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
李贤川睁开眼,从躺椅上坐起。
丫鬟双手将帖子奉上,他接过来,指尖在封口上摩挲了一下。
打开。
信纸上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
但上面的字迹,却失了往日的清冷孤傲,笔锋仓促,甚至有一两处微小的墨迹晕染,像是执笔者心绪不宁时,手腕的轻颤所致。
“李贤川,昨日之事,是我冲动了。”
“婚约事关两家颜面,不该如此草率。”
“可否……再见一面?”
落款是风之瑶的名字。
李贤川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折好,随手抛在旁边的石桌上。
是被十万两银子砸蒙了?
还是被那句“我李贤川的东西,轮不到别人来捡”给刺痛了?
他本就盘算着,该寻个什么由头去见她,将下一步棋走实。
没想到,她自己先递来了梯子。
“回信。”李贤川对一旁的下人吩咐。
下人躬身候命。
“就说,本伯爷乏了,没空。”
下人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向李贤川。
李贤川已经重新躺下,闭上了眼,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下人不敢再问,领命而去。
想见?
那也得看他想不想被见。
这盘棋,他说了算。
他要她急,要她乱。
要她彻底看不清自己的路数。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
武安侯府的第二封帖子,又递了进来。
这一次,措辞谦卑了许多,甚至带着讨好。
“昨日茶钱,本该由我来付,一时情急,竟忘了,实在失礼。改日,定当在樊楼设宴,向伯爷赔罪。”
李贤川这次连看都懒得细看,直接将信拂到地上。
“不必回了。”
他翻了个身,继续晒着午后的太阳。
他就不信,风之瑶那个女人,能忍到明天。
果不其然。
黄昏时分,天色将暗未暗。
武安侯府的马车,没有通传,直接停在了忠勇伯府的大门口。
风之瑶,亲自来了。
客厅里,李贤川坐在主位上,拇指和食指捏着杯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撇着茶沫。
他甚至没起身。
风之瑶就站在客厅中央,一身素白衣裙,站得笔直,下颌微微抬起。
但那双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死死绞在了一起。
“风大小姐真是稀客。”
李贤川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副吊儿郎当的做派,让风之瑶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反复告诫自己,要忍。
“李贤川。”她吸了一口气,声音出口,才发觉有些干涩,“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谈谈。”
“谈?”
李贤川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昨天不是谈过了?十万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拿不出钱,就别提退婚。”
风之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一分。
她就知道。
“李贤川,两家毕竟世交。”她放软了姿态,声音里压抑着什么,“何必把事情做绝?”
“绝?”李贤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上,“当初你们武安侯府,派人登门,将退婚文书拍在我爹面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做得到底绝不绝?”
一句话,堵死了风之瑶所有的说辞。
“行了。”李贤川靠回椅背,重新端起茶杯,“你要是来打感情牌的,那请回吧。我忙。”
他作势要起身。
“等等!”
风之瑶急了,抢上一步,拦在他身前。
动作太急,带乱了呼吸。
“李贤川,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眼圈终于还是红了,“只要不提休妻退婚,只要能保全武安侯府的颜面……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李贤川停住动作,目光从上到下,在她身上缓缓扫过。
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侵略性的眼神都更具侮辱性,像一个工匠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风之瑶被看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后退半步,双臂环抱在胸前。
“你……”
“风大小姐这个提议,有点意思。”李贤川收回目光,重新坐下。
他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
笃。
笃。
笃。
每一声,都敲在风之瑶的心上。
她站在原地,甚至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许久。
叩击声停了。
李贤川终于开口。
“想让我不休妻,也行。”
他抬眼,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弧度。
“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风之瑶立刻问。
“过几日的秋猎,你陪我一起去。”
风之瑶愣住了。
就这么……简单?
“不愿意?”李贤川眉梢一挑。
“不,不是。”风之瑶连忙摇头,“我只是……不明白。”
“很简单。”
李贤川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秋猎那天,你,风之瑶,要以我李贤川未婚妻的身份出席。”
“全程,跟在我身边。”
“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要你笑,你就不能露出一丝不情愿。”
他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简单说,那一天,你得扮演一个对我死心塌地、爱到痴狂的女人。”
“你……!”
风之瑶猛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花架,瓷瓶晃了晃,没倒。
她的脸,血色褪尽后又猛地涨红。
他要当着神都所有王公贵族的面,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你可以拒绝。”李贤川直起身,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反正我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倒是想看看,是你武安侯府传承百年的脸面重要,还是我一个混不吝的名声重要。”
风之瑶死死咬着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好。”
一个字,从她牙缝里挤了出来。
“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李贤川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
他伸出手,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像在安抚一只终于被驯服的宠物。
“识时务者为俊杰。”
“放心,只要你乖乖演好这场戏,秋猎之后,我们两清。”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径直走出了客厅。
只留风之瑶一人,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摇晃。
一滴泪,终于砸落下来,在光洁的地砖上,碎成一滩小小的水渍。
……
李贤川回到院里,心情极好。
秋猎最重要的一个“道具”,就位了。
现在,该准备第二个。
他唤来下人。
“去,库房里,备一份厚礼。”
“要最贵,最气派的。”
“然后,送到闻府去。”
“送给谁?”下人不明所以。
“大理寺少卿,闻翔。”李贤川的眼中闪着算计的光,“就说,我李贤川,谢他前日在茶楼的‘仗义执言’。”
他顿了顿,补充道。
“再替我未婚妻,风大小姐,向他赔个不是。”
下人彻底懵了。
“让你去就去!”李贤川一脚虚踢在下人屁股上,“记住,动静搞大点!我要半个神都的人,都知道我李贤川‘知恩图报’,还‘怜香惜玉’!”
他要让闻翔看不懂。
他要让所有盯着他的人,都掉进他布下的迷魂阵。
等到秋猎那天,好戏才能开场。
他正盘算着,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又是那个禁卫。
李贤川的好心情瞬间被打断,脸一下就垮了。
“又怎么了?!”他没好气地喝问,“你家公主又有什么指示?”
禁卫单膝跪地,动作迅疾,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