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川与夏王赵构,于书房之内,完成了一场充斥着“真诚”与“信任”的亲切会晤。
两人就如何在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将神都这潭水搅得更浑,达成了系列“重要共识”。
会晤终了,李贤川甚至握住了赵构的手,动作沉稳,力道十足。
“殿下,往后行事,需三思。”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秋猎时的冲动,不能再有。你我如今,同舟共济,殿下若有闪失,我亦难保全。”
赵构眼眶竟有些发热,他反手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忠勇伯放心,本王……定当洗心革面,绝不再给伯爷添一丝麻烦。”
那场面,若有外人瞧见,定要赞一声“君臣相得,兄弟情深”。
……
演罢了全套戏码,李贤川走出夏王府,晚风一吹,他嘴角的弧度才带上了几分真实的冷意。
赵构这条毒蛇,已经尝到了饵料的滋味。
接下来,只需隔三差五地投喂,它便会乖乖地替自己去咬那些该咬的人。
而他自己,则能继续安稳地缩在幕后,做那个“闭门思过”的逍遥伯爷。
顺便,也该去处理些更有意思的私事。
李贤川停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将暗未暗的天色,一层薄薄的暮色正从天际铺开。
他对跟在身后的车夫抬了抬下巴。
“去武安侯府。”
是时候去见见他那位受了“惊吓”的未婚妻了。
也该将两人之间那桩不清不楚的婚事,彻底做个了断。
……
武安侯府,风之瑶的绣楼。
窗外天光渐敛,室内燃起了一豆烛火。
风之瑶端坐于窗边,手中摊着一卷书,烛光下,纸页上的字迹却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兰若寺那晚冰冷的刀光,和那个男人脸。
他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她越是挣扎着想要看清,就越是被拖拽着深陷。
理智告诉她要远离,可好奇心却如藤蔓,将她牢牢捆缚。
“小姐,小姐!”
贴身丫鬟提着裙摆,脚步急促地跑了进来,声音因奔跑而微喘。
“忠勇伯……忠勇伯来看您了!”
风之瑶握着书卷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来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直了背脊,想要起身。
可那股冲动只持续了一瞬,她又缓缓地,将自己按回了椅子里。
冷静。
矜持。
她对自己说,不能让他看出,自己乱了方寸。
她将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上,仿佛只是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
“知道了,让他进来。”
李贤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最后停在门外。
他没有直接进来,而是象征性地叩了叩门扉。
得到应允后,他才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风大小姐,还在用功?”
他将食盒“啪”地一声放在桌上,自顾自地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不见半分客气。
“本伯爷听闻你这几日食不下咽,人都清减了。”
“特意让府上厨子炖了锅燕窝,给你补补。”
他一边说,一边娴熟地打开食盒,白瓷碗,银调羹,一一摆开。温热的香气混着一丝甜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盛出一碗,推到风之瑶面前,粥色晶莹,热气袅袅。
那副体贴入微的模样,与神都传言里那个纨绔子弟的形象,割裂得厉害。
风之瑶的目光从那碗粥,缓缓移到他那张带笑的脸上。
那笑容,还是那般熟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几分玩世不恭。
一股无名火,毫无征兆地从心底窜起。
“李贤川,”她的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清冷,“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把戏?”李贤川拿起调羹,在碗里搅了搅,动作悠然,“我能玩什么把戏?”
他抬眼,烛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
“我这是在关心你。你是我未婚妻,你病了,我能不心疼?”
“你!”
风之瑶被他这句直白又无耻的话堵得气息一窒。
她发现,只要面对这个男人,自己花费数日才勉强垒砌起来的平静心防,便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行了。”
李贤川看她眉眼间已染上薄怒,便放下了调羹,不再逗她。
他往椅背上一靠,双臂环胸,脸上的笑容敛去,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风之瑶,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谈谈。”
风之瑶的心,随着他话音的转变,重新悬了起来。
“谈什么?”
“谈退婚的事。”
李贤川看着她,一字一顿。
这几个字,扎进风之瑶的耳朵里。
她身体控制不住地一僵,指尖的书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李贤川,你……”
“你先别急。”李贤川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她冷静,“听我把话说完。”
他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烛火将他的侧影拉得很长。
“风之瑶,我知道,你瞧不上我。”
“也一直想摆脱这门婚事。”
“过去,是我死皮赖脸,不识好歹,耽误了你。”
“如今,我想通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自嘲的笑。
“强扭的瓜不甜。你我二人,云泥之别,确实不配。”
“所以,退了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释然的真诚。
真诚到让风之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幡然醒悟,决定放手了。
可……这可能吗?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会是这么轻易放弃到嘴肥肉的人?
“……此话当真?”她捡起书卷,声音带着些许干涩。
“比真金还真。”李贤川颔首。
风之瑶的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找出这番话里的陷阱。
“那……十万两银子?”
“不要了。”
李贤川大手一挥,姿态潇洒得仿佛那不是十万两白银,而是十文铜钱。
“就当是我这些年,赔给你的青春。”
风之瑶彻底怔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线团,彻底乱了。
视财如命的李贤川,连十万两都不要了?
他吃错药了?
还是说,这背后藏着一个她无法想象的,更大的图谋?
她警惕地眯起眼,审视着他:“李贤川,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我能安什么心?”李贤川摊开手,苦笑一声,“许是我良心发现,不行么?”
他向前倾身,手肘撑在桌上,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
“风之瑶,你现在只需回答我,这婚,你退,还是不退?”
“我……”
风之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失了声。
退婚。
这是她过去数年,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当这个男人真的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上时,她心中没有预想中的狂喜。
一丝莫名的失落,反而像潮水般,悄然漫上心头。
她忽然不想退了。
她想看看,这神都的风云,最终会因他搅动成何等模样。
而她,不想再做一个旁观者。
“我不退。”
三个字,从她唇间吐出,声音不大,却让李贤川脸上的笃定,瞬间凝固。
他设想过一万种可能。
他想过她会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答应。
也想过她会疑神疑鬼,反复试探。
但他做梦都没想到,她会拒绝。
他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退。”
风之瑶抬起头,迎上他错愕的目光,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
“为什么?!”
李贤川彻底失态了,他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为什么。”
风之瑶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那弧度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狡黠,和一丝报复的快感。
“李贤川,你不是说过,‘此一时,彼一时’么?”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李贤川面前,竟学着他当初在茶楼里的样子,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胸口。
“现在,轮到我告诉你。”
“这婚,也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她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着得意的光。
“想退婚?”
“可以。”
“拿钱来。”
李贤川看着她,看着那双盈满狡黠笑意的眼睛,整个人都傻了。
他感觉,自己亲手挖了一个坑。
然后,被她一脚踹了进去,埋得结结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