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川看着风之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脑子里那套精心准备好的,关于“和平分手”、“好聚好散”、“我们还是朋友”的漂亮话,此刻像一团乱麻,全卡在了喉咙里。
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退?
为什么不退?
按照正常的逻辑,这个对他厌恶至极,做梦都想摆脱他的女人,在听到自己主动提出退婚,甚至连那十万两的“分手费”都一笔勾销之后……
她不该是欣喜若狂,感激涕零,当场就差给自己磕一个吗?
怎么会……
反过来跟他要钱了?
“风大小姐,你没开玩笑吧?”
李贤川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严重怀疑自己是最近熬夜算计人太多,出现了幻听。
“你看我。”
风之瑶就站在他面前,一步未退。
“像是在开玩笑吗?”
她的声音很静,像绣楼外沉下去的夜色。
一双清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厌恶和冰冷,反而盛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亮晶晶的东西。
那是什么?
是戏谑?
是挑衅?
还是……?
李贤川看不懂。
他两世为人,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生锈的齿轮,彻底卡死了。
“为什么?”
他脱口而出。
“你不是一直想退婚吗?我现在成全你,你为什么不退?”
风之瑶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此一时,彼一时。”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冰珠,精准地砸在李贤川的耳膜上。
李贤川的脸,当场就黑了。
妈的。
这女人,学得也太快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辛辛苦苦教出了徒弟的老师傅,结果还没来得及享受徒弟的孝敬,一转眼,就被这孽徒用自己教的独门绝技,给一招封喉了。
这感觉,憋屈到了极点。
“风之瑶,你别太过分了。”
李贤川的语气沉了下来,他试图重新寻回自己惯用的那种,带着压迫感的无赖气场。
“我今天,是诚心诚意来跟你解决问题的。”
他往前逼近一步。
“你别给脸不要脸。”
可他忘了。
或者说,他还没来得及适应。
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被他三言两语就气得浑身发抖的侯府千金了。
“给脸不要脸?”
风之瑶忽然轻笑一声。
“忠勇伯,您这话,可就没道理了。”
她不退反进,走到桌边,垂眸看着那碗他带来的燕窝。
烛火下,粥色晶莹,热气袅袅。
“当初,是谁,在清风茶楼,当着神都所有人的面,说‘我李贤川的东西,就算我不要了,也轮不到别人来捡’?”
她拿起那柄小巧的银调羹,在碗里,轻轻搅动。
一圈。
又一圈。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欣赏燕窝在调羹下散开的姿态。
“又是谁,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我们武安侯府,十万两的退婚银?”
“怎么?”
她停下动作,抬起眼。
“现在,您攀上了长公主的高枝,成了陛下面前的红人,前途无量了。”
“就想,一脚把我这个,碍眼的‘未婚妻’,给踹开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每说一句,李贤川的脸色,就黑沉一分。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全都是他亲手做下的事实。
他被她的话,钉在了原地。
李贤川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失控的烦躁。
不能慌。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
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这只是一场商业谈判。对方突然抬价,是很正常的现象。
自己要做的,就是摸清对方的底牌,然后,一击致命。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坐回椅子上,重新翘起二郎腿,摆出一个放松的姿态。
“不想怎么样。”
风之瑶走到桌边,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粥。
她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感受着白瓷碗壁传来的温度。
“我只是觉得,忠勇伯您,最近风头正盛,前途无量。”
“我武安侯府,要是能跟您这样的英雄豪杰,结成姻亲,那也是,我们高攀了。”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话里的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毒的针。
“所以,这婚,我不退了。”
李贤川听着她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只觉得后槽牙都在发痒。
高攀?
英雄豪杰?
你他妈,是在指着我鼻子骂我吧?
“风之瑶,你别跟我来这套。”李贤川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摆出谈判的架势,“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退婚?”
“很简单。”
风之瑶放下粥碗,抬起头,看着他。
“赔钱。”
“多少?”李贤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的胃口,到底能有多大。
风之瑶没有立刻回答。
她伸出一根纤细如玉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地点了一下。
然后,是第二根。
两根手指,并在一起,像一把精致的剪刀。
“二十万两。”
“噗——”
李贤川刚端起茶杯喝到嘴里的一口凉茶,没经过喉咙,直接,喷了出来。
水雾在烛光下,折射出他扭曲的表情。
“多少?!”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桌子被他的膝盖顶得“哐当”一响。
“二十万两?!”
“你他妈,怎么不去抢?!”
他李贤川活了两辈子,坑过无数的甲方爸爸,把“敲竹杠”这门艺术玩得出神入化。
今天,他居然被一个他曾经视作笼中雀的古代小姑娘给反向勒索了?
而且一开口,就是二十万两?!
他记得自己当初在茶楼开价十万两的时候,这个女人那张脸白得跟纸一样,仿佛天都要塌了。
现在,她居然敢跟自己开二十万两?
她凭什么?!
“忠勇伯,您先别激动。”
风之瑶看着他那副暴跳如雷斯文扫地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快感。
原来,看这个永远云淡风轻的男人吃瘪,是这样一件有意思的事。
“您想啊。”
她慢条斯理地,帮他分析。
“当初,是您不要我。您觉得我的名声,我的未来值十万两。这个价您开的合情合理。”
“现在。”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是我,不要您了。”
“忠勇伯您的前程,您的脸面难道,还不值我区区一个闺阁女子的两倍吗?”
“这价格,翻个倍,不过分吧?”
不过分?
李贤川简直,要被她这套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强盗逻辑,给气笑了。
“风之瑶,你是不是觉得,我李贤川,是个傻子?”他冷冷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二十万两?”
“您当然不会。”
风之瑶点了点头,一脸“我早就料到了”的表情。
这副表情,比刚才那二十万两,更让李贤川火大。
“所以啊。”
她拿起桌上的书卷,轻轻扇着风。
“这婚就别退了。”
“反正,您现在也是‘闭门思过’的人了。正好有大把的时间,来筹备我们的婚事。”
“您说我们的喜帖,是用洒金的,还是用描银的?”
“婚宴是摆在樊楼,还是请御厨,来府里?”
“还有我们那间新房,您喜欢什么样的布置?要不要,我明日就画个图样,给您送过去参谋参谋?”
她每多说一句,李贤川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他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被这个女人给死死拿捏住了。
这个婚要是退不了。
他以后还怎么跟那位心思深沉的长公主周旋?
还怎么在外面当他那个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的逍遥伯爷?
最关键的是。
他要是真的娶了风之瑶。
那他跟武安侯府就彻底绑在了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