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和李显立狗咬狗的闹剧,很快就有了结果。
刑部请来的老仵作,在封闭的暗室里待了三天三夜。
据说此人能从一个墨点里,看出七八种门道。
第三天黄昏,他步履蹒跚地走出暗室,将一本写满朱批的卷宗,呈上御前。
结论,只有两行字。
账册上的字迹,九成以上,出自李显立之手。
剩下的一成,是李旦的批注。
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这条从魏武侯府内部,延伸到京城城卫军,再到西境马匪的贪墨叛国利益链,被一柄重锤,彻底砸实。
“砰。”
有年迈的言官,手中的玉笏脱手,砸在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无人敢去捡。
也无人敢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御座之上的那道身影。
皇帝赵恒面无表情,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
又一下。
每一次敲击,都像重鼓,擂在百官的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身影从武将队列中,一步步走出。
他卸下了盔甲,只着一身素色公服。
身形依旧挺拔,背脊却透着一股萧索。
魏武侯,李霖。
他行至殿中,没有看任何人,双膝重重跪地。
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愧对大乾!”
声音嘶哑,却传遍了整座大殿。
他当着满朝文武,将长子李显立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尽数列出。
言辞之恳切,痛斥之严厉,不似父子,倒像仇敌。
最后,他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龙椅。
“臣,恳请陛下,将孽子李显立,从我李氏族谱中,彻底除名!”
“并,依法严办,绝不姑息!”
大义灭亲!
所有人都被魏武侯这股狠绝,震得心头发寒。
御座之上,敲击的指节,停住了。
皇帝赵恒缓缓起身,走下御阶,亲手将李霖扶起。
“侯爷一生忠勇,戎马圉外,朕,信你。”
“准奏。”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决定了李显立的结局。
“传朕旨意。”
赵恒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此案,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
“务必,一查到底!”
一把火,被皇帝亲自点燃。
他还嫌不够,又在后面,狠狠添了一把干柴。
神都朝堂的风向,一夜之间,彻底变了。
那些原本依附于太后,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们,府邸的灯火,彻夜通明。
一封封字斟句酌的密信,被送往了不同的方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忠勇伯李贤川,却彻底没了动静。
他没有去大理寺听审。
也没有进宫去皇帝面前请功。
他就待在魏武侯府。
府里下人说,忠勇伯这几日,都在后院陪着老侯爷。
亲手为卧床不起的父亲煎药。
或是陪着因兄长之事而备受打击的妹妹,在院中,下一盘输多赢少的棋。
他用一种外人完全看不懂的方式,将侯府内部因这场风暴而起的动荡,迅速抚平。
……
武安侯府。
后花园。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风之瑶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钉在不远处的假山石缝里,剑柄嗡嗡作响。
她胸口剧烈起伏,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清减的脸颊滑落。
她的手里,捏着一张已经起了褶皱的烫金请帖。
那是三天前,她派人送到魏武侯府的。
她想见李贤川。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
为什么。
为什么一夜之间,那个她眼中的废物,就成了搅动神都风云的大人物。
他跟长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天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要“休”了她的话,又有几分是真。
请帖送出去了。
如石沉大海。
李贤川,根本没有理她。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他当面用最刻薄的话羞辱她,还要让她难以忍受。
她风之瑶,神都有名的冰山美人,天之骄女。
何曾受过这种冷遇?
“之瑶。”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闻翔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他看着风之瑶发白的指节,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喉咙有些发干。
“你又在想他?”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
风之瑶没有回头,只是将那张请帖,攥成了一团。
“闻翔,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切?”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问自己。
“他早就知道他大哥会出事?所以,他才敢那么有恃无恐地……跟我提退婚?”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
“不,他不是提退婚。”
“他是要,休了我。”
闻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捡起地上的剑。
剑身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他对李贤川的了解,那个男人,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棋手落子,谋定而后动。
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之瑶,别再想他了。”
闻翔将剑递还给她。
“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能看透的人了。”
“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吗?”
风之瑶转过身,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此刻却燃着一簇火焰。
“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这么被他比下去!”
“我不甘心让他以为,我风之瑶,是个有眼无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
“我要见他!”
她向前一步。
“他不见我,我就亲自去!”
“我要当面问清楚!”
“之瑶!”
闻翔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
“你现在去找他,又能改变什么?只会自取其辱。”
“那也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
风之瑶用力甩开他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神色慌张。
“小姐!小姐!”
“魏武侯府……忠勇伯,派人送信来了!”
风之瑶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和闻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错愕。
他……回信了?
下人将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信封素白,没有署名。
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李”字。
风之瑶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拆开信封。
信纸上,也只有一行字,字迹张扬,力透纸背。
“明日午时,城西,清风茶楼,天字号雅间。”
“等你。”
……
次日,午时。
清风茶楼。
神都最有名的茶楼之一,以清雅幽静著称,来客多是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天字号雅间里。
风之瑶端坐着。
她面前的茶,已经换过两盏。
升腾的茶烟,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扰乱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