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料台前。
商知序俯身从消毒柜上层取了个碟子，起手舀了两勺醋。
一个蓝色的袖管在此时突兀出现，拿走了海鲜酱油的勺子。
“好久不见，队长。”
一个让人不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更不悦的是，翟锐说完话把海鲜酱油的勺子扔进了芝麻酱里。
商知序眉毛微蹙，像是看到了AD在自己眼前闪现跳进了对方的包围圈里，透着无意的蠢。
火锅店里热气腾腾，人声嘈杂，翟锐仗着这个调料台靠里，除了新来的几桌无人使用，故意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比商知序只略高出一些，此时却故意抻着脖子将俯视角度压低，攻击意图明显。
“不对，现在应该是前队长。”
那个“前”字被咬得很重。
商知序抬眼，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的视而不见也许助长了对方的得寸进尺，现在也确实没有再维持和谐的义务：
“没人告诉你，这样的挑衅很蠢吗？”
他说着手端住料碟想从翟锐身旁绕过，但对方显然并不罢休，又往外多走一步，像以往一样拦住商知序的去路。
“那没人告诉你，其实你能留在THG吗？”翟锐挑眉，眼神激荡着制造冲突的快感。
他天生就喜欢碰撞，交锋，斗争，享受在混乱中赢下所有。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讨厌商知序并不纯粹因为Sleight，更因为对方在对面自己时总一副冰冷的队长做派。
那是一种因毫无期待而全然的漠视，仿佛他不配在这张脸上得到任何真实的表情，连失望都是奢侈。
但现在，作为亲手将对方推出THG的人，他总应该得到对方一个可怜又仰视的眼神。
“我不妨再多跟你说一句，经理在你之前，先找了我。”翟锐压低声线，“知道为什么吗？”
商知序不说话，任由着翟锐自问自答：
“因为他们明确表示希望留我下来，所以认为我对辅助位的意见很重要。
“我当然可以帮你说几句好话，但是，你应该知道自己不配吧？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来THG是因为Sleight，我要做他没有做到的事，可你死赖在THG的首发位置上，一年又一年，THG因为你从来没进过冠军赛的决赛，你实在是，”翟锐故意卡一个停顿，冷眼送上一个笑容，“烂透了。”
“说得很好。”
翟锐没想到商知序这次话接得这样快。
那本不该在这场无聊争论中提到的名字，像一点星火坠落在商知序的眼眸中，随后迅速燃尽表面那层平静退让的附纸，漏出内里积蓄的情绪。
但那并不是期待已久的自卑与可怜，而是满满的嫌厌与轻蔑。
这是商知序在作为队友时，不曾表露的，对翟锐最真实的评价。
他的眼睛不愿在翟锐的脸上多停留哪怕一秒，只快速扫过他胸前的队标，紧接着越过翟锐的肩头，看向他身后正东张西望找调料台的程北，举手示意他看这里，随后丢下一句话就要离开：
“你确实烂透了。”
“你！”商知序的眼神一脚碾过他的自尊，发出一声脆响，翟锐想也没想地伸手要去抓对方的衣领。
“让一让！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一个身穿工作服的瘦小女生端着一个硕大的餐盘从远处走来，菜盘上的各色火锅食材层层叠叠，堆得像小山，最上层是一盘新鲜处理过的黄辣丁鱼。
女生被餐盘遮挡了部分视线，但好在对餐厅的动线驾轻就熟，餐盘虽重，手却端得很稳，但突然，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猝不及防地一滑，连叫都来不及，整个人连着餐盘一齐正对着调料台摔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
就在附近的程北眼疾手快拽住了女生瘦弱的胳膊，稳住对方的重心。
但餐盘已脱手，连同盘中的一众菜品在空中划出数道慌乱的弧形。
商知序突然感觉被人从身后扶住两侧手臂，牵扯着后退了两步，一抬头，褚遥星已经站在自己身前。
叮呤咣啷。
大小不一的餐盘碰撞发出几声混乱的脆响，几乎是擦着褚遥星的衣摆掉落到地上。
服务员稳还没来得及向程北道谢，先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鸭血混着各色肉类在蓝色的队服上留下扎眼的红色血汤，一条黄辣丁鱼正顺着翟锐的队服拉链缓缓滑向地面，拉出一条艳红的痕迹。
“对不起客人！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完全被眼前的场景吓到，说话带着颤，急忙从围裙里抽出湿巾想擦。
“您衣服赶紧脱下来，我们来——”
“给老子滚开！”
翟锐打掉对方伸出的手，低吼一句。
这一声几乎完全出于本能反应，高声夹杂着怒意，牵起了周边餐桌的关注。
女服务员手上吃痛一下，缓缓浮出红印，但她尚顾不得疼痛，惊恐慌张了半秒便不再纠缠，先半蹲下来收拾起地上的一片狼藉。
商知序和褚遥星去调料台拿清洁工具，程北蹲下，帮忙捡食材归置到一旁的餐盘内，女生带着哭腔小声说着谢谢。
周边细小的议论声开始增多。
翟锐吼完平静下来，目光平扫到周围一圈其他的食客的脸上。那些好奇惊讶的眼神在他心里不断放大，一时间愤怒，惊慌，夹杂着后悔向他袭来。
他仓皇挪开视线，却正撞在了褚遥星的队服上。
刺目的橙色。
跟商知序站在一起，挑断了他最后理智的神经。
程北伸手，想去捡翟锐脚边那条滑落的黄辣丁，翟锐却在此时鬼使神差地一踢，那鱼擦着程北的指尖滑出去很远，最终停在褚遥星和商知序的中间。
鱼表面，标志性的黄绿色染上脏污后像是蒙上一层浅灰的皮，鱼眼毫无生机地向上瞪，血水透过被掏空的鱼身缓慢地渗出，逐渐蔓延到两人脚边。
像是一张染着血的宣战书。
大庭广众之下，愚蠢，直白又张狂的挑衅。
翟锐没等到两人的反应，却先收获了一个陌生的眼神。
程北站起身，目光从翟锐的运动鞋一路上移到那张扭曲的脸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尊重人，尊重食物，翟锐一系列的动作让他感受到一股切实的反感。
程北的外貌天赋此时发挥到了极致，那双细长上挑狐眼只是冷着不动便能展现出十足的阴鸷与冷锐，微微眯起就像锁定了待宰的猎物，下一秒就要用尖锐的爪子撕开对方的皮囊。
“你看什么看？！”翟锐对程北印象很浅，打MAG两次都纯当娱乐赛，从没想过会被倒一战队的打野盯得心里发毛，吼得声音虽大但尾音却不稳。
程北瞪人还算有点外貌加成，但轮到吵架就是完全的外行，话到嘴边，脑子里的单词拼凑又打散，完全找不到头绪，突然想到了自家中单那张怼天怼地的嘴。
褚遥星弯腰想先将鱼捡起，却被另一只手抢先一步。
来人抓着一张餐巾纸，将鱼包起，投篮似地往餐盘里一丢，无论做什么都要整点儿没用的花哨活儿。
不是自家中单还能是谁。
“干嘛呢各位。”
尢长屿原本只是想餐前去洗手间空肚子，没想到碰到自己下野辅背着自己跟别的俱乐部“开团”，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兴致颇高地跟上，几乎不用了解起因经过就知道一定完全是对方的错。
因为这世界上能惹程北生气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女服务员不明所以，看着一卷毛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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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男晃悠悠走过来，以为他跟翟锐是一伙儿的，不由得往旁边挪了点身位，觉得这位更是惹不起。
尢长屿没注意到女服务员的小动作，把程北扒拉到一边，接打野位置进场，话到嘴边，突然卡住，指着眼前一身血腥味儿的人，转头望向商知序：“哎？他叫什么来着？”
“翟锐。”商知序很想装作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哦……Jerry？你属耗子的吗？怎么取个这个名儿？”
尢长屿一句冷笑话出口，惹得周边几桌都开始窃笑。
但完蛋的是，翟锐并没有看过《猫和老鼠》，也并不知道Tom&Jerry。
他找不到重点，但能从对方欠揍的表情里听出不是好话，于是只能恶狠狠地回敬：“你什么意思？”
尢长屿脸上的惊讶此刻真不是装的，“嚯？这不懂？那我说你是狸猫你能懂吗？狸猫换太子的典故知道吗？”
尢长屿的眼神在翟锐和商知序脸上游离，两人同时垮下脸的表情让他非常满意，又补一句：“啧，你们通合怎么招的人？一点教育水平要求都没有吗？”
尢长屿说“你们通合”时分明望着商知序，后者瞪他的表情并不比翟锐和善多少。
翟锐仍不得要害，但人群的窃笑声越来越多，他知道对方绝不是在说什么好话，连番的戏弄让他脸色逐渐涨得跟衣服上的血汤几乎一样。
“艹你妈的！”于是他想也没想，先挥出拳头。
事件顷刻升级，女服务员慌忙走上前拉住两边。
尢长屿比翟锐高出一些，按道理很好闪躲，但姿态却并不避让，歪头嘴唇擦着翟锐的耳边，语气甚至有些调笑：
“旁边拍视频的人还挺多，凭你现在的人气，只要姿势帅点，保准是THG新赛季一等一的宣传片素材。”
翟锐拳头停在半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堂经理和THG的几个人从不同方向跑过来。
翟锐忍着怒气，暂时将拳头放下来。
几人站定扫了一眼明白了个大概，大堂经理哄着众人来到角落，以免引起更大的骚乱，先跟着女服务员一起鞠躬道歉，随后又将她护在身后。
“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客人，您衣服先脱下来，再给我们一个地址，我们会洗好再给您寄过去。另外，您二位这两桌我们店会再单独赔两份菜品。实在是抱歉了。”
“我们这桌不用了。”褚遥星有些关切地看了一眼服务员，只见她年纪不大，双手污渍与血水，此刻正握紧餐盘，努力憋住眼眶里的泪水，“您少扣她点工资就行。”
经理赔着笑脸表示感谢。
“好人都让你当了呗？”THG的替补在领队身后小声嘟囔一句。
“啧，我怎么听到有狗在叫？”尢长屿手放在耳边，微微笑看着THG那个说话的替补。
“你——！”替补想发作，撞上了商知序一双冷透又充满威严的眼睛。
尽管已离队，Silence这个ID置于THG还是太权威了，让他不由地犯怵。
去年的THG早已分崩离析，队伍里上野辅都是生面孔，商知序眼神落在领队身上，希望他站出来调控一下局势，但对方只是躲在后侧并不动作。
众人一时无话，大堂经理使了个眼色，让女服务员跟着褚遥星几人先行离开。
“不许走。”
翟锐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他鼻尖萦绕的血腥味久久不散，知道此事跟NBG的人都毫无关系，直接纠缠胜算不大，但心中的怒气难消，总不能兀自咽下。
于是将衣服脱下，两只手指勾住，视线跨过NBG众人，直指人群中瘦小的女服务员，冷声道：
“你听着，我要你赔我一件，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