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
京城城卫军统领。
太后的亲弟弟。
当朝国舅。
李贤川指尖发力,薄薄的纸条被他捏得起了皱。
赵青鸾这个女人,真是个疯子。
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太后的心腹根基,国舅李旦的身上!
李贤川强迫自己平复呼吸,将那张几乎要被手心汗水浸湿的纸条重新抚平。
他抬眼,看向面前单膝跪地的黑影。
“殿下的意思?”他的声音出口,才发现有些干涩。
“殿下说,高黎和王普那两个废物,进了天牢就成了锯嘴的葫芦。”
“与其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敲山震虎。”
“李旦今夜子时,会在悦来客栈,密会一个西境商人。”
“殿下让您,去抓个现行。”
李贤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让他去抓国舅的现行。
李旦是什么人?
手握京城三万城卫军,杀伐决断,眼都不眨一下的狠角色。
他现在空顶着一个“忠勇伯”和“羽林卫左郎将”的虚名,手底下连一个能使唤的兵都没有。
这和让他赤手空拳去捅马蜂窝,有什么区别?
不,马蜂窝只会蜇人。
李旦,会要命。
“殿下为何不派自己人去?”李贤川问出这句话,目光紧锁着对方。
“殿下的人一动,满城皆知。”
“只有您去,才最出其不意。”
亲卫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丝极淡的嘲讽。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新晋的忠勇伯,此刻应该在府里抱着美人,喝着美酒,庆祝自己的好运气。”
“而不是在子夜时分,跑到客栈里去捉拿当朝国舅。”
说白了,他那个“神都第一纨绔”的身份,才是赵青鸾今夜计划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李贤川沉默了。
他垂下眼帘,盯着地面上的月光。
这是一个陷阱。
赵青鸾把他推到台前,赢了,功劳有她一份;输了,死的是他李贤川。
但,这也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只要能拿到李旦的把柄,就等于用一把钳子,死死掐住了太后一党的咽喉。
这盘死棋,将彻底被盘活。
赌不赌?
良久。
李贤川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它蜷曲,变黑,化为灰烬。
“我知道了。”
他抬起头,眼中的犹豫一扫而空。
“回去告诉殿下。”
“这活,我接了。”
“殿下还说,她的人会在客栈周围策应。”
黑衣亲卫似乎对他的答案毫不意外,继续补充。
“您只需负责将事情闹大。”
“剩下的,交给我们。”
“明白。”
黑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里,只剩下李贤川一人。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试图吹散那股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燥热。
刺激。
穿越过来这些天,过得比他上辈子加起来都要惊心动魄。
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色。
距离赵青鸾所说的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
时间,足够了。
但他没有立刻准备动身。
在去猎杀猛虎之前,得先把自己院子里的蛇鼠清理干净。
他转身,大步走出自己的院子,朝着侯府后院一处僻静的二层小楼走去。
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李青瑶的绣楼。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妹妹是个怪人。
不爱钗环首饰,不喜诗词歌赋,唯独对算学和账目,痴迷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据说,她能用心算,在三息之内,厘清一笔最复杂的流水账,连府里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账房都甘拜下风。
一个被困在深闺的,财务天才。
李贤川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技术人才”,拉进自己的团队。
他刚接管府中中馈,那些堆积如山的账本,对他这个半文盲来说,不啻于天书。
他需要一个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帮他梳理这一切。
李青瑶,是唯一的人选。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通过李青瑶,找到藏在账目里的蛛丝马迹。
王管事死了,但账不会说谎。
他要看看,侯府这艘看似华丽的大船,水线底下,到底被蛀空了多少个洞。
李贤川走到绣楼下时,二楼的窗户还透着明亮的灯光。
他对手下摆了摆手,示意守门的丫鬟不必通报,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踏上了木质的楼梯。
吱呀——
他推开门。
一股墨香混杂着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只见书案后,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裙的少女,正俯着身子。
她左手按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右手执着一根炭笔,在一张草纸上飞快地写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太过专注,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正是李青瑶。
李贤川没有立刻出声,而是靠在门框上,打量着她。
清秀的脸庞上沾了一点墨迹,她却浑然不觉。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攻克什么天大的难题。
“咳。”
他故意发出一点声响。
李青瑶的肩膀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猫,瞬间抬起头。
看清来人是李贤川,她眼中的惊慌迅速褪去,化为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嫌弃。
她甚至连身子都懒得动一下,只是皱起了眉。
“三哥?”
“你来做什么。”
“我这里没有酒,也没有蛐蛐。”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三哥存在的意义,就是吃喝玩乐,给侯府丢人。
“妹妹这话说的,太伤人心了。”
李贤川脸上立刻堆起那种招牌式的,略带几分无赖的笑容,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三哥我,如今可不一样了。”
“浪子回头,改过自新。”
“哦?”
李青瑶挑了挑眉,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眼神里写满了“我信你一个字算我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说,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要我帮你算算得赔多少银子?”
“嘿,还真被你说对了一半。”
李贤川也不兜圈子,大马金刀地在她对面坐下。
“我确实遇到点麻烦。”
他顿了顿,收起笑容,身体微微前倾。
“需要你这个算学天才,帮我一个忙。”
“没空。”
李青瑶想也不想地拒绝,低头继续看自己的账本。
“我自己的账都算不完,没时间管你的闲事。”
“不是我的闲事。”
李贤川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是咱们侯府的大事。”
他言简意赅地,将白天长公主亲临,查出采买总管刘全贪墨,以及庶务管事王管事畏罪自杀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隐去了背后的权谋博弈,只将事情定性为一场府内的反腐风暴。
李青瑶写画的笔,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她越听,脸色越是凝重。
她再不问世事,也知道一个采买总管和一个庶务管事同时出事,绝不像李贤川说得这么简单。
“所以呢?”她终于抬起头,正视着他。
“所以,现在府中中馈,爹交给我管了。”
李贤川摊了摊手,一脸“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可你也知道,我就是个睁眼瞎,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哪看得懂这些天书?”
他指了指李青瑶面前那本比砖头还厚的账册。
“你,是咱们府里唯一的专家。”
“我想请你出山,当我的……首席财务官。”
“首席财务官?”李青瑶又被他嘴里冒出来的新词弄得一愣。
“意思就是,你帮我查账。”
“我,给你发月钱。”
李贤川慢悠悠地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李青瑶蹙眉,这个数字不少,但还不足以让她动心。
李贤川摇了摇头。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五百两。”
李青瑶的呼吸,停了半拍。
握着炭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五百两!一个月!
这比她一年能从账房领到的月钱加起来,还要多!
“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