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薛念云即便天赋出众,也必然是重“高阶技法”而轻“基本功”。
只要她在补洞环节卡壳,自己便可顺势让薛清妍出手救场。
在薛家那会儿,薛清妍因为不是正房生的长女,天赋又比不上薛念云。
所以学的都是一些打下手的活儿,比如揭命纸啊,清理破洞边缘这些杂事。
她每日天未亮就得赶到作坊,为师父们备好工具、烧热水、整理材料。
别人休息喝茶时,她还在默默擦拭案台、归类废料。
久而久之,这些琐碎工序反倒成了她最熟练的技能。
薛成炎原本打算趁这机会亮出自己北薛世家的身份,好让众人高看一眼。
可谁能想到,薛念云居然两个钟头就把任务搞定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使用的竟全是传统技法,未借助任何现代设备辅助。
这活儿要是换作他和薛清妍来做,恐怕得干上整整一天才成!
薛成炎心中清楚得很。
他自己若动手,最少也要八小时以上,还得反复调整温度湿度,小心翼翼避免二次损伤。
至于薛清妍,虽熟悉流程,但缺乏独立完成大型作品的经验,耗时更久不说,质量也难保证。
薛成炎心里一下子沉了下去,怒火也越烧越旺。
她凭什么能做得这么好?
此时的薛念云正全神贯注地揭着命纸。
她压根没留意到旁边薛成炎和薛清妍脸色有多难看。
接下来的步骤,是要把这些破洞补好。
这一步,既考验技艺,更考验耐心。
薛念云开始动手调制浆糊。
她取出一只素白瓷碗,置于案上,动作从容不迫。
随后先取清水缓缓倒入碗中,再从布包里捻出面粉,一点点撒入水中。
她的手腕轻轻打圈,让粉与水慢慢融合,没有一丝急躁。
她用的是南派加北派融合的手法,掺了白芨粉来增强黏性,又加了点明矾,防止发霉、防虫蛀。
南派讲究温润柔韧,浆糊稀薄却不失粘力。
北派则重实用坚固,偏浓稠而耐久。
两者结合,取长补短,正是她多年摸索所得的独特配方。
白芨粉入水即化,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明矾颗粒微小,晶莹剔透,在光下微微闪动。
她一边搅拌,一边凭手感判断浓稠度。
太稀则无法承重,太稠则损伤画心。
一切全靠经验与直觉。
“姐姐,我来帮你吧!”
就在这时,薛清妍突然站了出来,快步往前走了一步说道。
薛念云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薛清妍脸上堆着笑。
“姐姐,你忙这么久了,肯定累了吧?要不先歇会儿,让我来给你捣糨糊?”
她这一声“姐姐”,瞬间引得周围人交头接耳。
薛成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自家闺女真争气!
没有机会,就自己创造机会!
只要能动摇薛念云的地位,哪怕只是一丝裂缝,将来便可乘隙而入。
薛念云轻轻摇头:“捣糨糊是整个修补过程中最关键的一环。从没有哪个修复师会让别人代劳这一步的。”
一句话出口,薛清妍顿时脸红到了耳根,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原本打算接过瓷碗的动作彻底僵住。
“没错啊,修古画的人用的糨糊,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外来的、来路不明的都不敢用。”
一名年长的老匠人忍不住点头附和,声音洪亮。
“万一谁在里面做了手脚,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古画毁了,这种责任谁担得起?”
“这小姑娘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她真是干这行的吗?”
另一人冷笑出声,抱着双臂冷冷打量薛清妍。
“怕是连门槛都没摸到吧?”
四周立马响起一片讥笑声。
薛清妍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薛念云没想到,自己只是拒绝帮忙,竟惹来这么多闲话。
她垂下眼睫,继续研磨浆糊,并未抬头解释,也无意辩解。
对她而言,言语多余,行动才最有说服力。
但她眼下不想分心去理会这些琐事,手上的活才是重中之重。
这幅画已历经百年风雨,如今只剩最后一道难关。
她不能因一句客套话,而让几十年的心血功亏一篑。
她静下心来,继续专心捣糨糊。
浆液在瓷碗中渐渐变得柔滑细腻,泛起乳白色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那是白芨与明矾交融的气息。
薛清妍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原以为姐姐至少会替自己说句话,结果什么也没等到。
她只好默默退回父亲身边,低头不语。
薛成炎眉头紧锁,冷冷开口:“别急,再找机会。”
薛清妍连忙点头。
她立刻挺直身子,双手交叠于身前,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是,爹说得对,咱们再等等……总会等到合适的时机。”
糨糊准备好了,薛念云着手修补画作。
那一手熟练的技法,立刻引来众人一阵惊呼。
淡黄色的糨糊被小心调匀,盛在青瓷小碗里,旁边备着细如发丝的毛笔和特制竹签。
薛念云俯身案前,指尖轻捻笔杆,动作稳健精准。
她以极轻的力道蘸取糨糊,轻轻点在破损的纸绢边缘,随后用镊子一点点将断裂处拼合。
这一幕映入众人眼中,瞬间激起一片哗然。
“原来这就是北薛家的修复绝活,简直神乎其技!”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手法。
“今天能亲眼看到,真是开了眼界,死也值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激动得眼眶泛红,双手微微颤抖,喃喃自语道:“我修了一辈子画,今日才算明白,什么叫‘大师’。”
“这手艺,普通人练个几十年都不一定能有吧!”
他知道,修复一幅古画不仅仅是技术,更需要深厚的学识、沉稳的心境以及对艺术近乎苛刻的敬意。
“这么年轻的姑娘,怎么可能掌握这种水平?太不寻常了!”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扶了扶镜框。
“她最多二十出头,按理说,再天才也该有个成长过程。可看她的动作,已经完全没有新手的犹豫和试探,完全是老练到骨子里了。”
“对啊,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修复圈里有她这个人?”
人群中有几位业内资深人士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