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万？！”苏磐音调飙高。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逆天数字，算是SCC联盟中上层选手的平均水平，也许比起这位中单的名气以及成绩来说稍有上浮，但也绝不到漫天要价的程度。
苏磐自知反应有些过大，喊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清了清嗓子，重新定调，“其实……其实也不是不行嘛，算一下的话只要其他四个位置能把价格压下来，费用还是够的。”
“我还想再跟他谈一谈。”为了阻止自己思考时的坏习惯，向晓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支笔，漫无目的地转着，手法灵巧，速度很快，“辅助的预算我不想省。”
她盯着计算器上的数字，语气中多了一些无奈，“中辅的人选在我看来是这次转会期最重要的两个点，投入是必要的。”
中野辅在5V5MOBA游戏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中单稳定中轴，打野掌控节奏，辅助游走支援，这些能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沉淀的。打野她尚可以自己调教，中辅则需要本身足够老练成熟才不至于分走她太多精力。
“咳咳。”苏磐知道计算器里的数字与前期画饼多有差异，才导致了今天这个尴尬的局面，顺手拿起下路的两份资料，想换个话题，不料却比想象中薄很多，特别是辅助那份，只有轻飘飘的几张，不禁疑惑，“这是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恰恰相反。”笔在向晓指尖来回漂移，像繁杂的思绪，“今年辅助的合约到期的很少，范围扩展到次级联赛也挑不出太多，而且……”
向晓坐得很正，黑色的高领毛衣将她身上的气质修饰得更加理性：“我更倾向于下路一起试训，毕竟契合度尤为重要，但因为辅助迟迟未定，所以AD即使有更多选择也难签。”
“嗯……”苏磐跟着思忖，突然想到什么。
“凌霄赛这不刚结束，或许……参赛的我们也可以聊聊？”他说这话时明显有点底气不足，接着又找补一句：“虽然预算是有点低，但也可以试着捞捞看嘛~”
“其实也有主动来问的。”向晓答。
“真的假的？！”苏磐又意外又惊喜，万没想到今年前三战队里也有人会对他们这个百废待兴的队伍感兴趣。
“是个替补。”
苏磐脸色迅速暗淡。
“你别急着伤心，辅助我们也尝试联系过。”向晓只说结果：“THR.1的辅助明确回绝没有意向，Silence跟通合的关系你也明白，所以我们尝试了一下LTD的Promise。”
“然后呢？！”苏磐语气不免期待。Promise是他在SCC少有印象的几个选手之一，据说因脸长得好上过热搜，很有粉丝基础，签下最起码能拉点赞助回来。
“不太好，这位也是个高度绑定。”向晓想到了和宋煦言的对话，脸上难得在工作时浮现出一些笑意。
“绑谁？”苏磐调动了脑子里少有的SCC联盟知识，检索半天也没想起Promise在LTD能有什么多年挚友。
“绑LTD队标。”向晓收笔旋了个漂亮的笔花，啪嗒一声，将笔重新放回桌上，“他说他搭档自愿给LTD当奴/隶他很看不惯，建议我们把LTD的LOGO一并买了。他会打包行李连夜投奔。”
“你……你怎么回？”
“我说好的，我问问苏经理意见，有钱就和MAG一起买了。”
苏磐眉角一跳，本就沟壑难平的脸上又多了几条新凿的纹路。
“那什么，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搞定这个叫，尢……尢长屿的中单吧……”苏磐装模做样又拿起中单的选手卡册，摆弄两下，“对了，你约了他什么时候再来聊聊？”
向晓手机一亮，适时闪出一条赴约的信息。
“现在，就在隔壁。”
她说着拿起资料起身，苏磐也跟着一起，临走前眷恋地看了一眼粉色的暖手袋，思考再三，割舍不下，毅然带上。
临时办公场所租在一栋年代老旧的商业写字楼里，为了节约成本，只简单用玻璃隔出几个空间，而且没有装中央空调，向晓还没打开隔壁的门，就先看见那台跟自己办公室宛若双胞胎兄弟的老旧空调，正在角落拼命咳嗽工作。
空调下坐着的人穿着一件深色毛领羽绒服，正冷得搓手，一见有人推门进来，迅速调整好表情起身迎接，脸上跟着荡漾起十足恭维的笑容。
“哎呀，向教练，下午好，这位就是您之前跟我提到的苏经理了吧，没想到一表人才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的同时还能保持如此……独特的品味追求，真是……童心未泯啊！”
尢长屿浓眉大眼厚唇，五官体量像是其他人的放大版，组合在一起本应展现出浩然正气的模样，但可惜他本人已经被流气腌入了味儿，一旦像现在这样扯着嘴角笑起来，眉眼间的正直善良立刻荡然无存，反倒是谄媚与讨好立刻被数倍放大。
他此时盯着那只粉色毛绒的暖手袋，绞尽脑汁寻找夸赞的词汇，长卷齐颈的头发在脑后绑成一个随意的小揪，看着比初次见面要规矩许多。
尢长屿对着苏磐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向晓这才发现会议室的椅子全都已经被尢长屿提前拉开。
苏磐抱着暖水袋，口袋无粮，心中慌张，在尢长屿殷切地眼神攻势下隔两个位置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向晓手捧一沓资料坐在苏磐正对面，三人在会议室坐成了一个标准的直角三角形。
“有个问题我早就想请教苏总，”尢长屿表情像在自己家招待客人一样自在，他并不急着切入正题，而是先寻了个轻松的话题热场：“咱们这个队名，确定了吗？”
“啊？”苏磐没想到一上来会被问到这个，本想躲避，没想到身旁的向晓也正盯着自己。
MAG基地门口的队标已经被拆了很久，白白/裸/着一块墙皮却始终没有新的队标挂上去。
向晓旁敲侧击几次，苏磐都说老板还在想，如今转会期都开始了，眼见着已经预算包一样已经瞒不过去了。
“咳咳……关于这个队名啊……咱们这位小老板也是慎重异常，几番彻夜难眠才最终决定……”
苏磐一通铺垫，在两侧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极力伪装出自信的嗓音：“最终决定叫，NBG。”
空气陡然安静。
角落里的老空调重咳几声巴嘎一下没了动静，像是被这蠢名字吓呆了。
“啊……啊这个名字好啊……好就好在……”自诩社交属性拉满的尢长屿两秒后才缓过劲来，强行启动恭维程序，使出上学时做语文阅读理解那股子认真劲，在脑子里一通翻找：
“您看，NBG，A New Beginning GAMING，新的开始，很符合咱们队伍这个新队新气象的境况嘛，苏总，老板是这个意思不？”
苏磐听到这个释义眼前一亮，继而低下褶皱的国字脸，“羞涩”地摇头。
“不是，就是……牛B的意思，”作为一个高级打工人，苏磐决心宁愿自己丢人也要维护老板的意志，“NIU BI GAMING，老板就是希望我们这个队伍可以一直很牛B。”
“哈哈哈……老板果然幽默风趣啊。”
“哈哈哈……过奖过奖。”
两人的笑容一起一伏比冬天的空气还要干燥，向晓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模式改为“加湿”。
热场话题过于冷场，尢长屿不得不直奔重点：
“说起来，苏总公务缠身，日理万机，今天能拨冗来此，想必价格已经……”他说着会心一笑，悄悄在桌面上比了个OK的手势。
苏磐立刻向向晓发出求救的眼神，没得到回应，只好认命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思量两秒按了个数字，递过去，“这是目前我们能给到的报价……”
果然，那数字让尢长屿脸色瞬间一垮。
苏磐急忙补充一些大饼，“当然这不包含奖金，我可以保证实际只多不少。”
尢长屿足量的五官把他内心的斗争放大数倍。这数字不尴不尬，与他一开始设想的有不小的落差，但又还没到立刻拍桌子走人的程度。
纠结几秒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将手机双手还回，“不好意思了两位老板，我这个人又短视又贪财，不太喜欢算奖金概率。”
他说完并没有立刻离开，向晓于是悄悄给苏磐递了个眼色，后者起身推门出去，举起手机装模作样接电话嗯嗯啊啊越走越远。
谈判桌上两人短暂对视，心照不宣。
都没走，就是还有再谈的余地。
既然如此……
尢长屿双手抱胸，身体后仰，立刻换上一副老练的神情，知道现在最重要就是掌握谈判的主动权，于是率先开口：“我们新……不是，NBG主教练现在何指教？”
向晓极力提醒自己忽视这个傻缺队名，她表情笃定从容，动作并不似对面人那样大张大合，只有齐肩的短发被空调风吹得微动，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对一个问题有点好奇。”
尢长屿做了个请的姿势。
向晓：“我可以问一下，你打职业最在意什么吗？”
“当然是，钱。”尢长屿回得坦荡，“向教练应该很清楚，如果可以在刚才的数字上多加一些，我们会谈得非——常——愉快。”
向晓点头，并不否定这个观点，又问，“可是，如果只谈钱，你现在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吧？”
“比如？”
“比如现在退役，专心直播？”
她说着解锁手机，熟练点开国内最大的直播平台，选到选手Octopus，也就是尢长屿的直播间：
“我多次听人提起过你的直播间，据说节目效果一流，还被许多战队拿去给选手做商业化培训资料，”向晓手点在订阅量和礼物排行榜上，“这数据在擒苍板块已经算得中游，如果单纯说钱，还有做选手的必要吗？”
“教练，这你就外行了，”尢长屿回得很快，身体却稍微坐直了些，不似刚才那般张扬，“人气这种东西，当然要有现役选手的加持才能持续增长啊。”
“是吗？”向晓转而打开一份准备好的数据表，转向对面：“我研究过你的直播数据，其实事实恰恰相反。”
她手指点在几个断崖下滑的折线图上：“其实你的粉丝大多是休赛期攒下的。但因为你之前所在队伍成绩一般，比赛输多赢少，每次输比赛反而会产生大量的脱粉、退订，今年更是因为连季后赛的门槛都没有摸到，让上个休赛期积累的新增粉丝几乎归零，还闹出了粉丝联名退钱的事，让你损失不少。”
向晓显然是做了充足的功课，一番说辞逻辑顺畅条理清晰，她眼神平静地铺在尢长屿脸上，“从数据看，你的‘主业’甚至在拉你直播‘副业’的后腿。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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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眼下宣布退役，深耕直播出些职业选手比赛锐评，似乎没风险而且更赚钱，可是你却并没有这么做，可见……”
向晓语气故意一顿，将答案化作一根无形的针，悬停在对方心里：
“你更想做一个选手。”
也许是空调的问题，尤长屿觉得喉咙有些干。
他望向对面，这张陌生又有点印象的脸。
突然想到M4秋季赛，向晓接过THR.1主教练大旗时，自家教练在备战间里对她的评价——一个豪门俱乐部的绣花枕头，一个连副教练经验都没有的丫头片子。
几小时后，面对THR.1从BP到局内的完全碾压，自家教练坐在备战间一言不发，他那时的表情，就像是被一颗柔软蓬松的绣花枕头，牢牢闷在脸上一样，窒息似的难看。
她那时是什么样的?
尢长屿完全没有印象了，只知道她应该会比现在少些看透一切的压迫感，不然自己的草包教练也不会误判了。
尢长屿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认命似地换了个更实际的问题：“我能问下N……新队伍现在的阵容吗?”
向晓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很高兴对面开始对阵容感兴趣，将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上野资料递了过去，“上野人选基本已经确定，上单是VOW的梁恒，打野是MAG原本的首发程北，下路还在试训。”
尢长屿站起双手接过两张薄纸，向晓补充：”MAG也许你没有印象，但这位打野与你上次线上试训配合其实非常不错。”
“唔。有点印象。”尢长屿坐下简单看了两份比自己还不如的履历表，直白锐评：“这阵容可不怎么样啊……”
“加上你就不一样了。”向晓回得也很直白。
“别把我说得这么重要嘛。”尢长屿有点受不住。
“那加上我就不一样了。”向晓又回，声音诚实与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类似今天很冷那样的事实。
尢长屿很想在其中找出一丝狂妄自大的神色，可惜无果。
他只好换个角度否定向晓的观点，玩味地将眼神投在桌上的资料堆上，“向大教练，你那沓资料册里有那么多中单，难道你对每个都这样说？”
“不，你是唯一一个。”向晓再次毫不犹豫，“我们试训了很多选手，在中单位置上目前找不到能代替你的人选。”
这种绝对的坦诚让尢长屿几乎招架不住，干笑两声，“‘唯一’是不是太夸张了，就算为了谈判也不需要说这么绝对的话吧。”
向晓看出对面不信，干脆把中单那沓纸翻过来，除了尢长屿那张，其他所有反面都被向晓二次利用打印了些表格，文稿一类的东西。
那雪白一片的反面在一众黑压压的油墨中格外显眼。
“公司穷，提倡纸张二次利用。”向晓解释道，“不过首发的资料要入档，可以例外。”
尢长屿盯着自己那张纸纯白的背面，有些不可置信地继续质疑：“如果我现在就拒绝呢？”
“你打过这么多比赛应该很清楚，既然是唯一选就不能想那么多如果。”向晓说着再次打开尢长屿的直播间，对视的目光中似乎带着千钧的份量，“而且，如果你不想每年休赛期都白忙活……”
“我也是你的唯一选。”
尢长屿盯着对面看了几秒，认识到自己彻底落入了谈判的下风。
他三年换了三个队伍，已经习惯了在多方拉扯中见招拆招，寻找别人的漏洞，第一次感受到招架不住对面投来的目光，怕自己一时冲动直接答应，只好深吸一口气，强行结束谈话，“今天就到这里吧，豪门大教练，我只能说，你的说辞确实很诱人，似乎是一种更高级的骗术，不过我们合作得不是时候。”
“我今年……真的很需要钱，实实在在的钱。”尢长屿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我只能说，在同等价位下，我会优先考虑你，这是我最后的让步。”
“好的谢谢，这确实是很大的让步。”向晓点头，并未再做挽留，“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尢长屿欠身走出会议室。
苏磐在拐角处狗狗祟祟眼见着尢长屿离开，立刻放下电话，溜回会议室。
“怎么说？成了吗？”
“不好说。”向晓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想到什么，抬眸时表情多了些寒意，“比起这个……”
“？”
“队名还有重定的余地吗？”
“呃怕是不行……我刚才已经递交联盟了……”
“你释义怎么编的？”就向晓所知，联盟是绝对不会让苏磐老板那个傻缺释义通过的。
“就A NEW BEGINNING GAMING啊，人家小伙子不是想得很好吗？”苏磐一脸开朗，“我这几天对这个释义正发愁呢，没想到今天天降素材！要不说年轻人脑子活络呢！”
苏磐这张乐呵的脸配上这个神金队名，让向晓无端冒火，正想继续反驳，手机屏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来自于俱乐部配合处理选手试训签约的助理。
【向教练，LTD的Sight选手来问试训的结果，语气有些着急，应该是有其他俱乐部在报价，我怎么回？】
向晓盯着消息看了片刻，眼神满是纠结，思考再三敲出一段字——
【眼下辅助没有合适人选，AD尚不能确定，如实回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