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了。
文武百官,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样,浑浑噩噩地,走出了金銮殿。
他们今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冲击。
不少人,走到宫门口,被冷风一吹,才猛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
“张大人,张大人,您等等!”
几个年轻的御史,追上了还处在失神状态的张御史。
“大人,今天这事……您怎么看?”
“看?”张御史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他活了六十多年,在御史台,跟三朝元老都斗过法。
他自问,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阵仗没经历过?
可今天,他感觉,自己这几十年的官,都白当了。
他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给上了一课。
一堂,他闻所未闻,却又无力反驳的,帝王之课。
“大人,那李贤川说的那个《南华经·帝王策》,真的存在吗?”一个年轻御史,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存在?”老御史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白痴。
“你觉得呢?”
年轻御史,不说话了。
是啊。
存不存在,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陛下,信了。
不。
或许,陛下根本不在乎,它的真假。
他在乎的,是李贤川说出的那套逻辑。
一套,可以让他,将皇权,凌驾于国法之上的逻辑。
“以后,见到这位忠勇伯,”老御史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萧索,“都绕着点走吧。”
……
李贤川并没有跟着人群一起出宫。
他被大太监王德,“请”到了养心殿。
还是那个地方。
还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皇帝赵恒,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的模样。
他靠在龙榻上,手里盘着那串紫檀佛珠。
“坐吧。”
他指了指榻前的那个绣墩。
“谢陛下。”
李贤川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李贤川啊……”赵恒慢悠悠地开了口。
“臣在。”
“你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现很好。”赵恒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让朕,大开眼界啊。”
“陛下谬赞了。”李贤川赶紧低下头,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臣只是胡言乱语,信口开河,让陛下见笑了。”
“胡言乱语?”赵恒笑了。
他咳嗽了两声。
“你要是胡言乱语,那满朝的文武,岂不都成了不识字的蠢货?”
“你那个《帝王策》,编得不错。”
“以假乱真,连朕,都差点信了。”
李贤川的心,咯噔一下。
他知道,老狐狸,这是在点他呢。
“陛下圣明,烛照万里,臣这点小聪明,自然瞒不过陛下的法眼。”他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
“臣,有罪。”
“你有罪?”赵恒看着他,“你何罪之有啊?”
“臣……臣欺君罔上。”
“欺君?”赵恒摇了摇头,“你没有欺君。”
“你只是,帮朕说了一些,朕想说,但又不方便说的话而已。”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但落在李贤川的耳朵里,却像是一道,惊雷。
李贤川猛地抬起头,看着龙榻上的那个,病弱的皇帝。
他……
他早就,看穿了一切?
他知道,自己是在,借着保夏王的名义,公然向他叫板。
可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
“你是不是很奇怪,”赵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朕,为什么,不生气?”
李贤川,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赵恒。
“因为,”赵恒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复杂的光,“朕发现,你这把刀,比朕想象的,还要,好用。”
“赵纯那把刀,太直,太脆,也太蠢。”
“朕只是,轻轻一碰,他就断了。”
“没意思。”
“而你,”他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在李贤川的身上,来回地切割着,“你不一样。”
“你够滑,够韧,也够狠。”
“你不仅会咬人,你还知道,该咬谁,不该咬谁。”
“你甚至,还知道,咬完了人,该怎么,摇着尾巴,回来跟主人邀功。”
“这样的刀,用起来才顺手,才有意思。”
李贤川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给打湿了。
“陛下……”他的嗓子,有些发干。
“你不用紧张。”赵恒摆了摆手,又靠回了龙榻上,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朕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朕,是想,再陪你,玩一玩。”
他说着,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你不是,想保夏王吗?”
“好。”
“朕,就成全你。”
他将那卷圣旨,扔到了李贤川的面前。
“从今天起,夏王,就交给你了。”
“他府里的禁足,由你的人,去看管。”
“他手底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也由你去接手。”
“朕,只有一个要求。”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让这条狗,继续,给朕咬人。”
“咬那些,朕看着不顺眼,但又不方便亲自动手的,人。”
“你,能做到吗?”
李贤川看着脚下的那卷圣旨,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等于,彻底成了皇帝手里最黑最脏的一把刀。
以后,所有的脏活,累活,得罪人的活都得他来干。
所有的骂名,也都得他来背。
可要是不接……
他毫不怀疑,自己今天,走不出这间养心殿。
“怎么?”赵恒看着他,笑了,“不敢了?”
“还是说,你觉得,朕这笔生意,不划算?”
“不。”李贤川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卷圣旨。
“臣,遵旨。”
他抬起头,看着赵恒,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熟悉的欠揍的笑容。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活,又脏又累,还容易得罪人。”李贤川一脸“为难”地,搓了搓手,“陛下您看,这工钱……”
赵恒愣了一下。
随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个李贤川!”
“你这个混小子!”
他一边笑,一边咳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王德!”
“奴才在!”
“去,把朕的私库,打开。”
“让他,自己,进去挑。”
“挑到他,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