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透,紫禁城的钟鼓声便已沉沉响起,划破了神都的宁静。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手持笏板,穿过冰冷的晨雾,鱼贯而入,汇集于太和殿前。
魏武侯李霖,今日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他站在武将的队列里,一张脸绷得死紧,眼神不住地往文官那边的队列瞟。
他在找人。
找那个胆大包天,要把他儿子拐去当驸马的长公主,赵青鸾。
然而,他失望了。
直到百官都已站定,殿前的钟声停歇,他也没看到赵青鸾的身影。
这女人,该不会是放他鸽子了吧?
李霖的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升起。
随着大太监王德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赵恒,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御座。
他的脸色依旧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咳嗽声也时不时地响起,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在大殿内回荡。
“众卿平身。”赵恒虚抬了一下手。
早朝,正式开始。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枯燥而乏味。
户部尚书出列,奏报秋粮入库的事宜。
兵部侍郎紧随其后,哭诉着西境军饷的缺口。
几个御史言官,唾沫横飞地弹劾着某个不知名的小官贪赃枉法。
赵恒坐在龙椅上,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咳嗽两声,似乎随时都会睡过去。
太后李妍,今日也依例坐在御座之侧的凤座上,垂帘听政。她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闭目养神,仿佛朝堂上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自从上次高黎和王普被打入天牢,太后一党元气大伤,这几日的朝堂,安静得有些可怕。
他们都在等。
等太后出招。
李霖站在队列里,手心已经攥出了汗。
他不知道赵青鸾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难道昨晚那番话,真的只是他那个混账儿子在胡说八道?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清亮悠长的唱喏。
“平阳长公主殿下,到——”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就连龙椅上那个昏昏欲睡的皇帝赵恒,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
在满朝文武惊愕的注视下。
赵青鸾,身着一袭赤红色的宫装,头戴金凤衔珠冠,在一队女官的簇拥下,缓步走入了大殿。
她今天,没有穿平日里象征着禁军统领身份的武官袍服,而是换上了只有在最隆重的庆典上才会穿的公主大妆。
红衣似火,容颜如冰。
她一步一步,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无视了所有人,对着龙椅上的赵恒,盈盈一拜。
“臣姐赵青鸾,参见陛下。”
她的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到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皇姐免礼。”赵恒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皇姐今日为何如此妆扮?可是宫中有什么喜事?”
“回陛下,确是喜事。”
赵青鸾直起身,目光缓缓扫过满朝文武,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武将队列里,那个已经快要石化的魏武侯李霖身上。
然后,她转回头,看着赵恒,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臣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皇姐请讲。”
赵青鸾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她扔出的那颗炸雷,引爆了整个太和殿。
“数日前,臣姐宫外遇刺,幸得魏武侯府三公子李贤川,舍命相救,方才保全性命。”
“臣姐感念其忠勇,倾慕其风骨。”
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故,臣姐今日斗胆,恳请陛下赐婚!”
“请陛下,将臣姐,许配于魏武侯府世子,李贤川!”
轰——!
整个太和殿,彻底炸了。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长公主,要下嫁给那个京城第一纨绔,李贤川?!
这是什么惊天动地,骇人听闻的剧情?!
站在队列里的李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来了!
真的来了!
这个疯女人,她真的敢在金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这种话!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儿子昨晚的嘱咐。
“爹,您就演一个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头,又惊又怕,惶恐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老父亲就行了。”
演!
李霖一咬牙,心一横。
他“噗通”一声,从队列里冲了出来,重重地跪倒在大殿中央,动作之大,连朝服的下摆都被带起了一阵风。
“陛下!不可啊!!”
李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像是真的要急哭了。
他一边重重地磕头,一边涕泗横流地嚎道:“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乃是天上的凤凰!犬子李贤川,不过是地上的烂泥!他……他何德何能,敢高攀天家啊!”
“臣惶恐!臣死罪!求陛下收回成命!求长公主殿下收回成命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那副又惊又怕,恨不得当场死在这里的模样,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被魏武侯这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给搞懵了。
这……这魏武侯,是被吓傻了吗?
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凤座之后,一直沉默的太后李妍,猛地一拍扶手,发出一声厉喝。
“荒唐!”
她的声音,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殿内的嘈杂。
“简直是荒唐透顶!”
太后李妍一掌拍在扶手上,从垂帘后的阴影里,一步步走了出来。
她的视线,先是缓缓扫过跪在大殿中央的魏武侯李霖。
李霖的头埋得更低了,整个身体筛糠似的抖动着,仿佛那视线是带着重量的实体,压得他喘不过气。
随即,太后的目光挪开,直直地钉在了赵青鸾的身上。
“赵青鸾。”
她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连名带姓地喊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女儿。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是一国长公主,是大魏皇室的颜面。你的婚事,上关国体,下系民心,岂是你可以拿来当儿戏的?”
“下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
太后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赵青鸾。
“你是想让天下百姓,戳着我赵氏皇族的脊梁骨,骂我们治家不严,血脉蒙羞吗?!”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从文官队列里闪了出来。
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松。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以刚正不阿,或者说,以专为太后一党冲锋陷阵而闻名。
他几步冲到殿中,对着太后的方向重重跪下,花白的胡子因为激动而颤抖。
“太后娘娘圣明!”
陈松的声音嘶哑,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长公主殿下此举,上违祖制,下损国威!臣,附议!”
他猛地一个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臣,死谏!”
这一跪,这一磕,如同一个信号。
多米诺骨牌应声而倒。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又一个言官冲了出来,指着李霖的方向,唾沫横飞。
“魏武侯府三子李贤川,斗鸡走狗,无一不精!流连秦楼楚馆,夜不归宿!此等品性败坏之人,如何能尚公主?!”
“他就是神都的一个笑柄!一个丑闻!”
“长公主殿下定是为他花言巧语所蒙蔽!求陛下明察秋毫!”
“请陛下三思!万不可让凤凰落于泥潭,令皇家血脉蒙此奇耻大辱!”
一时间,整个太和殿仿佛成了一个菜市场。
哭声,喊声,义愤填膺的谏言声,响成一片。
所有太后一党的官员,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他们将李贤川过往那些捕风捉影的“事迹”,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又当众说了一遍。
仿佛李贤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混世魔王。
魏武侯李霖跪在地上,听着一句句比刀子还锋利的污言秽语扎在自己儿子身上。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宽大的朝服袖子里,攥得骨节发白,咯咯作响。
他妈的。
李霖死死咬着后槽牙。
要不是儿子昨晚那番嘱咐,他现在就要跳起来,把这帮狗东西的嘴,一个个全都撕烂!
但他不能。
他得演。
他不仅不能反驳,还得表现出比这些人更羞愤,更无地自容的样子。
李霖头深深埋下,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一副恨不得当场死在这里,以谢天下的羞愧模样。
龙椅之上,皇帝赵恒的脸色越来越差。
他本就病态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他抬手掩着嘴,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够了!”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砰”的一声巨响,虽然被他的咳嗽声衬得有些中气不足,却依旧像一道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赵恒喘息稍定,转过头,看向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脸色的赵青鸾。
“皇姐。”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为难。
“你也看到了,此事……阻力甚大。”
“臣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