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出来,李贤川心里那块最重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有钱,有人,有情报。
这趟江南之行,虽然依旧是龙潭虎穴,但至少,不再是赤手空拳闯进去。
他并未回府,让车夫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夏王府。
既然要出远门,有些事,必须得跟这位新出炉的“合作伙伴”,当面交代清楚。
夜色已深,李贤川没兴趣去叫门。
马车在侧墙的阴影处停稳,他悄无声息地翻身下车,几个助跑,手掌在粗糙的墙面上一撑,整个人便轻巧地越了过去。
他现在,名义上,是奉旨“看管”夏王的人。
这王府,对他来说,跟自家后院也没什么区别。
书房的窗纸上,还透着一团昏黄的灯晕。
李贤川没有直接推门,而是侧身立在窗下,透过窗纸的缝隙朝里看。
赵构正对着一盘棋。
他单手支着额头,眉头紧锁,另一只手捏着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那枚棋子,在他指间被捻得微微发热,可他眼前的棋局,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李贤川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再隐藏身形。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
正在冥思苦想的赵构浑身一震,霍然抬头。
当看清门口那张熟悉的、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时,他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
“忠勇伯,好雅兴。”
赵构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他将那枚悬了半天的白子,扔回了棋盒里。
“深夜翻墙,就不怕我府上的护卫,把你当刺客射下来?”
“殿下府上的护卫,眼神好得很。”
李贤川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自顾自地在赵构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棋盘上。
黑白交错,杀气腾腾。
但黑子明显已经山穷水尽,被白子围成了一个铁桶,连一丝喘息的空隙都找不到。
“殿下这棋,下得太急了。”
李贤川摇了摇头,伸手,从棋盒里,拈起一枚被遗弃的黑子。
“啪。”
一声脆响。
他将那枚黑子,落在了棋盘左下角,一个看似与主战场毫无关联的闲位上。
一个,所有棋手都会忽略的,废棋位。
赵构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看不懂。
这一手,脱离了棋理,近乎胡闹。
“李贤川,你若只是来消遣本王……”
“殿下,别急。”
李贤川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棋盘如朝堂,有时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步,才是破局的关键。”
赵构压下心头的不解与烦躁,将目光重新落回棋盘。
他顺着那一颗黑子,开始重新审视整个棋局。
这一看,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李贤川那看似随意的一子,竟像一枚楔子,狠狠地钉进了白子大龙的阵眼之中。
它本身毫无作用。
但它与远处另一块被放弃的黑子遥相呼应,形成了一个微妙的“气口”。
看似固若金汤的包围圈,因为这个“气口”的存在,瞬间出现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整盘死棋,被这一枚废子,盘活了。
赵构抬起头,死死盯着李贤川那张带笑的脸。
他知道,李贤川不是来跟他下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沉声问。
“我想说的是,”李贤川的身体微微前倾,烛火在他的眼底跳动,“殿下,我要离开神都了。”
赵构的心,猛地一沉。
他没有立刻追问,而是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去哪?”
“江南。”
“砰!”
赵构刚放下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
他当然知道皇帝让李贤川去江南查案的事。
他也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个能让先帝都折戟沉沙的死局。
“你疯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皇兄这是在让你去送死!”
“皇命难违。”李贤川摊了摊手,脸上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那我呢?”
赵构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们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李贤川要是死了,他一个人,拿什么去跟那个坐在龙椅上,俯瞰众生的皇兄斗?他所有的希望,都将化为泡影。
“殿下,别担心。”
李贤川笑了。
“我只是,暂时离开。”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厚厚的名册,放在了棋盘上,正好压住了那片被围杀的黑子。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这神都,可就全靠您了。”
“我?”赵构愣住了。
“对,就是您。”
李贤川用手指,点了点那份名册。
“太后那些旧臣里,所有见风使舵,投靠了陛下的墙头草,名单都在这里。”
“还有他们这些年,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罪证,也都在这里。”
赵构的目光,落在那份名册上。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缓地将其拿起。
只翻开第一页,看清上面的第一个名字和附带的罪证,他的手,便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上面任何一个名字,都足以在朝堂上掀起一场地震。
“李贤川,你……”赵构的喉咙有些发干,“你把这些给我,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
李贤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狠厉。
“我走之后,您,就用您手里的‘暗影卫’,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地,给我拔了。”
“拔一个,吏部,就会空出一个位置。”
“兵部,就会空出一个位置。”
“六部九卿,都会空出位置来。”
“到时候,您,就把我们的人,一个一个地,安插进去。”
赵构死死地盯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就不怕,我趁你不在,把这些位置,都换成我的人?”
“怕?”
李贤川笑了,笑得十分坦然。
“殿下,您别忘了。”
“我们,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他伸手指了指天花板,意有所指。
“这神都,要是成了您一个人的天下。您觉得,您那位好皇兄,会眼睁睁地看着您一家独大吗?”
“到那时,他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您。”
“而我,”李贤川顿了顿,“还能活着,从江南回来吗?”
赵构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李贤川说的是对的。
他们之间,是一种畸形、脆弱,却又无比稳固的平衡。
皇帝、李贤川、他自己,三足鼎立,缺一不可。
谁想打破这个平衡,谁就会第一个死。
“长公主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李贤川又抛出一个筹码,“她会配合您的。”
赵构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里的所有惊涛骇浪都吐出去。
“好。”他终于点头,“我答应你。”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殿下请说。”
“太后的事……”赵构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殿下放心。”
李贤川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杀气。
“这件事,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得到了李贤川的保证,赵构的心,才算是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他站起身,对着李贤川,郑重地,拱了拱手。
“祝你,一路顺风。”
“借您吉言。”李贤川也站起身,回了一礼。
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栓上。
忽然,他又回过头,对着灯下的赵构,咧嘴一笑。
“对了,殿下。”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别忘了,我们还是‘死对头’。”
“戏,还得接着演。”
“而且,得演得更逼真一点。”
“最好,能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已经斗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李贤川的声音压得很低。
“只有这样,您那位喜欢看戏的皇兄,才会看得更开心,不是吗?”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里。
只留下赵构一人,站在原地。
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