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灼换了个床单和枕头，躺在柔软的床上，长舒一口气。
房间内终于安静了下来，白噪音缓缓包裹住了她的感官，过度紧绷的精神在令人放松的雨水滴落声中逐渐趋于平缓。
不知道睡了多久，从深沉的黑暗中醒来时，窗外天色依然昏沉。
“滴……”
手环发出一声轻微的提示音，她睁眼看向悬浮在半空的虚拟屏幕——
【炎】：希灼少将，你在吗？事出紧急，我实在找不到可以请求帮忙的人了！
【炎】：我们雇佣兵队伍的队长被奥诺斯家族盯上了，那群该死的贵族非要他娶他们的小女儿，还要求队长成为专属向导……
【炎】：但是队长他拒绝了！现在奥诺斯家族的人把他逼到了地下格斗场，他们还强迫他签下了赌约……
她微微蹙眉，奥诺斯家族是赫赫有名的军事世家，以为联邦培养军队人才闻名，他们家族的基因导致拥有其家族血统的人更容易觉醒成为哨兵，也因此，他们始终极度缺乏能力优秀的向导。
炎所说的雇佣兵队长应该是一位出色的向导，否则不会引来奥诺斯家族如此强硬的“招揽”。
而炎不知道的是，她和奥诺斯家族之间，正好也有一些旧账需要清算。
哨兵之间的资源竞争向来残酷激烈，奥诺斯家族趁着她重伤濒危的时候，不仅在联邦议会上公然支持尤金公爵的针对她的言论，还在她后续执行联邦任务的过程中使了不少绊子。
只因奥诺斯家族也拥有一位S级哨兵，而联邦的资源有限，少培养一位S级哨兵，他们就能够多占一份。
她的目光落在聊天记录中的“赌注”这个词上，停顿了片刻，才打字提醒——
【希灼】：据我所知，地下格斗场是奥诺斯家族的灰色产业，签下赌约即意味着完全接受格斗场的生死规则，任何想硬闯或破坏规则的人都将受到所有人的追杀。
【炎】：希灼少将，我知道格斗场的规矩，我不会请您去硬闯，我们只需要利用那个赌约本身。
【炎】：他们逼队长签下的赌注是，要他站上格斗场，连续赢下至少十场由格斗场选手发起的挑战，如果他赢了，奥诺斯家族便承诺不再纠缠，如果他输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很快又跳出一行字。
【炎】：如果输了，他就要主动放弃联邦授予的军衔，将其转让给最终击败他的人，并且……终身成为那个人的专属向导。
联邦对向导授予军衔的情况极其罕见，向导在服役期间主要承担精神安抚和后方支持，通常被授予的是官职而非军衔。
军衔与官职的地位是对等的，就如同哨兵与向导之间，并不存在两种不同的职能谁比谁更低一等的说法。
而能被授予军衔的向导……
她脑海中倏然掠过一道桀骜不驯的身影。
【希灼】：他叫什么名字？
【炎】：塞迪斯。
这个名字让她微微一怔。
她知道塞迪斯，他是联邦唯一一位攻击型向导，拥有不逊于A级哨兵的战斗力，以至于联邦破例授予了他上校军衔，允许他像哨兵一样接取联邦任务。
她曾在一次联邦任务中与他有过短暂合作，合作的过程还算顺利，只是……他身上那股军人般的气质与她实在不合，实在是过于固执又正直了。
难怪会直接和奥诺斯家族杠上。
但这个人，她非救不可，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奥诺斯家族得到这样一名强大的向导。
她点开语音输入，迅速翻身下床。
清冽冷静的少年嗓音在房间内响起——
“你这个任务，我接了。”
……
地下格斗场位于奥诺斯家族领地范围内，需要有格斗场的邀请函才能进入。
作为奥诺斯家族的竞争对手，希灼自然没有通行证，而对炎这样身份普通的雇佣兵来说，更是遥不可及。
但她清楚有一个人，手中绝不会缺少各大家族的邀请函。
她点亮手环的聊天界面——
【希灼】：你那里有奥诺斯家族地下格斗场的邀请函吗？我接了个任务，需要进去。
过了几分钟，那边才发来一条语音。
希灼点开语音，兰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来：
“邀请函我有……咳咳……现在要吗？我……给你送过来？”
兰斯目前的身体状态并不稳定，结合热所带给向导的影响会让他极度依赖抑制剂的作用，实在不适合外出走动。
她心头微微一软，指尖轻触光屏：“不用亲自送，你好好休息，作为交换……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冰冷孤寂的房间内，窗帘紧闭，外界的光线一丝一毫都无法渗透进来，几支用空了的抑制剂被胡乱丢弃在发皱的床单上，抑制剂用过的针头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
金发少年独自坐在床沿，苍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凌乱的卷发散落脸颊与肩颈，他的指腹却一遍遍摩挲着她发过来的那句话——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你……”
他低喘着喃喃，这句话却始终没有发出去。
他在她的面前，应该始终是温润的而不是锋利的，是乖巧的而不是麻烦的，他不断隐藏起自己的叛逆与尖牙，如同藏起利齿的狗努力讨人喜欢。
可希灼……真的会喜欢这样的他吗？
他松开手指，任由那条语音发送出去。
“我想要你……的照片。”
手臂脱力般垂下，他重新仰躺回床上，继续压抑着身体深处翻涌的渴望与本能。
过了许久，门铃轻声响起。
一名恭敬的仆从呈上鎏金镶边的邀请函，以及一大捧极尽浓艳的黑玫瑰。
“这是兰斯少爷赠予您的，还请小姐务必收下。”仆从低声说道。
希灼接过花束，门合上的刹那，馥郁的玫瑰馨香顷刻盈满整个房间。
她捧着那束黑玫瑰，顺手拍下一张照片发给兰斯——
【希灼】：谢谢，我很喜欢。[图片.jpg]
聊天框那头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却迟迟没有新消息跳出来。
她没有多等，关闭对话框，仔细端详那张邀请函。
鎏金的手写字体流畅而完美，纸卡边缘镀了一层耀目的金边，座位标识显示为地下格斗场的贵宾席，座位号是S5号。
指腹无声地抚过邀请函表面，她陷入思考，这个座位号……以她的经验来看，这个位置恐怕正对格斗场中心，是在最前排同时视野最好的观众区。
而兰斯的消息终于传来——
【兰斯】：玩得开心！[狗狗摇尾巴.jpg]
他反复盯着自己发出的这四个字，直到她回了一个“好”，才像松了口气似的，重新点开她发来的照片。
画面中，一只骨节纤长的手随意地托住那捧黑玫瑰，玫瑰娇嫩的花瓣仿佛正亲吻着她的指尖。
白皙清透的肤色与丝绸般鸦紫色的花瓣形成强烈对比，让人忍不住幻想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主人，此刻正带着什么样的神情。
他抚摸着这张照片，将其设为了通讯手环的屏保。
仿若得到了一份珍贵的奖励。
就在这时，厚重华丽的卧室房门被人敲响，男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兰斯少爷，老爷请您现在过去。”
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他面无表情地起身，整理好衣襟，拉开房门。
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扫过仆从低垂的发顶，语气依旧温顺动人：“我知道了，请带我过去。”
说着，他微微低头，修长白皙的脖颈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握拳抵住薄唇，故作虚弱地轻咳了几声。
……
通过格斗场严密的检查后，希灼以尤金家族贵宾的身份被迎入了地下格斗场，而炎则在格斗场外等待，一旦出现突发情况以便随时接应她。
通往地下格斗场的电梯宽敞干净，镜面般的金属壁映出她的身影——一位戴着银色面具，身上穿着普通的哨兵作战服的少年。
她微垂长睫，手臂半拢浓密的长发，唇齿之间咬着一根发绳，正将一头乌发扎成干净利落的高马尾。
希灼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随着低头的动作落在电梯的地板上。
就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电梯再次打开，一双锃亮的皮靴踏入她的视野。
她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随后那道目光又不甚在意地移开。
一道粗哑难听的男音慢悠悠地响起，上扬的口音带着贵族特有的傲慢：
“都安排好了吗？”
另一人声音尖细，陪笑着恭维道：
“少爷放心，开胃小菜已经被安排在了第一位出场，保证其他人的表现能让您满意。”
“……”
电梯内的主仆二人简短交谈后，随着清脆的“叮”的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了。
热浪扑面而来，明亮的灯光将整个格斗场映得亮如白昼，人群喧哗起哄的声音顺势灌入耳中，此起彼伏，她随即抬头望去——
眼前是一座堪比军事训练场的巨型场地，南北两侧的观众席上几乎坐满了人，聚光灯一束束打在空荡的场地之中，将光滑的地板折出白炽的反光。
她迈步跨出电梯门，脚下的地板随着观众席上的人群的呐喊微微震动。
格斗场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条通道，应该是供给选手去休息室用的通道，通道口有人把守，她看见刚刚电梯里那个男人便是走进了其中一条通道内。
而以希灼对奥诺斯家族的了解，那十位挑战选手里恐怕绝大多数都已被奥诺斯家族替换成了他们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在打败塞迪斯后，将他的一切名正言顺地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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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中。
希望塞迪斯能撑得久一点。
至少，撑到她有机会出手。
她很快找到了贵宾席的S5号座位，和希灼想得一样，这个位置紧邻场地边缘，是是绝佳的观战区，也是距离血腥最近的地方。
刚落座，一道高亢的笑声响彻全场，所有灯光骤然汇聚于场地中央。
戴着半边面具的西装男人手持话筒站在灯光中，正弯腰向观众优雅致意。
在一段冗长的开场白彻底点燃气氛之后，主持人抬手示意，激烈的音乐与密集的鼓点顿时响起，中央的圆台随着机械运转缓缓下沉，又在场上的气氛达到顶峰之时，重新从底部升起。
“各位贵宾们——你们即将目睹最刺激的画面！”主持人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本次站上格斗场的特殊选手是……一位向导军官！”
“而打败他的人……将可以得到他所有的一切！”
场上寂静一瞬，骤然炸裂开来。
人群的口哨声与尖叫声响彻整个格斗场，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那个从底部正缓缓升起的圆台。
希灼没有随着人群欢呼，而是安静地注视着场中。
一抹火焰般的色彩骤然点亮场地中央。
红发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容彻底暴露在强光下，张扬的短发衬出野性的五官，古铜色肌肤下绷紧的肌肉充满力量，军装更凸显出他挺拔高大的身型。
他在鼎沸的人声中淡漠抬眸，扫过观众席上每一张狂热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如同一件商品般被全场打量，各种各样的目光，或贪婪、或嫉恨、又或是欲欲跃试……
希灼看到男人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对着场上所有人——
“恶心。”
挑战选手在主持人的点名下依次上场。
全是不低于B级的哨兵，但其中军衔最高的哨兵也只有上尉级别。
联邦把军衔标准划分为四个级别，从低到高分别为：士官、尉官、校官、将官。
希灼虽然是将官，但仍有可晋升的空间，将官也分为少将和上将两个级别，虽然二者仅一字之差，但其所拥有的权利和地位却相差甚远。
而塞迪斯这样一位本应该被保护起来的向导，却凭借着自己的实力拿到了校官的军衔，这让许多军衔低于他的哨兵极度不满。
刻板印象难以被轻易改变，并不是每一位哨兵都会正视始终在背后支撑他们的向导。
随着一位又一位的哨兵站上格斗场，塞迪斯笔挺的军装上很快便染了血。
大块暗红的血色浸透了军装，仿佛稚童执起画笔在上面肆意涂抹，每涂抹一块，那一处必定沾染上浓郁的血腥气息以及伴随着强烈的刺痛。
而格斗场上的红发男人，仍旧紧绷着身体没有丝毫懈怠，金棕色的眸底逐渐染上暗红，那抹血色随着不断加重的伤势逐渐爬满了他的双眼。
他已经十分虚弱，却又诡异地每次都能正好避开致命攻击，然后在对手惊恐的目光中发动反击。
深可见骨的伤痕遍布全身，他却似毫无所觉，锋利的眉梢不曾动过一下，薄唇紧抿。
场地原本干净的地板上全是血污和残肢，奥诺斯家族派出的选手已经失败了四位，男人半跪在场中，红发遮掩了他血红一片的眼瞳，微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下一位对手。
主持人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层恐惧：“下一位……挑战者。”
他定了定神，极力稳住声线：“我们将给予在场贵宾一个难得的机会，不再限制条件，谁都可以挑战这位虚弱的向导！”
希灼明白，这是奥诺斯家族的计划，他们已经经不起消耗，打算让其他人来削弱塞迪斯的体能，为后面的选手创造机会。
这意味着，他们认定塞迪斯还没有到极限。
“现在开始倒数，第一位报名者将获得这个机会！”主持人焦急地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三……二……一！”
全场鸦雀无声。
无人愿意送死。
就在这片死寂中，一道身影从贵宾席从容起身，缓步走上格斗场。
少年高束的黑发散落身后，唇角微勾，身上曲线贴合的战斗服勾勒出优美流畅的身体线条。
她没有回应主持人的询问，径直经过他身边，停在了塞迪斯的面前。
男人依然半跪着，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仿佛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
凌乱的红发混着血汗贴在他耳后，露出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梁……
他微张着薄唇，重重喘息。
从希灼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用力抵住上颚的猩红舌尖。
她俯下身，银色面具在灯光下划出冷冽光泽，用匕首挑起男人的下颔。
陌生的嗓音带着一丝熟悉的语调，轻轻传入他一人耳中——
“放轻松，塞迪斯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