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李贤川的身体重重砸下,将她压实在地。
冰凉坚硬的木地板硌得她后背生疼,李青瑶才从那场关于银钱的恍惚中惊醒。
她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随即,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她看见了。
一根通体漆黑的箭矢,齐根钉入她身后那根合抱粗的梁柱。
箭羽是某种不知名的黑鸟羽毛,此刻还在嗡嗡地震颤。
如果……
如果不是李贤川这记粗暴的飞扑……
李青瑶的脑子,瞬间被抽成一片真空。
“别动。”
“别出声。”
李贤川的声音压在她耳廓上,滚烫的呼吸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她耳膜发麻。
又来了。
他妈的,又来了!
书房那次,是警告。
这一次,是绝杀!
对方竟然敢在堂堂魏武侯府的内院深处,动用军弩这种大杀器!
“护驾——!有刺客!”
李贤川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发出一声怒吼。
几乎是同一时间,窗外响起一片甲胄摩擦的金属声和靴底踏地的密集脚步声。
“保护小侯爷!”
“点火把!封锁院子!”
“刺客在东边!”
侯府的护卫久经沙场,反应快如电闪。吼声未落,人影已从四面八方合围而至,一道道火把的光亮瞬间将小院照得如同白昼。
直到院内人声鼎沸,火光冲天,李贤川才感到那股如毒蛇吐信般的杀意彻底消散。
他松了口气,从李青瑶身上撑起来。
“还能站起来吗?”他伸出手,看着瘫坐在地,一张脸白得像纸,瞳孔涣散的妹妹。
李青瑶没有回应。
她只是缓缓抬头,用一种李贤川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被她视作累赘、废物的兄长,方才以一种她只在话本里见过的悍勇姿态,救了她的命。
“三……三哥……”
她的嘴唇哆嗦着,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话音未落,一个杀气腾腾的身影已提着剑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队甲胄齐全的亲卫。
正是魏武侯李霖。
他一眼扫过屋内的狼藉,视线最终定格在柱子那支黑箭上,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爹,我们没事。”李贤川将妹妹从地上拉起来,护在身后。
他指了指那根柱子,声音冷得像冰。
“刺客跑了。”
李霖大步流星地走到柱前,反手握住箭杆,猛地一拔!
“嗤啦——”
半尺长的弩箭被他连根拔出,带出一长串木刺。
他将箭凑到眼前,看着箭身上那独特的血槽和三棱箭头,以及尾羽的特殊绑法,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布满寒霜。
“又是他们……”
李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夏王,赵构的‘暗影卫’。”
这是赵构豢养的死士,专门执行最肮脏的暗杀任务,其配备的军弩,李霖在北境战场上缴获过。
一模一样。
“好!好一个夏王!”李霖气得浑身发抖,手中坚硬的铁木箭杆被他捏得咯咯作响,“他竟敢把爪子,伸到我魏武侯府的卧房里来!”
“能把暗影卫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带到瑶儿的绣楼下,”李贤川的目光越过父亲的肩膀,冷冷扫过闻讯赶来,正站在门口,一脸惊惶的继母陈琴堇,和他那两个同样脸色煞白的弟弟,“我们府里这只内鬼,职位,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得多。”
一句话,让门口几人的脸色又白了三分。
李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失望与锐利,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爹,让他们先出去。”李贤川走到父亲身边,压低声音,“就说清查刺客,闲人回避。”
李霖会意,沉声下令,将一众家眷和下人全部驱离。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只内鬼挖出来!”李霖关上门,怒气未消。
“不。”李贤川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离他和李旦约定的子时,越来越近了。
“爹,我有事,要立刻出去一趟。”
“什么?!”李霖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刺客刚走,你现在出门?你是嫌命长吗!”
“三哥,你不能去!”李青瑶也急了,她第一次主动抓住李贤川的衣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放心。”李贤川拍了拍父亲抓住他胳膊的手,又给了妹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刺客算准了我会赴李旦的约,所以提前动手,想一劳永逸。”
“他们失手了。”
李贤川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现在,整个侯府大乱,全城都会以为我吓破了胆,躲在府里不敢出门。这时候,才是我最安全的时候。”
“我是去……钓鱼。”
“一条,比内鬼更大的鱼。”
说完,他不顾两人的阻拦,转身,推开门,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夜色之中。
……
一刻钟后,侯府后巷。
李贤川脱下锦衣华服,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色布衣,脸上的人皮面具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账房先生。
两名同样打扮的汉子,如同影子般从黑暗中现身。
“伯爷。”
他们是赵青鸾派来的禁军高手,气息沉稳,眼神锐利。
“走。”
李贤川只说了一个字。
三人没有走灯火通明的大街,而是钻进了神都城复杂的巷道网络。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半个时辰后,城南,悦来客栈。
这里是神都最大的销金窟,也是最藏污纳垢的所在。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李贤川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手里摇着折扇,满脸都写着“我是冤大头”的富家公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两名禁卫则扮作护卫,落后他半步。
“哟,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眼尖,一看这派头,立刻哈着腰迎了上来。
李贤川折扇一合,敲了敲柜台,随手丢过去一锭十两的银子。
“天字号房,最好的。再把你们店里压箱底的好酒好菜都送上来。”
“好嘞!爷您楼上请!”
店小二掂了掂银子,笑得满脸褶子,亲自在前面引路。
李贤川一边上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整个大堂。
十几桌客人。
角落里,一桌看似在喝酒的趟子手,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刀柄,坐姿是易于发力的军中坐姿。
窗边,两个行脚商打扮的人,目光看似在看街景,实则一直在监视门口。
吧台旁,一个打盹的账房先生,手指在算盘上无意识地拨动,敲出的却是某种军中联络的暗号。
至少三拨人,都是李旦布下的暗哨。
这位国舅爷,倒是舍得下本钱。
“爷,天字三号房,到了。”
店小二推开一扇门。
李贤川走进去,随口问道:“对面那间天字一号,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住的是什么人?”
店小二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李贤川反手又是一锭银子塞进他手里。
店小二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凑到李贤川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爷,您可千万别声张。掌柜的下了死命令,不许打扰。小的也是无意中听见,那位贵客,好像……是宫里头的大人物!”
“下去吧。”
李贤川挥了挥手。
店小二千恩万谢地退下。
两名禁卫立刻关上门,一人守住门口,一人检查屋内。
“伯爷,安全。”
李贤川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客栈后院,几辆不起眼的马车旁,有几个彪形大汉正在巡视,步伐沉稳。
一切,都和赵青鸾的情报对得上。
就在此时,对面天字一号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一个穿着西域商人服饰,高鼻深目,满脸虬髯的大汉走了出来。
他警惕地左右扫视一圈,确认走廊无人后,快步下了楼。
李贤川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幌子。
李旦要来了。
他正准备下令,让一名禁卫去后院准备信号。
突然。
笃。
笃。
笃。
三声轻柔的敲门声,不急不缓地响起。
李贤川和两名禁卫的身体,瞬间绷紧。
来人,竟避过了楼下三拨暗哨和他们的感知!
“谁?”李贤川的声音沉了下来。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娇柔婉转,却让李贤川背后的汗毛,一根根全部炸起。
“李公子,别来无恙。”
“小女子李菲,奉家父之命,特来给公子……”
“送一封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