也难以上战场。”班悟天生怜悯心重,说话之际哭得比谢道镜来得伤心。
按照谢道镜的风格,如果班悟不给她方子,她也会让侍女去找人开方子。旁的郎中不知她的病症,胡乱开药,谢道镜若喝下,半条命都要踏上鬼门关。班悟哭哭啼啼地说道:“你容我想想,如何才能将药方调整,让你伤害更小些。”
谢道镜因见班悟哭得伤心,忘却自己才是那个苦命人,竟止住了哭泣,反过来安慰班悟,“好,你莫要再哭,我等你便是。”
一被安慰的班悟哭得更大声。
我的天,这个谢小将军人也太温柔了吧!明明受伤的是她,她却来安慰我!真不愧是我们云州城的大英雄,呜呜呜呜……边想,班悟边哭。
明元公主下意识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阿悟遇到这事情。”
班悟顿时停下哭泣,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谢小将军的身体虚弱,先用十日时间调养身子,待第十日恢复差不多后,再服用去子药方。调理身子的药方很温和,不会引起呕吐症状,大可放心服用,待第十日,我再来开那个药方。”
侍女动作很快,将笔墨准备好。班悟坐在案几前写下调养的药膳,写字的风格故意调整,让人很难查出是她的字迹。
谢道镜的视线越过明元公主的肩膀,看向正在认真核查药膳方子的班悟,轻声问道:“此人的身份,怕不是简单的女医?”
身着服饰不算奢华,但并非小小女医能舍得钱财买的。
“她是工部班作丞的小女儿,自幼学医,云州城内达官贵人的女眷要有些小问题,都会去寻她把脉看看。不过她自从十三岁之后,再也不替他人看病,久而久之,大家忘却她会医术之事。
你放心,她与我相识多年,我深知她不是个多事性格的人,此事她不会说出去,你莫要担心。看她刚才的反应,钦佩你都来不及,不可能主动破坏心目中的大英雄。”明元公主宽慰道。
谢道镜眼底扫过一抹狠辣,迎上明元的视线时,却是深明大义的模样。
————
白氏布铺内,班悟正挑着布匹。
过几日是双生阿姊和阿兄的生辰,前些天看见他们身上穿的衣裳短了一小截。家中因阿父遭人陷害垫进去五千两银子,已经没有那么多闲钱给他们置办新衣裳,只能穿旧衣裳。
班悟心疼阿姊和阿兄,打算在生辰日给他们送去新衣裳。
阿姊很快就要到说亲的年纪,发育不错,衣裳不合身,走出门让人笑掉大牙,那可不行。自家阿姊自己宠!不就是买几身好看的衣裳嘛,她买得起!
铺子掌柜白术润笑眯眯地走向班悟,“小娘子,你一人来挑布料呐?”
班悟点点头,打量了眼白术润。只见其身穿衣裳做工不错,面容精神十足,那双眼睛眼角向下,双唇丰满唇角微微上扬,好一副面容和善的长相。
“不知小娘子带了多少银钱,买来有何用途?我是铺子的掌柜,可以给小娘子介绍一二。”
眼前的布匹各式各样都有,颜色也很丰富,挑得班悟有些乱了心神,哪怕身边有个洛灵云跟着,也无济于事。她缓缓道:“过几日我阿兄阿姊生辰,想买来给他们做一身新衣裳,当做生辰礼物送他们。阿姊偏爱蓝色绿色的淡雅之色,阿兄则喜爱绯红雅紫之类的料子,给我介绍一些耐用耐穿的绢布吧。”
嗯,他们有习武,衣裳破得快。
白术润一听,知道眼前的小娘子是个出手阔绰之人,一连介绍好几个样式新颖好看的料子。班悟上手触摸料子,果然如白术润所说那般舒适,正想定下这个料子,再看看别的料子时,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嘈杂。
不一会儿,身着廷尉府官服的人涌入,驱散正在买料子的客人。急得白术润上前,“几位大官,不知小店铺犯了何事,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陆之舟踏入店铺,目光扫了一圈,看到站在角落里的班悟正一手拿着料子一手拿着钱袋子,不知该留下还是该离开。班悟看见陆之舟进来,暗骂一声:“秽气!”
“廷尉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一声训斥,大伙纷纷向门口跑去,班悟和洛灵云不例外。
鞋底抹油的班悟冲出门外之时,被陆之舟抓住手臂,“班娘子请留步。”
没好事!
班悟换上一脸讨好,谄媚问道:“不知陆丞君有何贵干?”
“先在此处等我片刻,我有事请教班娘子。”陆之舟说完,背对班悟前去处理案子。洛灵云站在门外,探头对班悟“嘬嘬”两声,吸引来了班悟的眼神,“女君,我在外面等你?”
有难不同当?
“你进来!”
“哦——”洛灵云不开心地站在班悟身边。
白术润不知所措地看向陆之舟,熟稔地从柜台前拿出一袋子钱,塞给她认为人群中央的大官——陆之舟怀里。她小声道:“看着大官眼生,这点小小孝心,还请大官收下,日后有何指示,皆可吩咐。”
陆之舟眼神暗了暗,将钱袋子丢到边上的料子上,“王真之死有蹊跷,还请白掌柜跟我们回去廷尉府调查一番。”
“我——”白术润皱起眉头,“阿真的死,不应该调查伏仑吗?为何怀疑我杀害了阿真?”
“自是有人指证你。”任靖突然出现在白术润身后,双手环胸观察白术润的反应。
白术润气不打一处来,“好,我跟你们回去廷尉府,我白术润身正不怕影子歪,阿真的死唯一的凶手只有可能是伏仑!”
差役把白术润押着离开,路过班悟身边时,班悟喊住两名差役:“诶!你们还是别押着她去廷尉府吧,万一她不是凶手,岂不是害了她的名声,耽误她做生意?”
听到班悟的话,陆之舟的眼神闪过一丝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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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递了个眼神给任靖。任靖乐呵呵上前道:“松开她吧,白掌柜弱女子不善武,有这么多人看守插翅难飞,听班娘子说的,留个面子给人家。”
“多谢小娘子。”白术润诧异班悟的话语分量。
廷尉府其他人无人不知陆之舟的秉性,其人常年面无表情且手段狠辣。曾因有人以女色贿赂他,被他查办后下场皆不好,再也无人敢向他献上美人,不近女色的传言一传十十传百。
张捕头见班悟说话如此有分量,不禁勾起好奇,用手肘戳了戳任靖,“任副丞,那位女娘是什么身份?为何她说什么,陆丞君就照办不误?”
陆之舟及冠不过三年,立于众人身前却如回山倒海,眉眼稍动气势压人。耳旁传来下属的窃窃私语,他回首凤眸微收,声似雪峰泉水般严寒:“张捕头如此闲?”
心一惊的张捕头没想到陆之舟能听到他的窃窃私语,这周围声音分明很吵闹。他怕陆之舟嫌弃他,会给他派一些苦活,着急找补,“陆丞君,我们弟兄发现后院有异样,我们这就去看看怎的回事!”
嗯,话虽干巴巴,但是能躲过苦差役,哪怕干巴得噎住也要说。
陆之舟面上喜怒难辨,淡淡看了眼班悟,道:“班娘子,请随我去廷尉府,本丞君有事请教。”
此话落地,陆之舟抬起步子跨过门槛,径直走出门外上了马车,既未多看一眼班悟,也不曾等班悟。他是当朝重臣,说出“请教”二字,已是给足了班悟面子,倘若换成无关紧要之人,不过落身飘雪,轻轻拂去便是。
班悟明白自己目前位卑,年至十九从未遭受这般轻视,怕是自己现在就走,只会给阿父增添麻烦。倒不如忍下这口气,借陆之舟这步梯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任靖轻“啧”了一声,“班娘子,陆丞君向来不懂怜香惜玉,你莫要见怪。这样,你跟我来,随我们回廷尉府官署坐我们廷尉府马车便是。”见班悟神色犹豫,他接着道:“别管陆丞君,一会儿我就将他撵下车。”
不得不说,任靖说到做到,真的把陆之舟撵下车,用了何种办法,班悟不得知,只发现陆之舟下马车时看向她的眼神怪兮兮的,让她感觉心底毛毛。
马车道廷尉府官署时,天光渐昏,路旁叫嚣的各种虫子依旧嚣张。班悟忧心忡忡地抬头看了眼快落山的太阳,叹息一声后跳下马车。
廷尉府门前守着两列士兵,班悟非第一回来廷尉府,眼里早已没有第一回的震惊和艳羡。紧紧跟着陆之舟的步子,班悟来到了一个院子前,一入院门,班悟忽觉寒风阵阵,这分明酷暑,怎会有阴冷的感觉?
房门上悬挂两个字,班悟眸色一沉,陆之舟把她喊来殓房。她停下脚步,扫了眼贴了符纸和种了桃树的院子,“陆丞君,我不是验看之人,为何将我带来殓房?”
陆之舟脸色丝毫未变,道:“听友人说,卜算楼的神算子会些许验看之术。”
6. 生死不明
其中一间殓房的门被打开,屋子里摆放三处木板,每个木板上面被麻布遮掩。站在门外,班悟视线平淡地掠过上面的麻布,三处麻布中,只有一处起伏较小,另外两处能看得出来是两个孩童大小的身形起伏。
麻布被差役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具烧得只剩下些许骨骼的尸体和两具看起来烧毁略微正常的尸体。那两具看着稍微正常的尸体,是孩童的尸体,有鼻子有脸。
“这是三具尸体,是王真和其孩子?”班悟的声音略微颤抖。
这时,任靖从外面进来,道:“正是如此,不愧是班娘子,一眼能看出来。”
班悟不禁翻了个白眼,前有自己被当嫌疑人抓来廷尉府,后有陆之舟说有人告诉他自己会验看,怎么说怎么想都是和王真的案子有关系。
见班悟神情有变,陆之舟问:“班娘子有发现?”
“很难没有任何发现。”班悟略微无语,结合先前了解到的事情,不禁发问,“王真的尸体烧毁严重,两个孩童的倒显得正常,似乎着火点就在王真身上,这……当真是罗刹灯所为?”
任靖说:“伏仑家的奴仆见过罗刹灯出现在府邸,还绕着王真居住的房子。案发当时已经很晚,大家几乎都已经睡觉,看守门房的护院未发现异常,如果说真的是罗刹灯索命,似乎能说得通。”
站在一旁的小吏点头,似乎认同任靖说的话。
他见有人认可自己的话,说得更起劲:“其实,刚开始我听到的时候觉得荒谬至极,怎么可能会有鬼怪杀人呢,从古至今闻所未闻。可是,当我们廷尉府上下十几号人搜索一番,未发现任何异常,不得不怀疑,真是所谓的罗刹灯所为。”
“看见罗刹灯的奴仆口中所说的罗刹灯,可是呈青绿色幽光会漂移的东西?”班悟扭头看向陆之舟,似等他回复,不过转眼间她又将视线落在任靖身上。
听到班悟的话,任靖惊诧一声,眉眼皆是好奇,迫切问道:“班娘子见过这种邪祟之物?旁人都说,罗刹灯摄魂,谁人见过,便会被其盯上,翌日不可活。怎么班娘子,你没有任何事情?”
班悟侧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关怀。
任靖的模样长得挺好,为人温和,常常挂着笑在脸上,接人待物彬彬有礼客气疏离,与陆之舟相比礼数好不止一点,别人总乐意与他打交道。可班悟的那个眼神,似乎带着一丝难以明说的关爱,仿佛他是个需要被人关照且无法自理的人。
“任副丞,罗刹灯不可能伤人,此物虽生于腐败之地,但与火焰不同,比不上寻常火焰火热,难以引发灾难。”
“诶?班娘子如何知道?”任靖瞥开心底狐疑。
班悟淡笑,“正如陆丞君所言,我略懂验看,自然见得比寻常人多一些奇观异象,不足为怪。”
“班娘子你可是正经的官宦人家的女娘,怎么会那等下作的手艺?”
“家贫。”班悟回得冷淡。她可不认为,她与他们关系熟络,熟络到秘密交换。
陆之舟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目光回归在尸体上,询问班悟:“班娘子,你觉得要将尸体烧成这副模样,要多大的火才能做到?”
“陆丞君,请我占卜验看,都需要收一些辛苦费的。”班悟脸上挂着奸商笑意,“我的费用不贵,还请陆丞君先结钱。”
近年来战事频繁,朝廷各官署日子过得紧巴巴,陆之舟才舍不得将官署的粮食给班悟。他沉思片刻,卸下腰间玉佩递给班悟,“此物做为费用,可足以?”
冰凉凉的玉佩落在掌心,班悟一下子能感受到这是上等好玉,虽没有粮食来得实在,但也算是个珍贵的东西,赠予阿姊或者阿兄,挺好的。班悟笑着点头道:“够,够,肯定够的。”
她把玉佩收到挎包里,立刻换上严肃的神情,“尸体烧毁这个程度绝非容易之事,凶手光明正大放火,必然会引起奴仆们的注意,除非奴仆皆害怕泄密被杀害,才不敢对官府说实话。”
任靖皱眉似认真思考,嘀咕:“不是,你们怎么就确认有凶手了呢?”
班悟吐出两个字:“麻油?”
陆之舟摇头否认:“现场未嗅到麻油味道。”
良久,班悟才缓缓说道:“天已黑,我该回家了。”
暗中观察班悟的陆之舟跨步上前拦住准备离去的班悟,“班娘子,你若有所知,还请告知。”
班悟胡乱点点头,撒腿往外跑。
目送班悟离去,任靖面上怀疑更甚,想到班悟平日装神弄鬼做占卜之事,总觉得她三寸不烂之舌道不出个真诚,发自内心地问:“慎止兄,这个神秘兮兮的班娘子的话,我们真的能信?看她的样子,可不像是个会验看之人。”
“你想想,验看那是个恶行当,整日与腐败不同程度的尸体打交道,需要一身蛮力,不然如何搬得动尸体?但是你看那个班娘子,身娇体弱走三步嫌累的样子,怎么可能懂验看之术。你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过于无稽之谈。”
陆之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本就产生怀疑,听任靖这么一分析,心底的怀疑更加剧几分,此时忍不住道:“怎么可能是无稽之谈,探候们的信息从未出过错。或许她身边还有旁人帮她做一些苦差役呢?”
任靖不认同,双手抱胸摇头,“如果真如此,怎从未听过传言?当真想要藏得严实,探候怎又能查得到闺中秘闻?怕是她别有用心,有意为之,好利用咱们廷尉府。”
“破案之事,有何可利用?”陆之舟忽然觉得任靖过于小心谨慎。
“那我不知道。”任靖无赖地摊开双手。
走出廷尉府的大门,班悟回眸看向里面,无人看见的地方露出自信的笑。今日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够多了,不出六个时辰,陆之舟定然会二次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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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她办案。
在廷尉府门前徘徊等待的洛灵云看见班悟走出来,双眼含泪迎上前,“女君,他们可有欺负你?你怎么样?”
先前廷尉府的举动实属过分,洛灵云听到“廷尉府”三个字就想躲得远远的,可怎知廷尉府那个什么陆丞君阴魂不散,还请自家小女君前去,不知打个什么坏主意,要是还认定小女君是凶手,她又该怎么办?
她可不是班家的奴仆。
班悟冲着洛灵云宽慰一笑,道:“他们是有事求于我,并无为难我之意。我们速速回去吧,若阿父阿母回家后发现我不在家,肯定大发雷霆。”
“嘿嘿我就知道小女君这么想,我早早就请好了牛车,喏,就在前头。”洛灵云边说边指着不远处的牛车,笑得开朗,满脸想要班悟夸赞她。班悟顺着她的意,夸了她两句。
屁股刚坐稳,洛灵云眼眸俏皮转动一圈,“小女君,廷尉府那些凶神恶煞请你去查那个王娘子的案子吗?”
班悟笑意温和,轻轻点头,语气更为轻柔:“灵云愈发聪慧,与我说说,怎猜到的?”
洛灵云正襟危坐,“这两日小女君一直关注着王娘子的案子,还故意让我将你会验看之术传出去,必然想要插手此事。不过,小女君为何要插手王娘子的案子?你与她,不过有几面之缘罢了。”
柔夷轻抚过臀下凳子,班悟鸦睫微垂,嘴角微勾,“你的小女君,厌倦做神算子的日子,想要去体验一把当官的痛快。”
闻言,洛灵云恍然,却问:“小女君常常与我说,阿郎当官真受气,既然当官受气,为何小女君还想去当官?小女君协助廷尉府破案,难不成想借陆丞君之势踏入朝廷?”
班悟伸出左手食指点了点洛灵云的脑袋,“脑袋想太多东西,会长不高的。”
洛灵云嘟起嘴巴,别过头,“小女君脑子里藏的东西也不少呢!”心底好奇像小猫爪子不停地挠着她,洛灵云凑上前,“小女君,你快与我说说,今日在廷尉府里所见所闻。”
“今日不过是去看了下王娘子和她孩子的……遗体。”班悟回忆适才所见,“王娘子被烧毁最为严重,面部已看不清原有的模样,右手小拇指似乎被烧成灰烬,硬生生短了一截。双腿倒还行,肌肤略微被烧。”
联想到王真和两个孩子,洛灵云好奇问道:“会不会是王娘子发现着火,为了保护两个孩子,硬生生抗下燃烧着的房梁或者木门,或者其他的东西,才出现我们现在能看见的王娘子?”
班悟面上无太多情绪波动,略微沉思,“虽我未正式验看,但我猜测的事情发展并非如你一般。我猜测,死者是被人刻意毁容,似乎不想让他人发现死者真正的身份,右手小拇指藏了秘密,这才会被人烧掉。”
洛灵云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说:“小女君猜测,死者不是真正的王真,真正的王真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7. 家需安宁
她满脸发现惊天大秘密般激动难耐,双手握住班悟的手,双眼泛星星,“小女君,是不是?”
“一切并未水落石出,还需要再探。”
————
班悟和洛灵云蹑手蹑脚地从侧门回自己院子,路上不见任何侍从,班悟心底泛起疑惑,越往院子处走去越害怕。直到院子门前,本该守在两边的侍女不见踪影,班悟和洛灵云面面相觑,洛灵云推开院子门。
眼前忽然出现两列侍女整齐划一地站着,个个脸上带着求饶和泥菩萨过河的难受,班悟诧异微张红唇,只见侍女纷纷让开,班悟阿母姜织云不怒自威地坐在雕花椅子上。
“跪下!”
一声喝下,班悟和洛灵云双膝一软,“扑通”一声,硬生生地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班悟疼得龇牙咧嘴,压低脑袋看向最边上的侍女。那是伺候她生活起居的侍女,名唤秋念。
秋念容貌秀丽,此时正心疼地看着班悟,撞上班悟突如其来的神情疑问,她无奈地微微摇头。
为何姜织云会突然提前回来?
为何姜织云回来之后会立即来班悟的院子找班悟?
她一无所知,当时见到怒气冲冲的姜织云时,她们所有人害怕极了。身为班家奴仆,无权过问主子的去向,但女君责备,她们也无权诉苦。
“你知错?”姜织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龇牙咧嘴的班悟,眼底划过一丝心疼,但生怕日后班悟惹事,她还是硬下心。
班悟臀部轻轻压在脚上,用极为懊恼的声音回姜织云:“阿母,阿悟知错了,请阿母莫要生气,莫要气坏身子,阿悟会心疼地。”
见班悟这副模样,姜织云怎会不知她压根不知错在哪里,故意发问:“那你与我说说看,你错在哪里?”
听闻此话,班悟偷偷掐了把自己,“错在不该贪玩,此时才从外面回来,让阿母担心。”
“你个浑猴!”一道中气十足的浑厚男声出现,不多时游廊拐角走出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模样俊朗,“仅仅认识这点错误?”
来者正是班悟的阿父班明,身着官服尚未换下,可见是一下值就赶过来。班悟见状,心沉到海底,完蛋了,两个肯定是前来问罪的。她哪里漏出破绽,他们到底发现了多少秘密?
“阿父,”班悟委屈地嘟着嘴,“阿父那你说,阿悟还有什么错?”
姜织云被气得伸出手直指班悟,“都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道错?今日有人看见你被廷尉府的人带走,你是怎么惹上廷尉府的?”
“是啊!”班明边走往班悟跟前边说,“廷尉府不是我们家能惹得起的存在,你快说说你怎么惹上廷尉府?”说着,他对班悟挤眉弄眼,想要班悟糊弄过去,莫让姜织云过分担忧。
至于班悟为何会和廷尉府的人走在一起,明日上值时,他在派人去打听,便知真相。今夜,家需安宁呐!
“原来阿父阿母说的是这个事情啊!今日我去给阿姊阿兄买生辰礼,恰好进入的铺子的掌柜似乎与前两日罗刹灯杀人案件有关,我们在里面采买的人都被带去廷尉府一一问话了。”
“当真如此?”姜织云有些不相信。
班悟道:“阿母可派人去廷尉府询问一二。”
薄暮冥冥,草虫喧叫,班府班悟居住的小院内虽已没有姜织云的身影,但站如木墩的侍女们依旧不敢动。班悟双膝跪在地面,夏日地面微凉入肉,想到还未吃晚膳就要遭此酷刑,她不禁悲从中来。
班悟眼眶一湿润,我见犹怜望着秋念。秋念心头一紧,频频回首看游廊尽头,不见姜织云等人的身影,迈着小步子快速到班悟身边,从衣袖里抽出两个膝垫塞到班悟面前。
看见膝垫,班悟双眼放光,和洛灵云一人一个绑起来,再将衣裙整理一番,让人瞧不出异常。可见此,秋念有些不开心。那对膝垫是她给班悟准备的,班悟待洛灵云极好,一起跪地还要一起分享膝垫。
这番想,心底酸楚只有自己懂。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姜织云再一次出现在班悟的小院。她身后跟着一个面容美艳的女娘,那女娘年约二十,双眉弯弯尽显温柔大气,见班悟双膝跪地,眼底划过心疼与无奈。
这女娘便是班悟阿姊班忆,与班怀誉同为双生子,模样姣好,与班悟站在一处,倒看不出来两人是亲姊妹。
班忆拧眉,看似埋怨道:“阿悟今日又惹什么祸事?惹得阿母长出一道皱纹。”
闻言,姜织云紧张兮兮地问:“我脸上长出一道皱纹?哪儿?哎哟,这孩子让人操心得难过,竟然我又长一道细纹。”
姜织云极为在意自己的容貌,担心自己美貌不再,哪怕一整日都很忙碌,也不会忘记护理自己的肌肤,长出一道细纹与她而言是天崩地裂的存在。若非精心呵护,怎会随意一颦一笑抬眸百媚生?
言罢,姜织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处理好你阿妹的事情,我要回去好好呵护一下我的脸。”
班悟佯装委屈巴巴地看着姜织云,心中十有八九有答案,姜织云他们肯定在廷尉府那边得到了她一样的口径,不然不会有此闲工夫在意自己那张漂亮的脸。
“日后你少出门,”姜织云呵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你出门就遇上廷尉府查案?廷尉府那些人没有一个善茬,我们家招惹不起!你瞧瞧你自己,除了穿着像个女娘模样,哪里还有女娘的模样?”
“女娘该当怎样?”班悟问道。
“你是怎样的,女娘便是怎样的。”班忆在班悟身边轻轻说道,顺势将班悟扶起来,细心为她掸去裙摆上的尘土。
姜织云望着姊妹的动作,道:“你怎么就不能多学学你阿姊,你堂阿姊或者云州城内其他贵女?女红、书画品茗一个——”
“阿母,”班忆神情坚定地望着姜织云,“太阳已落山,天已黑,前厅那处应当差不多该吃晚膳了,不妨等吃完晚膳再说此事,不好让阿父阿兄多等。”
“他们多等一会怎的了!你们阿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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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学好的话,连累的是我们整个班府,日后想一家人整整齐齐吃晚膳都难!”
班悟哽咽道:“阿母,我知错了,日后我定然会少出门少与廷尉府的人打交道,阿母你莫要生气了,气坏身子不值当。”
————
前去吃晚膳的路上,洛灵云挽着班悟的手臂小声问道:“小女君,你当真知道错了吗?”
“骗她的。”班悟狡黠一笑。
翌日,廷尉府的马车出现在班府门前。
任靖笑眯眯地和姜织云、班明说明来龙去脉,要接班悟去一趟廷尉府。当然,这个来龙去脉已添油加醋过,拨来拨去也瞧不见事情真相。
班明感觉一阵头皮发麻,看了看姜织云,又看了看任靖那张不容拒绝的脸,只好说:“任副丞,小女正在家中睡觉,平日不到正午是醒不过来的,怕是——”
“阿父!阿母!你们在和谁说话呢?”
清脆的少女声音打断班明的话。
任靖看到班悟出现,笑道:“班作丞,看来班四娘也会有早起的时候。”
班悟似乎看不见班明挤眉弄眼递眼色的动作,笑吟吟地走出去。如果真听班明的,那她精心布局就会前功尽弃。
两人相视,露出得体笑容,只有各自心中明白各自的盘算。任靖的官比班明高了一级,哪怕不是一个官署,牵扯案件,班明也不得已让班悟跟着任靖前去,依依不舍的眼神下将班悟拉到一旁。
班明道:“协助廷尉府办案不是很好的事情,凡是遇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你什么也不要管,只管撒开腿逃跑。全家就你一人不让人省心,可别让阿父阿母担忧了哈。”
见老父亲语重心长,班悟心底有些愧疚,自己所作所为如让他们知晓,必然会伤了他们的心。可……她不得不这番做。
“知啦知啦。”班悟笑眯眯地看着班明,“廷尉府官署边上有家铺子很是出名,今晚给你和阿母带些糕点回来,晚上就不用等我吃晚膳啦,你们也别吃太饱,留点肚子吃我买的糕点。”
远去的马车消失在路口,班明哭哭啼啼地掖了掖眼角,姜织云嫌弃地睨了眼班明,道:“八尺男儿,又啥好哭的?阿悟是去廷尉府协助查案,又不是被审讯!不过,阿悟何时学会查案的?”
班明声骤停,呆愣复述道:“是啊,她何时学会查案的?”
这个疑惑也存在任靖的心里,直至到廷尉府官署门前,任靖才有机会把心中疑惑兴致勃勃地问出来:“班娘子你今年贵庚?你阿父分明是个将作丞,会些许手艺,但可不是这办案验看的手艺,你这手艺从何学来的?”
汉人大家闺秀平日做做女红,学学诗词歌赋,不可能会学这种恶行当。
班悟再次听见任靖询问自己为何会这门手艺时,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上回轻描淡写地说因家贫学的手艺,他们分明不信。她面上挂上浅笑,“任副丞记性真不好,分明昨日就问过一遍,怎今日又问一回?莫不是不信我所说?”
8. 恨之入骨
说着,她眼角微红,“方才你也去我家了,虽未逗留长时间,但扫眼之处便都破破烂烂的院墙,就连墙角下的杂草都无旁仆人处理。我阿父阿母穿得体面,不过因身份所致。他们如此好面子,不会乐意我做这事情,验看是我偷偷学的,还请任副丞为我保密。”
哎哟!真是个体贴父母的好孩子!听得任靖一阵感动,频频点头差点举起手发誓必然会保密此事。
殓房门前,陆之舟早已等待,见两人姗姗来迟,面上不悦,皱眉凝视二人有说有笑进来。他身上冷厉之气吓人,逼得身旁两个差役躲得远远的。
班悟朝着他行礼,跟着大大咧咧的任靖走进殓房。
踏入门,两边放着验看该有的工具。班悟熟稔地抓起三根去秽香,在不远处案几上的烛台上点燃,轻轻摇晃去秽香,小小火苗瞬间化为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班悟走到殓房正中央的案几前,案几中间有个碗,碗内下层是泥土,上铺一层薄薄的碎米。
用碎米的待遇,怕是只有廷尉府舍得。
前两年战乱,粮食不比往年丰富,每家每户都紧衣缩食,生怕哪天又战乱,饥寒交迫下饿死……
去秽香插好,班悟戴上手罩子,穿好验看服饰,看着陆之舟,等他一声令下上前验看。
尸体放置数日,哪怕殓房内冰块丰富,也保不住尸体的完整。班悟蹲下身子,一只只细小发白的虫子正在蠕动,爬进尸体衣裳内,钻入尸体的耳朵,又觉得里面过于拥挤,探出了头。
竹镊子夹起尸体的右手,班悟眯着眼睛认真的看了又看。任靖站在一旁盯着班悟的动作,见其眯眼,以为光线不足,捧着烛台凑到班悟身边,“这般应当能看清楚。”
“多谢。”班悟轻声回道,“右手小拇指伤口平整,断面截至掌指关节。指间有勒痕,约半厘,似生前长期戴指环留下痕迹。”
女娘目光从右手转向尸体腹部,再缓缓上移,停留在面目全非的脸部。凶手要把死者的脸毁容,无非三个个原因:一是不想让破案之人发现死者的身份,二是对死者恨之入骨,三是死者。
那……凶手此为,是何原因?
双手轻轻捧起死者头颅,指腹仔细摸索整个脑袋,忽然轻陷的感觉传至神经,班悟双眼放光,“找到了!”
班悟看过先前的尸状,廷尉府的人验看结果是死者因大火活活烧死。班悟不信,一个人对活着的本能很强烈,遇到非寻常时刻爆发出来的求生意识不可能会这般,哪怕对方因情爱伤得再重也不会。
因为,她还有两个真心疼爱的孩子在身边。
陆之舟缓步走来,问:“找到什么?”
“致死伤口。”
“哦?死者不是因大火困住出路,活活被烧死的嘛?”任靖问。
“火烧身的滋味算得上是酷刑。死者如若真的是被罗刹灯索命,她那般爱惜孩子,宁愿让自己在空旷的院子内死去,也不会连累孩子。当人遭遇非常人能忍耐的事情时,身上或多或少都会留下挣扎的痕迹,但是死者身上并没有此类痕迹,甚至连长期佩戴的指环不翼而飞,不是人为,鬼怪为何要那枚指环?”
说到这里,班悟抬眸看向一脸严肃的陆之舟,“陆丞君前去死者案发现场时,有发现挣扎痕迹?”
陆之舟摇头,脑海闪过一丝怀疑。班悟把小竹签缠上纱布,放入死者鼻尖,动作小心翼翼,那纱布取出时仅有外面沾上一丝丝灰烬。她道:“死者是被人先杀死,而后被人放火烧毁尸体。”
这动作重复在两个孩童尸体上,班悟再次得出结论:“两个孩子情况恰好相反。”
“畜!生!”任靖咬牙切齿骂道,“下手狠毒,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到底多大的仇怨!”
班悟安静不语等待陆之舟回话,却迟迟等不到这个高冷的陆丞君说话,她叹了口气,“是啊,有多大的仇怨,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此人手沾三条人命,跪在佛前苦苦哀求业障也消不掉。”
————
牢房内白术润倚靠在墙上,环抱双膝,脑袋搭在膝盖上,无声地看着往来的牢吏。进大牢已有两日,送来的饭菜带着馊味,送来的水浑浊带味,她逼着自己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
刚开始她还会和其他人一般,喊着自己是被冤枉的,希望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好好审讯此事,可牢吏怎会听一个被关押的人的话。
她没有力气再喊,满脑希望自己的丈夫王传能够打点好一切,寻到机会来探看她。当她被带来廷尉府时,她与王传匆匆见了一面,王传神情担忧不假。她望着相爱多年早已把彼此当亲人的丈夫红了双眼,不断重复那句“你等等我,我不会让你蒙冤的”,既开心又难过。
开心,丈夫待她情深义重。
难过,没有呵护好丈夫唯一的妹妹,让她被歹人所害,自己还连累王传和孩子。
鼻尖早已被牢房的腐烂潮湿发霉的味道笼罩,白术润想哭哭不出来,突然嗅到一阵清香,仿佛初春掐尖炒干的嫩茶。她好奇抬起头,头顶狭小的窗户透出的光,让她看见有个身着衣裙的女子步步走来。
女子束发髻别金钗,拇指大的圆润珍珠错落有致落在发髻上,挺翘的鼻子下嘴角微弯,光下就像出画仙子,只是左手提茶壶右手提篮子,瞬间将她从天庭拉入人间。
“班,班娘子……”白术润错愕看着她。没想到,班悟竟然是第一个来看她的人。
“白掌柜。”班悟轻轻唤道。
那日白术润被抓捕,廷尉府差役不知轻重,“请”人动作粗鲁,擒住她的手如鹰爪般,街坊邻居与往来路人看得一清二楚,颜面难以放下,若非班悟出口求情,她不可能体面走出铺子。
牢吏把门打开,班悟踏入内,在案几上摆出带来的东西:一壶温热的茶水,两道可口的菜和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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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的米饭。看着案几上的东西,白术润站起身想要走近,却因长时间蹲着与不进食,有些不稳。班悟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在廷尉府旁边买了些吃的。”班悟说着把筷子递给白术润,“牢房里吃的很差,你先将就垫垫肚子。”
白术润红着眼睛,接过筷子如风卷地面扫过班悟带来的饭菜,吃得过急,呛到时班悟贴心地上一碗茶水。
“班娘子,你为何会来看我?你我并不熟,犯不上来这种地方。”
“为了王真?”
“你认识王真?”
“有过几面之缘。”
“你是官宦人家的娘子,怎,怎么会和我们阿真认识呢?”白术润放下碗筷,“你是想查清楚阿真的真正死因?”
见班悟点头,白术润的情绪开始激动,声音拔高道:“杀死阿真的人肯定是伏仑!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会对阿真痛下杀手的!你和廷尉府的人认识,你和他们说,快去抓住伏仑,不然他就要跑了!”
“抓人要讲究证据,正如你被抓来,待他们查清真相,你就能回去。”班悟的声音平静与叮咚泉水无差别,拂过白术润的心,令其安静下来。
“你说得对,抓人要讲究证据。”白术润颤抖着双手,不禁哭出来,“可是我没有证据……我的直觉告诉我,阿真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呜呜呜……那个伏仑不是什么好人,他明面上和阿真成婚在一起,但在三梅坊里还住着一个和他共赴巫山云雨的女娘!”
“我怀疑,他想要给那个女娘名正言顺的妻位,想要和阿真和离。阿真的两个孩子还小,阿真又真心爱伏仑,肯定不愿意与伏仑和离,所以伏仑杀了阿真。对,没错,就是这样子的!”
班悟任由情绪激动的白术润抓住自己的手,白皙的手掌被抓出痕迹,她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如果伏仑真的是因为情爱把王真杀了,就不会兴师动众闹得人尽皆知吧?”班悟故意试探说,“我记得王真右手带着指环,听闻就是伏仑赠她的。那个指环是上好名玉所做,价值不菲。伏仑对她,还是大方的。”
听到指环,白术润缄默片刻,随即喉间发出呵呵笑声,听得有些渗人。
白术润的指尖嵌入班悟的手背却浑然不知,自顾自地说起来:“那个指环,若非我的坚持,伏仑怎么可能舍得给阿真?阿真是真的傻,相信他一个外邦柔然人身无分文,愿意倾尽一切帮助他在云州城里做生意。你说,能拿出那个指环的人,会是什么穷人?”
“王真右手的指环不见了。”班悟的声音犹如晴天闷雷,打如白术润的胸膛。
注意到白术润的脸色愈发苍白,原本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渐渐松开,班悟追问:“白掌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指环上,有什么秘密?”
得不到回应,班悟抿了抿唇,“不说也罢,你一人在牢里注意安全。”
9. 浮现慌张
班悟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看到陆之舟站在大门边上,阴影遮住他的面容。她僵住站在原地,面上渐渐浮现慌张,一双透亮的眼眸此时强忍慌乱,原本明艳的容貌在这情形下透出令人怜惜的楚楚可怜姿态。
陆之舟沉声问道:“做贼心虚的模样,商议了不该让我们听到的话?”
这道声音语气再也寻常不过,细细听来还夹着玩笑意味,少了往日如山般的压迫感,落在班悟的耳朵里,却不亚于泰山之势倾倒,薄汗蔓延在她挺拔的脊背,鸦睫不禁颤抖几分,目光落在门槛之上。
“陆丞君的玩笑有些可怕。”班悟心有余悸地吞咽一下。
任靖突然爆笑,拍着陆之舟的后背,梆梆几声,听得都觉得疼。任靖笑得上期不接下去道:“陆丞君,你的玩笑有点可怕哈哈哈,不懂开玩笑别随意和小娘子开玩笑,要不是班娘子胆大,怎还有胆量与你直言?”
阴沉沉的目光落在任靖身上,任靖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口气倒吞进去,引来了个气嗝。
“好笑吗?”陆之舟的声音与他眼神一般阴沉沉。
任靖摇头,双腮晃荡,“不好笑。”
陆之舟发现班悟手背上的伤,关切道:“你受伤了,白术润弄的?”
班悟故作其实地笑了笑,“方才询问她关于王真的事情,她有些激动,抓着我的手不放,约莫就是那个时候受伤的。哦对了,她还是觉得凶手是伏仑,对王真手上消失的指环只字不提,瞧她的神情,里面许是有故事。”
“指环一事,交给我来查。”任靖主动揽活,“班娘子,你觉得真的是伏仑做的吗?”
听闻这话,班悟莞尔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任副丞太看得起我了,我非廷尉府之人,不懂查案,前来不过帮忙验看尸体,旁的事情还是以你们廷尉府勘查为主。”
话虽真诚,但听得陆之舟双眉紧蹙。
她话里有话。
“任靖,你去查清王真丢失的指环一事。”陆之舟吩咐下去,任靖再有不舍,也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
确定任靖离去后,陆之舟冷下声音:“班娘子,你对我们藏着掖着。你知晓的事情比我们知晓得多,为何要瞒着我们,阻碍廷尉府办案效率?王真之死,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是怎样的?”
“陆丞君你可别胡说八道往我身上泼脏水。”班悟一脸无辜,额前薄汗一层,虚弱地挨着墙壁,“我不知我该知晓什么,我只知道,廷尉府在云州城无所不能,宫中辛秘都能被廷尉府查出来,如若办案效率慢了下来,怕是有别的事情耽搁。王真死亡的真相,我想知道,但与我而言,绝非重中之重的事情。”
陆之舟厌烦满嘴谎言之人,生平最不喜欢与这类人打交道,换做其他人,抓去牢里审讯一番便是,哪有人见到廷尉府审讯手段不屈服的。思及此,陆之舟的眼神变了又变。
瞬间,一只大手抓住班悟的手腕,吓得班悟连连紧挨着墙壁大声喊道:“不是,陆丞君,你又想把我抓去牢里审讯啊?我不是你的犯人呐!你要做什么——”
说着,滚烫的泪水滴到陆之舟的手背上,陆之舟错愕,“你误会了,你受伤了,要去上药。”
被松开的班悟握住自己的手腕,双眼含泪地嘟囔:“上药就上药,突然变脸,吓死人了。”
“班娘子,你说过要协助本丞君查破此案。你待人不诚,让本丞君如何相信你?”
班悟抿紧红唇,悄然抬眸看向陆之舟,心事重重般叹了口气,“是答应过陆丞君破了此案,但是我不想努力做好的事情,是替别人升官发财造势。陆丞君可能不知道,我家贫寒,阿父是个小小的将作丞——”
“三日之内破了此案,本丞君许你百两白银。”
班悟:……
“陆丞君,这不是百两白银的事情。”
“那是因何?”
“我想在廷尉府任职。”
“你?”
“嗯!我懂验看尸体,会破案。”
“柔弱不堪的模样,追得上凶犯吗?”
班悟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跨着大步往外走。此处不留本娘子,自有他处要!
————
伏仑大步流星走在府邸里的游廊,悒悒不欢,目光所及之处似都能将他惹烦闷。游廊之内有个侍从正好拿着东西前往别处,见其走来,双膝跪地将东西放置一边,额头紧紧压在手背上,大气不敢喘一下。
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得极低。伏仑路过,似没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跟在伏仑身后的人腰背挺直,气势逼人,一看便知是个会武艺之人。
耳边沉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侍从方敢微微抬头,露出双眸看不见低矮视线下的脚,松了口气挺起腰板,本分地端起身侧的东西,往该去的方向走去。刚下游廊,遇到迎面而来的人,那也是个侍从。
他瞧见家主伏仑远去的背影,“珪梵阿兄,家主今日为何回来如此早?”
适才跪在地面上的侍从珪梵低了低下巴,回道:“不知,但似乎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莫要在他面前闲逛,省得惹火上身。”
“多谢珪梵阿兄提醒。”那人笑道,“珪梵阿兄要去给张管家送东西去吗?我与你一道吧,我正好也要送东西过去。”
“成。”珪梵道。
“珪梵阿兄,夫人之死,到现在还没有盖棺定论,廷尉府的人反复登门,家主生气,怕是这个原因吧?”那人比珪梵矮半个头,有些瘦小,却是一脸精明的模样,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瞧不见一丝碎发。
话到耳中,珪梵的心似狂风暴雨下海中央的船,摇摇晃晃寻不到一点儿心安,口中低沉说着:“家主的心情怎能是我们揣测的,安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啦。至于廷尉府,那更是我们招惹不起的人,人家问什么,我们答什么便是。好了,夫人之死与你无关,你担心什么?袁景。”
袁景眉宇间笼罩一股晦涩,“啊,是,是啊……可是——”
“没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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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珪梵严肃地说。
两人正好走到圆月门前,一个神色紧张的侍从跑过来,看见他们二人脸上的神色依旧不变,扯开嗓子喊道:“珪梵,你在此处啊!快随我速速去,家主正寻你呢。”
“家主为何要找珪梵阿兄呐?”袁景紧张地问道。
“不知,但张管家和家主脸色都不太对劲。”
那人说完,珪梵手里抓着的东西摔倒在地上,金属与地面石头碰撞的声音传到珪梵耳中,他猛地回过神,捡起东西塞到袁景的怀里,道:“你去帮我送这个东西过去吧,不用给张管家,送给看守库房的阿永吧,阿永会与张管家说此物已放入库房。”
袁景抱着东西,“珪梵阿兄……”
“快去!别去院子。”珪梵神情冷漠地训斥道。
珪梵嫌弃地伸出右手,手上戴着一串被摩挲得通体发亮的木头串珠,凑近袁景脸时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指腹粗糙擦过少年的面庞,那颗不争气的泪珠顿时消失,“已年至十七,还动不动就哭,如何成长起来!”
不等袁景回话,只听见一声细微的声音,珪梵手腕上的手串兀突断开,一个个圆润的木头珠子刹那间坠落,全数散在石板与缝隙之中。珪梵的面色苍白,挤出一抹笑,“夫人赠的串珠,还是断了。”
袁景忍住想哭的冲动,蹲下身子口中念念有词:“我给你捡起来,重新串起来,与夫人当时赠你时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整个手串共有十八颗珠子,他捡了十七颗,第十八颗怎么找都找不到,指间埋在缝隙草间,拨拉许久,才找到第十八颗珠子,他满脸喜悦抬头,却看不见珪梵的身影,水雾朦胧双眼。
些许滴答声响起,随即变成沙沙声。袁景呆愣地看着地面的石板,炎热快速吸收夏日薄雨,“下雨了。”
无人答他。
另一边的院子内。
伏仑怒不可遏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伏仑,他身边的张管家的面孔同样带着怒气。张管家指着伏仑道:“府邸有人告发,你贪图富贵,坑骗夫人多时,还诱骗夫人将指环给你,可有此事?”
珪梵猛地抬起头,骇然瞪眼,双手紧紧捏着腿侧裤子,指甲已经掐入腿,竟没觉得疼痛,目光死死地钉在伏仑脸上,眼眸内好看的瞳孔缩成一点,耳边似有雷神在打雷,震得他嗡嗡发响。
“为何不回话?难不成做贼心虚!”张管家发难。
“请家主明鉴!”珪梵道,“珪梵一条贱命是夫人所救,夫人待我一向温和,我不会因贪图钱财而去残害夫人!”
张管家朝边上站着的人递了个眼神,那人递上一沓纸,张管家接过,道:“这里都是你在赌坊里欠下的欠子文记,上百两白银,你能还得起?”
一张张文记飘洒在珪梵身边,珪梵的脸煞白。
是的,他欠赌坊上百两白银。
府邸其他侍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音细小如蚊,珪梵听不见,但能猜到大家都在说他白眼狼,忘恩负义,对不住夫人。
10. 行尸走肉
伏仑见珪梵心如死灰地坐在地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阿真待你如此好,将你从铁笼里买回来,不将你当奴隶,你居然还要迫害阿真!你真的让我好失望啊!我知道府邸袁景与你交好,你去向夫人谢罪,袁景不会因你连累丢失府邸工作,失去养活眼瞎阿母的活计。”
心脏似乎被大石头狠狠砸下,珪梵那双迷人的眼睛流下两行泪,对着伏仑所在的地方无力地磕下脑袋,雨水浇湿的地面泥土已变成泥浆,粘在他脸上、身上,他丝毫不在意,仿佛被人抽出了芯,剩下的便是行尸走肉。
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他,第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已死,他似乎也没有活下去的念想。曾经,是想好好守护她,服侍她。
以张管家为首,众人把面如死灰的珪梵带到廷尉府大门前,吵闹声引来任靖。任靖看到众人共同挟持着一个肤色较黑的男子,不解问道:“你们这是作甚?”
任靖多次前去伏仑家中调查王真死亡真相,一来二去张管家便记住任靖的身份,张管家笑吟吟地对着任靖,毕恭毕敬给任靖行礼,“任副丞,我们家夫人之死,很有可能与这个恶奴有关,请任副丞明察!”
“哦?”
先前去伏仑家中,众多奴仆口供几乎一致,寻不到一丝破绽之处,今日竟然突然送来一个嫌疑人。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张管家瞥了眼廷尉府内,提醒道:“外面人多口杂,万一信息被有心人听去,做了手脚……”他故意没把话说全。
任靖吩咐其中两个守门的小吏:“你们将这人压下。你就随我进去,将事情来龙去脉清清楚楚讲出来。”
张管家点头哈腰跟着进去。
廷尉府内早有人通风报信,班悟和陆之舟在隔间听张管家与任靖对话,隔间还有贴心的小窗户,能将两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见来到廷尉府内部,张管家心松了下来,说话犹如倒豆子般一股脑地说出来:“任副丞,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如若不是我亲自去查这个事情,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是赌坊的欠子文记,每一份上面都有那个恶奴的手印和签字。”
眼见任靖疑惑,张管家解释道:“那个恶奴就叫珪梵,年二十七。十年前被我们家夫人买下,至此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可他心术不正,染上赌瘾,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都赌没了,还偷府邸值钱的东西拿去典卖,听闻还怂恿夫人赠予他大量钱财,他不满足,还要我们夫人指间价值连城的指环。这不,今日我们家阿郎无意间发现夫人的指环被人拿到,经过询问才知道,那恶奴竟然把指环贱卖,去抵扣赌坊欠下的钱。”
任靖的眼眸暗了下来,“十年前?十年前你家夫人不过十五,还在王家。这个人,随你们家夫人去了伏仑家里?”
“正是。我也是听打小伺候夫人的侍女们说,夫人当初将珪梵买下时,花了不少钱,那时候的珪梵瘦骨嶙峋,蜷缩在铁笼子里像一只被挑来挑去的犬,浑身是伤,活得还没有外面乞丐好。夫人不嫌弃他,心善,将他买回去,还命教书先生教他识字算账,担心他在王家住得不好,特意带到我们家主这来的。”
“他何时开始染上赌瘾?”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张管家仔细回想,手指着欠子文记上的日期,“这个是珪梵最早欠赌坊的钱,当时仅有十两,他凑了大半年得到了奖赏才把钱还完。任副丞,这等恶奴,还请好好查明,指不定背着我们家主和夫人做了更多对不起我们家主和夫人的事情。”
任靖面色微沉,“行,知道了,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廷尉府会查清楚。”
“诶,好,多谢任副丞。”
班悟回过头看向陆之舟,见他已陷入疑惑的沉思当中,自己的淡然有些格格不入。她学着陆之舟微微蹙眉,似在沉思,脑海中想着的却是今晚家里会准备什么吃的?她可是特意让洛灵云买些好吃的回去,今晚好好考虑已经用脑多时的自己。
“班娘子,你与我一起去会会张管家口中的‘恶奴’吧。”陆之舟仿佛在商量,语气不容拒绝。
“好。”班悟应声。
经过两人的谈判,陆之舟答应她,如果三日之内破了王真的案子,她可以进廷尉府任职。王真的案子便是她的投名状,唯有进廷尉府查历年来的卷宗,才能得知常年笼罩在她梦魇里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走往牢房途中,班悟想事情想的出神,没有注意脚下突然冒出来的一条青褐色的蛇。陆之舟虽长得高,但视力不错,看见七扭八扭爬来的蛇,低声叫了声,惊得班悟心跳漏了半拍,低头一看竟是一条拇指粗的蛇。
余光瞥见陆之舟吓得花容失色,躲得远远的。班悟后知后觉,她忘了装柔弱,该死!让那个陆之舟抢先一步!
她刻意佯装害怕想跑,却发现陆之舟跑得比她快。瞬间感觉——索然无味。
在牢房大门再次见到陆之舟,他已恢复高冷傲然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人不是他一般。班悟清明的双眸视线落在他身上,见男人异常淡定地抬起脚,跨下台阶。
铁链碰撞的声音刺耳,可吸引不到珪梵的目光。他蜷缩在地面上,犹如当年被关在铁笼子那般,眼底无光,面无表情。
“诶!”陆之舟冲着珪梵喊了声,珪梵一动不动。
班悟走到珪梵面前,蹲下身子面上一笑,温柔道:“珪梵。”
声音一出,珪梵瞧不见班悟的脸,突然坐起身,吓得班悟重心不稳,眼看要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陆之舟猛地用力将其抱起。
惊魂未定的班悟撞见珪梵那张未经保养却不见风霜的脸扬起难以抑制的笑,漂亮似玛瑙的双眸渐渐失落,眼前这人不是她,面庞浮上一抹苦笑,道:“她早就死了,怎会恍惚觉得她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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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眼角突然流下两滴眼泪,泪水混着额上流下的血迹,倒让人觉得他流下血泪。
班悟蹲下身子,与他视线平齐,“死者不可复生,只求临终心无愧耳。王真的死,当真你所为?”
珪梵沉默不说话,想避开班悟的视线,可眼前女子乌黑发亮的双眸外是白皙无血色的小脸,看着就像是病弱美人般无伤害。可,她的双眸坚定,透着一眼能看清楚人心内所想。
双腿蹲得有些发麻,班悟缓缓起身,边整理自己的裙摆边道:“不说便不说吧,好好将真凶的秘密藏起来,寒了九泉之下王真的心。”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惋惜,仿佛她已知晓真相,如此一问,不过用来佐证。如今珪梵不回答,倒像是从另外一面证实她心中所猜想。发现这古怪,陆之舟的心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扯了扯,目光不由落在班悟身上。
“这位,”珪梵的眼神终于有了松动,“这位娘子,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你因财杀害王真和其两个孩子?”陆之舟声音一出如寒冬腊月。
珪梵眼眸低垂,似不愿意与陆之舟说话。这时班悟立刻说:“珪梵,王真在出事的当晚,还为你欠下赌坊的钱而烦恼。她筹钱,不是为了去找神算寻一丝一缕生机,而是为了让你不再受赌坊困扰,才将名下值钱的东西都装起来。”
听到这里,珪梵抬眸看了眼班悟,班悟此事心里更笃定,继续道:“她让人把东西都典当掉,去赌坊给你还钱。你应该知道,自从王真出事之后,你再也没见过赌坊的人。如果不是王真,恐怕你的一条腿一只胳膊活不过几日。”
此言一出,珪梵瞪大了双眼,细细回想的确再也没有见过赌坊的人。他本以为是他的死皮赖脸让赌坊的人觉得他换不起钱,这才死了找他麻烦的心。他木讷地看着班悟,声音有几分哽咽:“你,你是为了真相,在哄骗我的吧。”
班悟虚弱地喘了两口气,“赌坊的欠子文记有一张已全部还款结束的文记,上面所写日期,是王真出事当晚。她未来得及把文记给你,未来得及与你说,日后莫要再赌,便出事。”
陆之舟递了个眼色给身侧的小吏,小吏快速找到那张文记,双手递给班悟。班悟屈起膝盖压低身子将文记放在珪梵面前,文记的标题与署名以及指印刺痛珪梵的双眼。
收起文记,女子面色透亮,眉眼笼罩明显的悲悯,长发及腰顺从她的动作静静回到腰间。她声如来自天外:“王真为人善良至极,从不伤害任何人,却死得奇惨。她为何会被害?当真是你所害?你如何害?”
她为何会被害?
当真是你所害?
你如何害?
三句话如同紧箍咒锁在珪梵脑袋上,不断地重复。耳边忽然听到伏仑训斥的声音,又夹着袁景痛哭流涕的声音,那声声痛哭流涕由远及近,最后眼前出现王真的面容。
11. 服毒自尽
王真眉眼弯弯,嘴角带着几分浅浅的笑容道:“我已撒手长逝,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珪梵难过地望着班悟,“我……夫人之事,我无话可说。”
这话说得失去生机,陆之舟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使劲又毫无用途。若此事仅他一人处理,不可能留着这么多耐心,命人绑在架子上严加审讯,便能知晓真相。
外面已起风,风从地牢高高的窗户吹进来,扬起班悟两鬓碎发,她见陆之舟面色阴沉,心底猜测已到他忍耐极限。一只手轻轻抓住陆之舟的衣袖,陆之舟侧首一探,只见班悟冲着他缓缓摇头。
似说:莫急,莫屈打成招。
“你若不愿说也无妨,真相迟早会被我们查出来的。”班悟坚定说道。
差吏急匆匆跑进来,对陆之舟行礼道:“陆丞君,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死者王真阿兄,前来求替白术润求情。”
听见白术润的名字,珪梵皱起眉头,不吭一字。
班悟看了眼珪梵,随陆丞君一起离开。刚走到院门,她便瞧见一个男子左右踱步,心不在焉。那个男子听到声音之后,迟疑回首,确认陆之舟的身份,赶忙上前行礼。
“见过陆丞君,吾乃白术润丈夫,死者王真阿兄王传。”
陆之舟凝眸,上下扫量他,“王真案件还未破,你前来所为何事?”
“阿真之死与吾妻白术润毫无干系,倘若陆丞君查清,请陆丞君将吾妻放了归家,家中幼子整日哭喊想阿母。”王传声音干涩。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阿妹的死会这么令人难过。
“你用什么身份,指点廷尉府办案?”陆之舟不悦挑眉,他比王传高出半个头,垂眸凝视对方,不怒自威。
王传的头低了几分,“不敢,只是地牢环境恶劣,吾妻身子娇弱,不宜长久待在地牢,我……我关心则乱,说错了话,还请陆丞君见谅。”
在陆之舟面前吃瘪的王传失魂落魄地回家,班悟则满是好奇地看着陆之舟吩咐小吏放白术润离去。似乎发现少女目光灼热,陆之舟不自在地瞥了眼她,冷声道:“看什么?”
“陆丞君分明要将人放了,怎么还凶巴巴地对王郎君?”
陆之舟下巴微扬,语气一下子沉冷两分,忍不住偷量班悟神色道:“自是不能让旁人坏了廷尉府的办案程序,哪怕那个白术润无罪。”
“白术润无罪?你们已经查到啦?”
“嗯。案发当晚,白术润之子突发恶疾,上吐下泻还伴高烧不退,她与王传不顾宵禁前去医馆求医,路上遇巡察的禁吾卫,那夜禁吾卫长记得此事,已与我证实过了,医馆的郎中也与我提及此事。”
班悟点头,“那指环之事,查清楚了吗?”
“还未有消息。”
————
班悟又一次折返地牢,来到关押珪梵的牢房门前,喊了声:“珪梵。”
嗓音清脆如敲玉发出的声音。
珪梵背对牢门,听到声音的时候肩膀稍微一动,但只是稍微一动。班悟见状,知道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王真有个指环,你可知道,去了何处?”
声音停了良久,珪梵才缓缓回道:“不知。”
“王真因为这个指环,手指被人砍下。”
珪梵恨得咬紧牙关,口腔传来一股血腥味,他才回过神,“那个指环,是家主赠予她的,约莫最在意的人,还是家主,这位娘子想知道,不妨去问问家主吧。”
“你可知,在我们中原之处,讲究人若仙去,应完完整整入葬,方能完完整整转世轮回。”班悟轻声道,“含冤而死,死不瞑目,阎王不收,魂魄飘荡,百日不散,遇小鬼难缠,则魂飞魄散。坊间传言,她死于罗刹灯所害,但我不信。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娘,从不做恶事,罗刹灯怎会寻到她?”
珪梵受王真影响,从不认为凡鬼神事,渺茫荒惑无可准,明者所不道,倒深信不疑。听到班悟说王真会魂飞魄散时,他的手紧紧攥着铺在木板上的枯草,指甲间污垢与枯草融在一起,指尖发白。
“云州城内怎么可能会有罗刹灯!”珪梵红着双眼扑向班悟,“你们廷尉府口口声声说会查明真相,不断从我嘴里套话,这就是你们办案的能力吗?含冤死去的人们那么多,你们就揪着我一人不放!”
班悟吓得后退两步,与珪梵隔着牢房门拉开距离。
她处之泰然道:“因为你可能知道真相,办案讲究人证物证,所以我们想通过你口中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不愿意说,是有人胁迫你?”
珪梵被班悟的淡定感染,内心狂躁难安渐渐散去,“无人胁迫。”
“好。”班悟回答很快,不再询问珪梵。转身离去,刚走两步,顿下步子,她道:“物死不能为鬼,人何故独能为鬼?”
走上台阶出了地牢的大门,外面下起了雨。
班悟站在屋檐之下,抬头看细如针般的雨,似感慨似呢喃:“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啾啾声。魂魄结兮天沉孤,纸钱窸窣鸣旋风。”
陆之舟卷袖执伞而来,风急雨丝丝,潮气席卷他的衣衫。他走至班悟面前,“白术润回家途中,被人跟踪。跟踪之人已抓到,可惜已死,需你前去验看,死于何种毒,毒又从何而来。”
钻入伞下,班悟边走边问:“有人想要杀害白术润?”
“嗯,携带凶器,幸好送白术润归家的人,都是廷尉府训练有素的差吏,个个身手不凡。本以为能活抓,不想对方□□,眼见事情败露,服毒自杀。”
裹雨拖风到游廊下,班悟和陆之舟身上的衣裳皆湿了大半。陆之舟给班悟找来一身尺码稍小的衣裳,两人换好干爽的衣裳才前往殓房。好在殓房有游廊直到,他们不用再被雨水淋湿。
刚走到殓房门口,班悟突然被呛了一口气,站在门前咳嗽不止。陆之舟见状,眉头紧皱,心底暗想:身子骨如此弱?不过淋雨片刻,竟然咳嗽不止?这般,如何在廷尉府当差?
面颊咳出两道绯红,班悟深呼吸调整,迎上陆之舟的眼神,班悟不自觉解释道:“方才是吸了口气不小心呛到的。”
“哦。”陆之舟侧头错开两人的视线,“不用与我解释,我知道你身子弱,正是因为身子弱,所以才不好说亲,以至于到现在还未有亲事傍身。如此,想要在廷尉府谋差事也能说得通,无亲事日后要养活自己,没差事的确不好办。”
班悟的脸色古怪,“陆丞君,你说得对。”
误会便误会吧,多了这层误会,日后好行事。
踏入殓房,班悟穿戴好衣裳和手罩子,又命小吏多点几盏烛灯。天阴沉沉,光线不足,但烛灯点燃,屋内亮亮堂堂。
她掀开麻布,一个身强体壮的死者露出脑袋,死不瞑目的样子很是渗人。她把麻布全部掀开,才发现此人身长数尺,膀阔腰圆,双手虎口生着厚厚的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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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瞧出来此人长时间舞枪弄棒,是个练武之人。
死者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剥开,班悟无需动手,能看到死者身上的伤。旧伤新伤加一起,可以看得出来此人过着舔刀口的日子。
新伤皮肉绽开,看着可怖,但不致命。
班悟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死者,目光落在死者的五官上。见那死者双目血丝密布,唇齿紧闭,难以撬开,她从木匣子里找到两个趁手的工具,稍微利用巧劲,把死者的唇齿撬开。
竹镊子探入口腔,班悟拿出一个拇指大的木棍,放在死者上下牙齿上。她抓起死者头边的烛灯,往死者口腔处凑,泛黄的烛光瞬间照亮死者的口腔。她用竹镊子仔细翻找口腔内,终于在牙龈下找到一个异样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夹起来,从死者口腔内把东西取出来,放在左手边的瓷碟子上。陆之舟蹲下身子,端起碟子想要看得仔细些,被班悟制止住。
“陆丞君鼻子切莫靠近此物,此物来路不明,尚未辨出何物,若因吸入而中毒,得不偿失。”
陆之舟听话地放下碟子,“班娘子细致。”
班悟没回他的话,继续验看死者。她放下烛台,瞥了眼像木头般站着的小吏,“你过来帮我抓一下烛台。”
小吏见陆之舟听班悟的话,对班悟有几分客气,自然不敢拒绝班悟。上前端着烛台,顺着班悟目光所到之处照亮死者身上。
死者的耳朵被班悟塞进去一个小布团,进去不过片刻,又被她拉了出来,小布团上竟然沾上一丝黑色的血迹。小吏看得目瞪口呆,对班悟平添几分敬佩。
“陆丞君,他服毒时何时?”班悟看得差不多,起身之时问道。
眼前一阵发黑,班悟稳住双腿,待起身过猛带来的副作用消失,则听见陆之舟的回话。
“约莫是未时初。午时中送白术润回去,廷尉府官署至白术润家牛车时间要半个时辰,发现有人在跟踪白术润之时,差吏故意绕路,因得此人前去小巷子。打斗一段时间,那人发现敌不寡众,服毒自尽。服下毒药后并未直接死亡,而是又遇差吏打斗,差吏以为此人服下增强力气的药物,却不想是毒。”
班悟定定看着陆之舟,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想要知道此人中何毒,毒从何来,查明谁想杀害白术润,便能知道王真死亡真相的一部分,唯有剖验。”
“剖验?”站在一旁的小吏不禁出声。
“正是,剖验顾名思义就是剖开死者的身体去验看。”班悟习以为常地解释,“凡是人吃下去的东西,必会在体内停留一段时间,而死者服毒至毒发时间短,毒药不会在死者体内消失殆尽,一切观察细致必能有迹可循。”
此人为死士,不可能有人来认领。
多年来的观念让陆之舟于心不忍,他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后深呼吸一口气,似做出沉重的决定,“好,依你的。只是这剖验完,能让他恢复如初吗?”
“可以,再缝起来便是。”话音落下,班悟在殓房的小角落里拿起一个木匣子。她把木匣子放到旁边空置的案台上,打开映入眼帘则是验看的工具,一应俱全。一把小而精致的小刀被她手指拈起,无意间划过烛台,发出一阵寒光。
陆之舟不由问道:“这个木匣子里的东西是你的?你何时放在此处?云州城内禁止百姓使用刀具,每家每户柴刀菜刀皆需到官府里登记方可采买,你这……这么多小小的工具,可有去登记?”
12. 漏网之鱼
许久没有再剖验,班悟手里拿着小刀具一动未动,脑海不断重复以往操练的流程,一股滚烫的血液瞬间从她的手掌缩回心脏,致使她指尖发凉。陆之舟的声音聒噪如夏蝉,吱呀吱呀叫个不停,她攥紧手指,幽幽看向陆之舟。
“陆丞君,你好吵。这些都是验看要用的工具,表面这层是小刀,底下还有小锤子、锥子之类的东西呢。咱们云州城内随管制刀具,但还不至于管得如此细致。好了,想要尽快得到结果,别再和我说话。”
听到这话,陆之舟沉着脸未多言,不高兴地站在一边看班悟剖尸验看。
细小的刀落在死者腹部,不过轻缓划过,竟撕开了一道口子,只见班悟沉眉凝眸,伸出手在死者的腹部来回穿梭,不一会儿血淋淋的手罩子捏紧,在空盘子里放了一团乌漆嘛黑无法辨别的东西。
她似乎嗅不到死者身上散发的味道,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划开喉部,认真寻找证据。注意到死者嗓子内的变化,班悟猛地一惊,寻常的毒从嗓子流下腹部,通常会有黑色血迹堵在嗓子内,可死者的嗓子却如常。
分明,死者嘴角有血迹的,还是黑色明显是中毒的血迹!
什么毒,会如此神奇?
一直在关注班悟的陆之舟坐直了身子,询问道:“怎么了?”
班悟深深看了眼死者的五官,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把尸体缝起来,又给尸体盖上麻布。做完这一切,她摘下手罩子,跨过火盆熏苦水祛尸臭,与陆之舟一同离开殓房。
陆之舟与班悟的目光碰撞上,只见班悟脸色沉闷,“那个人什么异常,竟会让你如此忧心忡忡?”
“是有几分奇怪还未捋清楚。请陆丞君带我去书房,我画下验看状纸后再与你细细说来。”
廷尉府官署内位置紧凑,鲜少有人单独有个房间办公。陆之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破天荒地让班悟去他办公房间写验看状纸。他在心底自我说服:班娘子柔弱女娘,掀不起任何波浪,只要在自己眼皮低下,不做任何坏事就成,写完后速速离开便是。
班悟一心想要快些弄好廷尉府的事情,好去给谢道镜把脉,看看她最近情况如何。她踏入陆之舟办公书房时,并未抬眸过多关注,倒让陆之舟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过一刻钟,班悟把验看状纸写得清清楚楚。她将验看状纸交给陆之舟,“陆丞君,此人腹部取出的东西是他生前所吃的食物,内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像是某种植物尚未成熟的味道,我想这便是那个毒。”
“陆丞君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也见过不同的尸体,更是见过中毒而亡之人,不少中毒而亡之人都吐出血后嗓子残留一部分,但此人嘴角有血迹但嗓子无任何血迹。如果死者服下的毒药需要用武才会扩散全身导致死亡,就不会存在现在发现的这些问题。”
陆之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她怀疑此人不是真正的死士,很有可能有人趁机将死士替换掉,担心死士暴露身份。他直直盯着班悟,略显严肃道:“此人疑点重重,你有多少把握?”
“十有八九。”班悟同样严肃回道。
“行,你就佯装不知情,剩下的事情我来查,要是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有,这个案子如果真的涉及死士的话,牵扯或许不会很简单,你——每次回家小心些,我会叮嘱廷尉府的弟兄们,不要将你帮我们查案的消息暴露出去,护你平安。”
“好。”
————
班悟和洛灵云再次来到谢道镜所住的小院子,阴沉的天空看不到一丝阳光,远处的雨水像一层笼罩在山头的水雾,让人感觉又闷又潮,呼吸困难。洛灵云百般无聊地坐在院子的屋檐下,逗弄笨得不会大吵大闹的老母鸡。
此处来过两回,她都不能随意走动,也不知道这座小院的主人是谁,班悟还对此事不语,每回她坐的地方旁边还有个侍女死死盯着她。
整个院子布置简单却又带着一丝好看,可是无聊是真的无聊。洛灵云想到这里,恶狠狠地皱着眉头,想要和看守她的侍女搭话,怎料那侍女见她要开口,瞬间躲闪目光。
心底正郁闷着,洛灵云突然听到刺耳的声音,那是瓷碗摔碎在地的声音。她害怕班悟被人欺负,瞬间在地面上弹跳起来,捋起袖子怒气冲冲地往那个房间走去。刚走两步,被看守的侍女拦住去路。
见看守的侍女面色不变,一副咄咄逼人又似高高在上的神情,气得洛灵云更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牙道:“你没听见里面有声音?”
“听见了,但你不能进去。”侍女稍微压低声音,不容反驳般回道。
将军再怎么虚弱,也能打得过小小医女,医女受伤又如何,不是将军受伤便好。
洛灵云隐隐觉得不对劲,屋内发生动静,任凭哪个侍女在外面等候,都要进去里面瞧瞧,除非这些侍女早就知道会发生这回事,或者她们心中有数,被欺负的是旁人。
这般想,洛灵云急红了眼,“你让开!”
“我不!”
洛灵云推搡看守的侍女,却发现对方犹如稳山一动不动。她心一惊,招式出手,那个侍女招招回应,意料之中。可让洛灵云感到吃力的是,那看守的侍女比她想象中厉害,对方不想伤害她,招招防守与避让。
一掌顺水推舟卸下洛灵云的力道,看守的侍女的手压在洛灵云的手腕之上,洛灵云动弹不了,可洛灵云眼中不见惊慌,沉下心扬声道:“你家家主如此待客人,我算是知道了!我要和女君说,不治了!”
在屋内僵持不下的两人听到洛灵云的声音,脸色各异。班悟似轻松般瞟了眼面色发冷的谢道镜,脚下是一只破碎不堪的碗,“既然谢将军无意,那我这多有叨扰,还请恕罪,我等日后再也不会来此处,再次相见全当初见。”
声音是温和的,话语是冰冷的。
谢道镜心中不得劲,目光落在班悟脚边凌乱的地方,想要挽留的话说不出口,硬生生看着班悟转身离开。
谢道镜从不觉得的自己是个别扭的人,可今日发生的事情,偏偏让她——
原来,班悟独自一人进入屋内,给谢道镜把脉,确认谢道镜身体状态有好转,不出两日便能做下一步事情,她满心欢喜地将此事告诉谢道镜。谢道镜也觉得这是个好消息,脸上露出的笑扫空屋内的阴霾。
转瞬间谢道镜担心班悟嘴巴不牢,会泄密,哪怕有明元公主元善君担保,她也不愿意有漏网之鱼,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谢家荣誉赌不起。
许是谢道镜眼里的杀意被班悟察觉,班悟开口道:“无意间搅入谢将军的事情,并非我本意,如若没有明元公主,我与谢将军不可能有交集。我与谢将军坦言,我有意入朝为官。”
“你在向我索要功绩?”谢道镜想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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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脱口而出,不容班悟为自己辩解两句,她扬起床头高几上的药碗砸向地面,刺耳的声音传出来。
吓得班悟脸色煞白,她无辜道:“我本意并非此,而是想与你说,日后你我可以相互扶持相互帮助,非敌为友。现在,谢将军待我居心不净,心旌摇曳。是我,班悟想多了。”
回想随着视线落在班悟留下的方子而结束,谢道镜懊恼不已。
阿母知她常年在军营待着,性情与军中糙汉无异,果断鲁莽,回回都要与她说学会逶迤莫要处处树敌。
洛灵云看见班悟之时,那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上前几步担忧地握住班悟的手,“小女君,你怎样?可有受伤?”
班悟挤出笑冲她摇摇头,冷淡地看了眼看守的侍女,将谢道镜与她侍女的态度全记在心底。那侍女与班悟冷淡的视线对上,心中莫名有些害怕。等两人离开院子后,她连忙跑进屋子。
坐在租赁来的马车上,洛灵云怒拍案几,声音委屈又倔强:“她们欺人太甚!分明是求小女君前去帮忙的,却还这般对待小女君!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能平安便是好事。”班悟神情有些凝重,“就怕对方一时想不开,要了我们这两条小命。她,远比我想象中来得狠辣,哪怕万人崇敬为英雄,也会有自己的一己之私。”
常年跟着班悟见识各种各样的人,洛灵云听到这话,就明白班悟要说的意思,她的脸色不佳,“她们……总不能过河拆桥,暗地找杀手将我们默默做掉吧?不是,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呐?小女君你好歹是当朝臣子的女儿,她们对人命如此,她们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呢?”
听见洛灵云把事情想象得很凶险,班悟好似不担忧一般,双手压在膝盖上,端庄似大家闺秀,安静地看着窗外景色。
班悟轻轻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见招拆招吧。人很容易把自己吓死,你可千万别这样子。”
洛灵云对班悟产生一丝羡慕,当真好心态呐!
“很难不让人想象的。虽然我不知道此人是什么身份,但是明元公主都待此人友善,身份不可能简单。”说道这里,洛灵云叹气,“要是我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就好了,再也无人敢欺负你。”
“那我等着灵云变成有权有势的人,等到那日我要骄横恣肆,靡衣玉食。无论是出行还是在府邸,都要最好的、最奢华的东西。”班悟配合洛灵云道。
“都有,都有的哈!”洛灵云想想就开心,坐在椅子上嘿嘿傻笑起来。
马车穿梭云州城,人来人往,有走南闯北见识广的商贩;有手艺了得却无工的工匠;也有因战乱饥荒颠沛流离、挤破脑袋混入云州城苦苦挣扎着的流民;还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百姓……
大家都在努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班悟回到家,见姜织云愁眉苦脸地看着家里为数不多的账本,明白姜织云这是在为银钱发愁。原本家里靠着两个铺子日子过得清贫不算缺钱,但不知哪个黑心的陷害阿父,阿父有苦说不出,东拼西凑把亏空的钱垫了进去。这一垫,让本清贫的家瞬间雪上加霜。
一滴雨水落在班悟的头上,班悟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拿出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的钱,全部带到姜织云面前。再过些日子,卜算楼不能常去,但廷尉府会发放俸禄,两者的收入加起来会比现在更多,这些私房钱不用存着也罢。
13. 蒙混过关
姜织云错愕地看着一箱小木匣子的金银珠宝,声音颤抖:“你,这,啊?不,你,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就,平日帮人做些小事情,就赚到这些钱了。”班悟心虚地用指尖划了划鼻翼,“我省吃俭用攒了好几年才攒到的。要不是看见阿母因钱发愁,愁得眼睛这处都有细纹,我才舍不得掏出来给阿母应急呢。”
少女指着眼角,眼眸的忐忑难以掩饰。
忽然姜织云一把将班悟抱住,嗅着姜织云身上独有的香味,班悟听到姜织云哽咽的声音。
“从小到大,你都这么懂事,让阿母阿父很是愧疚。你怎么不能学学你的阿姊阿兄,有任何困难都来找我们,就算我们不是很厉害,再不济我们也能替你出谋划策。”
听得班悟眼睛红红,鼻子发酸,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默默要强。
“见到阿兄阿姊不能顶事,我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再给阿父阿母添堵了。”班悟做出鬼脸,“阿母,你要把我勒死了,喘不上气了。”
吓得姜织云松开,见班悟一脸不正经,轻轻捏了捏班悟的脸,“你啊~”
班悟嘿嘿一笑,“阿母快清点一下,还有多少空缺,如果不够的话,我再想想办法。”
谁料,姜织云在箱子里就取出三样不是很值钱的东西,“就差这些,剩下的你原收好,莫要让别人知晓,将你的钱都哄骗走。”
身为母亲,不愿意要孩子的钱,班悟知道姜织云的自尊。她抱起小木匣子往案几上倒了大半东西出来,“我喜欢存钱,平日也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这些就当我给阿父阿母的回报啦。”
明白姜织云不会收,班悟抱下小木匣子撒腿就跑。
等班明回家,姜织云把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班明。班明低着头凝视案几上的东西,说话声音不大:“阿悟,莫不是已经知晓自己身世的事情,觉得愧对我们,才如此待我们?”
姜织云自然也知道班悟口中身世的事情是什么事情。但按常理来说,她们特意来到云州城内生活,远离先前的种种事情,没有旁人会将此事告诉班悟。当时唯一知情的是他们的大儿子班怀兴,双生子班怀誉和班忆年岁尚小,还不记事,反复和他们说班悟就是他们的亲妹妹,他们就信了。
可是,班怀兴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待班悟和班忆一视同仁,更不会拎不清拿这种事情到处说。
“应该不会发现这个事情的。出现那件事的时候她不过五岁孩童,因此她还高烧数日,醒来后没成傻子已是菩萨保佑,那时候还失忆了。她的生母生父天性亦是如此,许是她像他们吧。”
“如果……真是这样子的话,我也放心,就怕有心之人找到当年的事情,要是如此,怕她被那些人知道,拆了骨头吃得干干净净我们都无力护着她。”
“杞人忧天。”姜织云剜了眼班明,“那些人多是南方,并非我们云州,想要来也不容易。”
班明正忧心忡忡,听到门外小厮敲门。
“有何事?”
“回郎君,廷尉府的陆丞君来了,说有事请小女君前去廷尉府一趟。”
又是廷尉府,今日还是陆之舟?
班明看着姜织云,问道:“阿悟什么时候和廷尉府的人混在一起?”
“我也不知。”姜织云一头雾水。
夫妻二人急冲冲跑出去,生怕班悟被人欺负。当他们来到正厅之时,只见陆之舟端坐在椅子上,好皮囊与好骨相相融合,加之气质凌然,倒让夫妻二人有些担忧。忧的自然是自家女儿班悟若是个爱好皮囊之人,那见到此人必然心生爱慕。
“不知陆丞君前来有何贵干?”班明心底虽然打鼓,但面上依旧坦然。
陆之舟看见两人前来,一眼看出他们的身份,“廷尉府有急事寻班作丞小女儿班悟,”眼看班明担忧,他解释,“是廷尉府有事求于班小娘子,还请班作丞放心,吾接她离去,必定会将她毫发无损送回。”
那还能怎么办呢?
当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班悟和他们离开啊。
好在洛灵云没有跟着一块去,他们把一堆好吃的东西放在洛灵云面前,哄骗着洛灵云将所有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他们。
洛灵云被迫坐在案几前一言不发,知道迎上四张谄媚的脸,她才勉强地笑了笑,“小女君,就……其实——”额,班悟千叮万嘱,千万不要将她的事情告诉班家。
姜织云一脸“我懂”的知书达理轻轻碰了碰洛灵云的手,“灵云呀,你看你在我们班家已经好几年了,我们也把你当半个女儿,阿悟的事情你再清楚不过,你体谅我们身为家人对她的担忧,好好与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洛灵云有些为难,灵机一动,“小女君早些年不是学了些许医术嘛,廷尉府的人是看上小女君会医术,好给狱中的女犯人看诊,这才频繁请小女君前去廷尉府官署办事的。不过,我与你们说了,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小女君,不然小女君再也不会带我出去,不会和我说她的事情了。”
班忆眼眸一转,“当然不会说啦,日后阿悟的行踪你好好与我们说,莫让她被旁人欺负了去。我和怀誉习得一身武艺,打遍我们周围坊间,无人能敌。”
班怀誉点点头,“就是!等阿悟回来,拉着她跟我们一块习武,这般哪怕外出也不怕被人欺负。”
姜织云无奈地戳了戳两人的脑袋,道:“马上就是要说亲的人了,还没轻没重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混江湖的。”
“你们阿母说得对,”班明肃声道,“多与你们阿兄怀兴学学,他都一人考得功名在外当官,你们却像个孩子一样嬉闹。”
洛灵云艰难地舔了舔唇,蒙混过关了吗?余光瞥见班忆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她的心沉了又沉。
这次出府,却没有看见马车,班悟疑惑看向陆之舟。陆之舟瞥向路边健硕的马匹,“出门着急,忘记给你带马车。你可会骑马?”
班悟摇头,“我不会骑马,一鞍一马,双人同行多有不便,前方便有租赁马车之处,我去那儿租个马车前往官署,半个时辰后见。”
陆之舟随着班悟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租赁马车的旗帜,率先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银钱,塞到班悟手中,道:“我们一同坐马车回去,顺便与你说说你不在的这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
“也行。”
片刻,他们一同上马车,前往廷尉府的路上。
“珪梵入狱之后,有个双眸异色的女子来见过伏仑,不出两个时辰,珪梵突发疾病昏迷不醒,我们找来郎中看了,道不出任何原因。那个女子我们已经调查清楚,在三梅坊抓获,是漠西店铺掌柜。”
“这个漠西掌柜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她与珪梵是旧识,得知他锒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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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狱这才来看他的。已命人查过,两人交情不深。”陆之舟说道这里脸上泛起一丝鄙夷,“经过审讯,才得知这个掌柜觊觎珪梵的钱财。”
“但是依我多年办案经验来看,此人说话别有隐瞒,仗着珪梵昏迷不醒才敢这般说话。此人混迹江湖多年,早就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用了些手段,愣是不说实话。班娘子擅长窥探人心,我想让班娘子帮忙撬开此人的嘴。”
听完陆之舟的话,班悟惊了,廷尉府手段向来了得,没人能不说实话离开廷尉府。如今陆之舟竟然和她说断定那女子说的话,是有所隐瞒。此人还是漠西店铺掌柜,难不成——
“这个掌柜,名叫柳絮?”
“你认识?!”
班悟见陆之舟的确震惊,暗暗提起了心,原来真的是柳絮啊……
说实话,在云州城大街小巷混了这么多年,认识多几个人也很正常。她在调查伏仑之时,查到柳絮,想要知道更多,故意设计让柳絮前去卜算楼。一来二回,柳絮算是和卜算楼楼主相识,她也顺势知晓一些柳絮的秘密。
柳絮,漠西人,年仅十五独自一人来到云州城,开了一间贩卖漠西物件的铺子。她生得明艳好看,一张巧嘴更是懂得三言两语挑拨关系。柳絮明知伏仑柔然身份,留在云州城有不简单的目的,依旧选择与伏仑在一起,也明知伏仑脚踏两条船,仍维持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虽如此,但从未主动去挑衅过王真,也未与王真发生过任何冲突。
班悟记得,这个长得明艳的女子坐在卜卦楼里,望着蓝天白云,清醒地说道:“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的生活,在云州城里凭借自己立住脚跟,看待男女之情早已豁达,只是怜惜那个女娘,一生被蒙在鼓里。但我不能去与她说,我不能亲手破坏我跟伏仑的关系,与他不仅是男女之情的关系,更是商人之间的利益往来。”
迎着陆之舟又惊又担忧的眼眸,班悟悄悄打起自己的小心思,仰起面庞回应道:“不熟,但是听过她的传闻。柳絮,三梅坊最大的漠西铺子掌柜,年约十五出现在云州城,从此扎根云州城。开始是不起眼的帮工侍女,后借对漠西的了解,做起漠西商品的买卖,十年积累,得此成就。”
这倒是与他们调查无异。
陆之舟慎重道:“我怀疑珪梵昏迷不醒,是中了外邦奇毒。对了,那个死士的毒,你查清楚了吗?”
“之前验看的时候不能断定,一会儿去殓房看一眼东西的变化,如果是出现我意料之中的反应,那我就能断定是什么毒。柳絮不太可能给珪梵下毒,许是真的在意珪梵身上的某个东西,下毒者或许另有其人,是真正杀害王真的凶手,也是追杀白术润的幕后真凶。”
“我想过你的这个设定,但是我认为,凶手在案发之后就可以把这些人杀了,为何要到现在才动手呢?”
“做给官府的人看。”班悟朝着陆之舟弯眸笑,“设计替罪羊,引导错误方向,为自己开脱。”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伏仑做的?”
班悟佯装愕然,“陆丞君居然也这般想,真是太巧了!所有案件,不是熟人作案就是陌生人作案,不是男的作案就是女的作案,不是激情杀害就是蓄谋已久。王真死后,获利最大之人,非伏仑莫属。就是,伏仑如何杀害王真,作案手法与作案证据是怎样,还需要我们还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