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零下的冷空气顺着玻璃窗的缝隙往里钻，屋内老旧的挂壁式空调难以抵抗，发出抗议般的噪音。
办公桌一侧的中年男人体型微胖却不耐冻，他紧了紧身上的黑羽绒服，显然有些招架不住，谨慎地瞟了对面正在忙碌的女人一眼，站起身来徒劳地走到窗边，把窗户又重新关了一次。
“向教练，你不冷吗？”叫苏磐的男人重新坐下，下意识地想去捧自己的保温杯，摸到才意识到杯壁是更冰冷的金属，顿觉自己已经冷得有点神志不清了。
“说冷有用吗？”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女人停下敲字的手，缓缓抬头，看了眼墙角肤色蜡黄咳嗽不止的空调，视线向下，转移到对面冻惨了的经理身上，心里轻叹了口气，从腿上的盖毯里掏出一个毛绒的电暖水袋，扔到桌子对面。
“有这好东西现在才拿出来？！”得益于过厚的眼皮，苏磐正常睁眼状态下眼睛都没眉毛宽，此时却紧搂着暖水袋，瞪出了双倍的大小。
“这是你提供如此恶劣办公条件的，报，应。”向晓咬重最后两个字，回应了一个不算温暖的微笑，随后视线迅速回归手里的工作。
“咳咳，这只是临时办公地嘛，等MAG基地改装好，自然就能搬过去了。”苏磐装模作样咳嗽两声，视线左右游移最终定格在嫩粉色的水袋上，据他了解，这外观不太符合向晓的一贯审美，于是提问，“这谁的东西？”
“井槿的。”向晓拿起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
“啊……你推荐的那个数据分析师。”苏磐眼前浮现出一头栗子色的卷发和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他顺势从身旁的公文包里翻找出一个塑料文件袋，向对面递过去，“她的服务合同也拟好了，正好托你转交下。”
“谢谢。”向晓接住文件，毫不避讳地打开，她知道苏磐就是想给她看的意思，不然也用不着让自己转交。
纸张翻动细碎的响声被空调沙哑的嗓音盖过，向晓翻到服务费项页停住。
苏磐喝了口水，谨慎地望向对面。
“怎么了？不满意？”他有些拿不准对面人的表情，补充道，“我可是调查过SCC联盟数据分析师薪资标准的，这应该是不低了吧。”
苏磐说得有理有据，但气势却有点显弱。
毕竟，虽然他从事电竞行业多年，但因天生对MOBA游戏不感兴趣，对【擒苍】这个最近几年的大热IP只能算是一知半解，这次参与MAG收购纯粹是自家老板怕儿子胡闹，把他安插进项目当眼线，以防赔得血本无归。
家里娇养的任性二代自然不会知道运营一个俱乐部有多少烦心事，接盘一个行将就木的俱乐部又有多少程序性事务急需处理，只大手一挥从家里拿了点钱，薅上一向任劳任怨的苏磐就开始干。
苏磐本不想掺和这种家庭矛盾，奈何双方都给得太多，他看着工资单上那么多的零也很难拒绝。从客观角度说，他在公司运营，资金管理上称得上老谋深算，驾轻就熟，但对【擒苍】这游戏完全是门外汉水准，团队搭建更是两眼一抹黑，于是左思右想，找到了自己有点交情的朋友，向晓。
此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早年选手出身，丰富的执教经验与SCC人脉，配上不爱惹事的性格，还白搭一个THR.1冠军教练的头衔，虽然只是联赛冠，但对于他们这种初创队伍来说已是足够。
如果硬要鸡蛋里挑骨头，恐怕唯一能被挑出来说的点就是M5赛年一整年的人间蒸发，据说是与THR.1的内部宫斗有关，但苏磐并不是很在意，毕竟这种事在哪个俱乐部都会发生。
“没有，挺好。”完美人选向晓小心放好合同，回应道，“我只是担心你的资金池还够不够转会期买人。”
“这你放心好了，”苏磐语调自信，“虽然我也费了些口舌，但你跟这位井小姐的费用都是从公司人员成本里支出，不算业务费用，跟这次的转会期的总预算也无关。”
“所以，预算有具体的数字了吗？”
向晓顺势一推，话题嘎巴一下卡在了苏磐的痛点上。他拿起保温杯假装风平浪静地小喝一口，但从向晓的角度，苏磐一边喝水一边眼珠子乱转的样子透着明显的心虚。
转会期预算本不在教练的操心范围内，但苏磐在一开始开出的条件与待遇都比一般的主教练要大得多，就是希望向晓可以在队伍组建上全权负责，以弥补自身游戏上专业能力的不足。也因此，在其位谋其政，向晓成为了这次新团队搭建的实际负责人。
“咳咳，你应该知道咱们这个小老板跟家里现在闹得不是很愉快。”苏磐放下水杯一脸苦相，“但他本人又心潮澎湃，不愿意凡事将就着来，这不，前几天才刚买了栋楼当新基地，计划着明年搬过去，哎呀，虽然还没装修，但是那个新基地看着就很漂亮，位置也是好得不得了……”
向晓耳边风似地过滤掉对面的废话，随手推了个计算器过去，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刚好停在苏磐的手边。
苏磐生生打住自己的发言，犹豫着抬手看了一眼对面，知道今天这件事是糊弄不过去了，于是按下一串数字，将计算器转了一圈，推回去。
10000000，一千万，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一长串单调的数字。
向晓盯着，并不急着评判高低，而是仔细盘算着金额的构成：
“这里面包含MAG其他队员的解约费用、俱乐部其他的人员成本支出、MAG过往欠薪的赔偿费用、以及联盟强制规定的至少一名替补选手的费用吗？”
“呃……包含的。”
苏磐尴尬伸手将计算器拿回，噼里啪啦算完，再推回去。
7189000，七百一十八万九千，数字变得有零有整。
这才是五个首发队员实际的年薪包。
向晓盯着数字，眉头微蹙，又问，“如果完成全年的成绩目标，有额外奖金的空间吗？”
“这是当然！”苏磐总算找回了点自信，陈恳点头。
向晓慢慢左手虚攥成拳，大拇指摩挲着食指的侧边，反复多次轻轻地掐下去。
有点疼，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老实说，这笔钱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往多了说，足够买两队现在的MAG，将新赛季战队大名单海报填得满满当当。
往少了说，够谈一个头部知名选手，但要说服他一个打五个。
如果再结合俱乐部成立初期的目标——一年四强，两年夺冠，这个预算的选择范围将会进一步收缩。
“很困难？”苏磐打量着向晓的表情，试探性提问。
“倒也算有些人选。”向晓避开问题，从身侧拿起一份文件夹，“正好也是时候跟你沟通一下。”
那文件夹显然有些厚度，被托起一边后另一边不受控制地弯折下去，苏磐看向晓小细胳膊举得辛苦，急忙双手去接下打开，层层叠叠装订整齐的文件带出一阵水生调的香水味。
“这份文件在凌霄赛结束后有过一轮更新，所以人员盘点还算齐全。”向晓边看苏磐打开文件边解释。
“啊……说到今年的凌霄赛，想来还是怪可惜的。”苏磐边看边跑题感叹，“不过对我们倒是好事，没夺冠身价反而低，哈哈哈……”
他干笑不过三声，见面对并无反应，及时刹车闭嘴。
向晓倒并不是故意让自家经理冷场，只是一时无话可接，因为无论做选手还是教练都经历过太多懊悔与失败，所以很难对“可惜”两个字生出好感。
“我一一跟你核对下。”向晓坐在对面打开电脑上文档的电子版，拉回话题。
苏磐点头，就坡下驴，收回感慨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眼前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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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文件夹里的内容已经按照游戏位置分类好，最上面是打野，只有薄薄的一张。
“依照我们上次说过的，MAG原本的打野程北，还剩三年的长约，不变动，因此不需要再额外试训，不过他明年的服务费应该也算在了那七百多万里吧？”
苏磐点头，将打野那张纸放到一边。
老实说，他对这个倒数第一队伍打野的实力一直存疑，但又很相信向晓打野出身的眼光。再加上，纸张上这个看着一副聪明相的少年，实则也被MAG断尾求生坑惨了一遭，去年初刚进入SCC，就被花言巧语哄骗着签了四年的价格低廉的长约，就算明年表现不如预期，在冷板凳上坐着也损失不了多少钱，因此苏磐思索一番，决定听向晓意思留下。
“接下来是上单，前面两张你不用看了，按照我们的预算谈不了，往后翻，对，从第三页开始。”
苏磐看了一眼第三页上这个叫梁恒的少年，毫无印象，又不服气地往前翻了一页，“哎我说，这个叫陈正维的，看着试训成绩不是更好吗？EGO出身，看报价也不贵，可以先考虑这个吧？”
“这个情况有些特殊，”向晓耐心解释，“他绑定意向非常高，从一开始就执意要求我们必须中上一起报价。”
“中上？”苏磐疑惑地拿起中单那份，往后翻了几页，快速筛选出一份与陈正维经历高度相似的选手卡，“是要跟这个叫简寻的？”
向晓点头。
“嘶——”苏磐的国字脸一旦陷入思考，脸上的褶皱就像地壳运动的缝隙似得增多，看着想让人铲点水泥填平，“其实我看这个find，啊就是简寻，价格不贵，打得也还凑合，正好我们也缺中单，一起打包也方便压价，打起来默契程度说不定也会好些，你看呢？”
“未必。”向晓冷静给出不同意见，“我们这个队伍大概率难逃五人五队的配置，再加上我和井槿，就是六种风格，前期磨合难度很大，中单位置需要格外慎重。”
向晓在电脑上快速下滑简寻的试训数据，给出判断“他天赋不错，态度也很好，但英雄池有硬伤，打法风格也不够强悍，很难撑住我们这种不成型的队伍。”
“那这个陈正维呢？真的不同意单拆来谈吗？或许我可以单独跟他聊聊。”
向晓小幅度摇头，“他意向很坚决，强扭的瓜怕是不甜，而且据我所知，他们俩应该已有队伍要打包购入，目前应该已经到了合同阶段。”
苏磐露出一些惋惜的神色，像是错过了超市打折的特惠商品，“那中单还有别的合适人选吗？”
向晓隔空示意苏磐往前翻，回到第一页。
“尢——长——哎呦，这名字怎么读啊？”
“yóu cháng yǔ。尢长屿。”向晓一字一顿，语气像个耐心的幼师。
“这名字也太绕口了，嚯，还是个长头发，现在的小年轻还挺会折腾。”苏磐忍不住在这张特立独行的定妆照上多停留了几秒，随后扫了一眼下方的转会记录，跟现在SCC常年表现平平的战队倒是重合度很高，“我看他成绩，好像也比较一般啊……怎么被放在了第一个？”
“因为试训效果非常好。虽然三年三队，最好成绩也只有常规赛四强，并且无大赛经验，但是……”向晓挑重点解释，“认真分析他的比赛数据就会发现，英雄池深厚，短板不明显，伤转，击杀一类的数据很高，MVP数一直都是全队最高，说明……”
“喜欢当院长？”苏磐接话。
向晓点头，少有地向对面投去一个认可的眼神，“综合试训效果来看，数据水分不高，可见实力是不错的。”向晓总结。
“那还等什么，直接签了吧！”苏磐仰身往座椅背上一靠，随意扫过【期望年薪】一栏，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