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婚,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李贤川的声音不高。
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进风之瑶的心湖。
她抬起头。
视野里,李贤川的脸孔清晰又模糊。
“你……说什么?”
“我说,”李贤川收起那把俗气的洒金折扇,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啪。”
清脆的一声。
“我们的婚约,是当年你我两家父辈,焚香祷告,对着天地祖宗定下的。”
他的目光扫过风之瑶,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清明得像一汪寒潭。
“岂是你说一句退婚,就能算了的?”
“李贤川!”
风之瑶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猛地记起那天,他带着一纸休书,站在她面前,用现在这副玩世不恭的腔调,说着让她滚的话。
“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要休了我!”
“此一时,彼一时嘛。”
李贤川笑了。
他伸出手,提起茶壶,给自己空了的杯子续上水。
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雾气蒸腾。
“当初,我是神都第一纨绔,你是武安侯府的天之骄女。”
他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吹了吹热气。
“你武安侯府,上上下下,哪只眼睛看得上我这个废物女婿?恨不得立刻、马上,一脚把我踹开,对吧?”
风之瑶的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所以,”李贤川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我为了成全你的清高,也为了保全我魏武侯府最后一点脸面,才出此下策,主动提出‘休妻’。”
他顿了顿。
再抬眼时,话锋已经变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现在,是陛下亲封的忠勇伯。”
“是手握兵权的羽林卫左郎将。”
“是长公主殿下都青眼有加的‘护驾英雄’。”
他每说一个身份,身体就微微前倾一分,无形的压迫感,一寸寸向风之瑶挤压过来。
“而你风大小牙姐,还是那个风大小姐。”
“你说,现在要是传出去,是你武安侯府,哭着喊着,要跟我这个‘新贵’退婚……”
他停住了。
他看着风之瑶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才慢悠悠地,吐出后面的话。
“外面的人,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你风之瑶,有眼无珠,错把龙睛当鱼目。”
“他们会说,你武安侯府,嫌贫爱富,见我落魄时想一脚踹开,见我得势了,又想死皮赖脸地反悔。”
“风大小姐,”他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桌面,“你觉得,你们武安侯府那块金字招牌,丢得起这个人吗?”
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风之瑶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肉里。
可她感觉不到疼。
圈套。
她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这个男人,从她那天上门退婚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
他不是想退婚。
他是在逼她。
逼她上不能上,退不能退!
“你……无耻!”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多谢夸奖。”
李贤川竟真的对着她拱了拱手,仿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赞誉。
“风大小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他脸上的笑容倏然收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桩婚事,对我来说,就是一笔生意。”
他拿起桌上的账单,在指尖弹了弹。
“一笔,我亏了好多年的,烂生意。”
“生意?”
风之瑶被他这个荒唐的词,弄得怔住了。
“对,生意。”
李贤川点头,将账单拍在桌上。
“这几年,因为跟你这门婚事,我李贤川在神都,替你挡了多少狂蜂浪蝶?又背了多少骂名?受了多少白眼?”
“这些,都是我的‘沉没成本’。”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情感,只有商人的冰冷算计。
“现在,想让我同意退婚,结束这笔烂生意,可以。”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风之瑶面前晃了晃。
“但,你们武安侯府,得赔钱。”
“赔偿?”风之瑶几乎要被这匪夷所思的逻辑气笑了,“你要我们赔偿你什么?”
“名誉损失费,精神损失费,还有……”李贤川掰着手指,慢条斯理地数着,“因为这门婚事,耽误我另觅良缘的误工费……”
“林林总总,加起来,我也不多要。”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
“十万两。”
“白银。”
风之瑶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哐当!”
椅子砸在地上的巨响,让她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指着李贤川的鼻子,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十万两!
他怎么不去抢!武安侯府一年的总进项,也不过这个数!
“风大小姐,生意嘛,有商有量。”李贤川一脸无辜地摊开手,甚至还往后靠了靠,做出一副“我很讲道理”的姿态,“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你要是觉得贵,咱们可以再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风之瑶的理智彻底崩断,她抓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扬手就要往他那张可恶的脸上泼去!
就在这时。
“之瑶!”
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撞开。
闻翔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
他冲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风之瑶举着茶杯,满脸屈辱与愤怒,而她对面的李贤川,却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看戏的笑。
闻翔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闻翔?你怎么来了?”风之瑶看到他,也是一愣,举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
“我不放心你。”
闻翔几步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从她冰冷的手中,拿下了那只茶杯,稳稳放在桌上。
他转身,挡在风之瑶身前,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李贤川。
“李贤川,你又在欺负她?”
“闻少卿,”李贤川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他坐直身体,目光越过闻翔的肩膀,看向他身后被护着的风之瑶。
“我跟我的未婚妻,谈谈我们之间的‘家事’,怎么就叫欺负了?”
“未婚妻”和“家事”两个词,他咬得极重。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闻翔的耳朵里。
闻翔的脸色,瞬间绷紧。
他知道,李贤川是故意的。
“李贤川,你到底想怎么样?”闻翔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想怎么样?”
李贤川笑了。
他站起身,慢步走到两人面前。
他的身高比闻翔要高出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带着一股天然的压制力。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闻翔那只紧紧抓着风之瑶胳膊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才缓缓上移,落在了风之瑶那张泪痕未干的脸上。
“我不想怎么样。”
“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两位。”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寒冬腊月的风,钻进两人的骨头缝里。
“我李贤川的东西,就算我不要了,扔了,砸了,拿去喂狗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也轮不到别人,来捡。”
话音落下的瞬间,风之瑶和闻翔的脸色,同时化为苍白。
李贤川不再看他们。
他转身,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一场无聊的消遣。
走到门口,他扶着门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回过头,对着闻翔,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哦,对了,闻少卿。”
“大理寺手上那个,关于李旦和李显立的案子,你可得抓紧了。”
“我听说,宫里的太后,最近凤体欠安,总是头疼。”
他意有所指地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别等她老人家什么时候‘病’得重了,需要静养,那两个关在天牢里的关键人证,也跟着一起‘病’死了。”
“到时候,你这个主办官,怕是不好跟陛下交代啊。”
说完,他发出一声轻快的笑,推门而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