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此起彼伏。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喧闹,这些声音都没能穿透她的世界。
她的全部心神,全都被《汉宫春晓》这幅画占满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她刚准备停下来喘口气时,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八小时未曾停歇,她的指尖已微微发麻,肩颈酸胀难忍。
薛念云猛地抬头,看到了沈明轩的脸。
“你怎么了?”
眼前的沈明轩像隔着一层薄雾,轮廓模糊不清。
她眨了眨眼,试图聚焦,嘴唇微启。
“薛念云,你是想累晕过去吗?”
沈明轩语气严肃。
“八个小时了,你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连坐都没坐下过!”
整整八小时,她连一口水都没喝,更别说休息片刻。
他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硬生生从画前带走,逼她必须休息。
薛念云惊呼一声,本能地挣扎:“放我下来!画还没修完……”
但他根本不理会,朝休息室走去。
“你再不停下来,我就让人把整幅画收走。现在,你只有一个任务睡觉。”
连续高强度地专注干活,薛念云一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
可刚一停下,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力气。
脑袋开始发晕,视线有些模糊,耳中嗡嗡作响。
她靠着沈明轩怀里,头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眼睛闭着,呼吸微弱绵长。
沈明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此刻见她累到几乎虚脱,他的心闷得发疼。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用小勺轻轻舀了点温水,一点点沾湿她的嘴唇。
薛念云微微张嘴,本能地着急地吞了口水。
沈明轩就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水滴顺着勺沿滑落,滋润她干涩的唇舌。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她静静地倚在他怀里休息了一会儿,身体依旧软软的。
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今天任务完成了,安心歇会儿吧。”
可就在这时,现场却炸开了锅。
原本安静肃穆的修复室瞬间沸腾起来。
工作人员围在画作前,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幅刚刚完成初步修复的《汉宫春晓图》。
原本满是破洞、断裂、虫蛀痕迹的地方,现在已经全都补好了。
她所采用的“以丝还丝”技法。
结合传统矿物颜料调配与现代显微技术,使得修补部分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专家,在未被告知的情况下也很难判断哪一部分是原作,哪一部分是后补。
然而,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要不要继续“接笔”?
所谓接笔,就是画出缺失的部分。
如果古画某个角落缺了一块图案,就得根据原有的风格、笔触、设色习惯和时代特征,把那块空白给补上,让它看起来完整无缺。
这是对修复师艺术修养、历史认知和绘画功力的极致考验。
这事儿在文保圈里一直有争论。
几乎成了一个长期悬而未决的伦理问题。
有人认为,补画等于造假。
文物讲究原汁原味,应当尊重其历史痕迹。
哪怕有残缺,也是一种真实的存在状态。
擅自添加内容,可能会歪曲原作意图。
也有人觉得,既然修都修了,干脆一步到位。
毕竟修复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文物重现昔日风采。
若只补结构而不补画面,反而会让观众感到割裂与遗憾。
不然干嘛不干脆留个洞呢?
他们反问。
两拨人吵了好多年,从学术期刊争到研讨会,谁也没说服谁。
观点针锋相对,背后还牵涉到文物保护理念、审美取向乃至国际评价标准等深层议题。
现在这争议,又在现场爆发了。
情绪高涨,气氛紧张。
而这争议的核心人物,正是刚刚苏醒的薛念云。
支持派代表是秦老,他是国内书画修复界的泰斗级人物。
他站在画前,背着手,反复审视着那几处尚未补全的画面缺口。
“这孩子……简直是天赐之人啊。”
反对派则是首都博物院的李院长,作风严谨,为人保守。
“在场有谁敢保证,能把《汉宫春晓图》缺失的部分完美接上?”
“这种人才,十几年前就被抢光了!国内根本找不出第二个!”
他说的是实情。
建国以后,国内不少顶尖修复师因待遇偏低、资源匮乏,被国外高薪挖走。
欧美各大博物馆纷纷设立东方艺术修复部门,重金聘请中国专家,导致本土高端人才大量流失。
曾经辉煌的修复传承体系一度濒临断层。
如今博物馆里堆着大批等着修复的宝贝,青铜器、绢本画、竹简帛书,数以万计。
就是因为没人会修,或者没人敢修,才一直搁着积灰。
像《汉宫春晓图》这样的国宝级画作,纸本脆弱,年代久远。
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更是迟迟无法处理。
就连首都博物院,也面临专业人手不足的窘境。
许多珍贵文物只能躺在库房里,等待“合适的人”出现。
所以李院长坚决反对接笔。
他深知一旦动笔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可秦老有自己的想法。
“秦老,您可得想清楚啊。”
李院长眉头紧锁。
“这画现在已经不是您的私人物品了,它归博物院统一管理,是国家的重要文物。您现在这么主动介入,甚至要亲自参与修复流程,未免太过冒险。要是中间出了任何差错,责任谁来承担?谁担得起这个后果?”
秦老冷笑一声。
“李院长,《汉宫春晓图》现在破成这样,遍体鳞伤,到底是谁在糟蹋国家文物?要不是薛念云及时出手,这幅画早就彻底报废,连展开都不敢展开了!还会轮得到你现在在这里谈什么责任?”
李院长脸色顿时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
“秦老,咱们能不能别提这个?当年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到底是人为疏忽还是岁月侵蚀造成的损坏,现在根本说不清。争这些旧账没有意义!我们现在最该讨论的问题是,接下来能不能进行接笔?”
沈明轩站在一旁,冷眼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执不休。
他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仍昏睡中的薛念云。
见她脸色苍白,唇色发淡,眉头不由得轻轻皱了一下。
随即,他缓缓起身,将薛念云从椅子上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