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其实是三个。但被隐匿的另一个当事人,隗祯敢打赌,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勇气踏足这里。
他会将这股拉住他的怯懦与卑微,错误地看成无限的优越感,永远可怜地、昂起他那其实并没有什么价值的头颅。
理解另一个人,至少需要勇敢和谦卑。最初,隗祯是在濮怀玉身上学到这一点。
同时,正是因为这点秘密,让隗祯比往常更注意濮怀玉的小动作。他仿佛变成一个闲不住的焦虑症患者,原先压迫在脊梁上的观察需求反倒变的克制而温柔,而他的内心隐秘地叫嚣“再多一点”。
再多一点全神贯注的凝望,多一点隐含关心的前兆。他只是在为可能到来的祸患做准备而已,只有知道,才能及时给予帮助。
「叮,宿主的想法很危险。」
系统没想到隗祯有一天会在粗壮的老树身后的阴凉里、犹如鼠类动物一样悄悄观察濮怀玉跟男友视频通话时的一颦一笑。
在系统的推断中,隗祯或许会携带着已经事业有成的富家少爷的傲然,为了生存勉强自己微微俯身,但如今的景象可不仅仅是“俯身”这么简单。
「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尽管我很想知道,但我不能打听。」隗祯呢喃着,掌面摩挲树干的粗糙,像在自我说服,「我没有窥看她的隐私,我只是想知道她开不开心。」
一旦回忆起那一次漫步中濮怀玉的请求,还有她毅然打断他的狠捏,他的心脏便滚过沸水泼洒似的痕迹。
濮怀玉确实坐在露天长椅上,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她忙完厨房里的事,又去菜园里蹲了会儿,现在只想懒洋洋地靠着晒会儿太阳,结果简晟来电。
起初是电话,濮怀玉一个都不想接,然后是视频通话,濮怀玉更不想接。保不齐她跟简晟吵架吵得正投入,院长或是陆乔就出现了。连小孩子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就算糊弄过去,嘴巴也大,张一张全抖出去,她的千叮咛万嘱咐最后都烟消云散。
有坏人在旁边出谋划策,难保简晟还想挽回点“男人的自尊”,不彻底地滑跪。这个富家少爷曾经提起过的词,就这样成了濮怀玉嘲讽他一辈子的最好话术。因为这里面究竟是谁煞有介事教给简晟,显而易见。
事实也不出濮怀玉所料,戚致廷先出马对她用激将法,说她要是不接,简晟就要跳海。
【打工皇帝】:用这个威胁我?你想的还是简晟想的,蛮好笑。
【打工皇帝】:实在要跳,我手伸不了那么长,就随他吧。你捞他的时候别嫌他的尸体肿胀得不成样就行,你可是简晟一辈子的好兄弟,别让他的家人寒心[微笑]
戚致廷被骂来气了,这次真跟他没关系,是简晟自己在简鋆面前禁不住压力,把这个只能小心藏着的初恋暴露了。不仅暴露,还想了个烂到没边的借口。
其实简鋆也没有说什么,无非是叫他只能恋爱、不能结婚而已。要是当真,就是跟家里给的信用卡作对。是简晟自己被吓得要命,到最后将害怕变成抽刀向更弱者,就着护照这件连戚致廷都看不上的小事一通发作。
他以为惹了濮怀玉,濮怀玉最后还会来低眉顺眼哄他吗?
还拿跳海做借口。戚致廷在心里嗤笑,简晟这个能想出用跳海威胁的脑袋可以请高人看看了。
被嘲讽一番,他将手机扔到一边:“你自己跟她说去吧,别到最后什么都推我身上。我说,Jacob啊Jacob,你遇上事不能总是一副没断奶的样子,不然连我这个朋友也很难瞧得起你。”
要他说,濮怀玉直接踢简晟一脚助他原地梦想成真,先把他溺个半死再救上来,都比因为这句“我要跳海”就立马转身哄小宝宝可能性大,而且是大得多。
不知道为什么,戚致廷就是有股自信。被踩是被踩了,但他对濮怀玉的了解程度也大幅度上升了,是吧?其实也不亏,想想挺有意思的,就像沿着裂纹钻开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他甚至靠在沙滩椅上颇有易趣地喝了口椰子汁。“濮怀玉喜欢甜食对吧?她真该来的,气候又好,又有她爱吃的。”戚致廷道,“说到底就是一普通女孩,你一手包办给她搞妥了,我不信她不接受你的好意。”
简晟抓耳挠腮,开始一笔一笔直接给濮怀玉的支付宝账号打钱,一万块一万块地打。
终于,濮怀玉理他了,虽然很没好气。
【宝宝我真的错了】:你想让我的账户变成异常账户?
【宝宝我真的错了】:真会报复人
“我没有啊,我真没有。”
简晟都要拜天拜地了,濮怀玉终于应了他的视频电话。他立马起身,全力逃离原本躺在自己旁边沙滩椅上的戚致廷。
“嘿,这架势好像我不对一样……”
在镜头下,这张脸冷若冰霜时依旧有股说不出的魅力:“刚刚谁在说话?”
简晟差点就要把左脸送过去送给她扇。扇开心了,说不定矛盾也解开了。
“没有谁。小玉,你听我说,这事真的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就那么说你……”
濮怀玉冷冷看着他:“你道完歉了?道完我就挂了。”
“没有!别、别挂。”
两捧灰蓝色的湖水就像是笼着水汽一般,背景也恰能听见海水拍上岸边的声音。
真惬意啊。濮怀玉垂眸:“我没有挂,你长话短说。”
“姐姐说我们可以继续交往。”他紧张兮兮地看另一头的她,根本没察觉到濮怀玉才听到关键词就迅速把音量调小。
简晟还在自顾自说着:“小玉,最大的障碍不存在了……我以后不会再让你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要是帮你都办好,你肯定愿意跟我一起来,我不应该推到你身上去。”
濮怀玉:“我没空。”
“……嗯?”
“除夕和春节,得跟家人一起过吧。”
他可以从海岛飞回家就接受佣人的伺候,但她享受一整个做准备的过程。
简晟很明显不属于“家人”的行列,他是濮怀玉在外求学给自己找的乐子,轻率程度跟他们这些找普通人家女孩的公子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也和家人一起开开心心过节吧,Jacob。既然你一直都这么重视姐姐,也应该享受难得的时刻。”
“小玉!我——”
嘟。濮怀玉挂断了视频电话。一方面是她不想再听,另一方面是陆乔在往这边走了,怀里还有一个小婴儿。
“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拜托,院长没有告诉你吗?”触及濮怀玉的表情,陆乔心想坏了,院长的记性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立即改口,“好吧,本来就应该我告诉你,是我在推卸责任……这是十二月初送到随愿门口的弃婴,小女孩。幸好发现得早。”
放在以往,濮怀玉很快便能察觉陆乔话语中的蹊跷。但现在她凑到襁褓前,伸出一小截手指。小女孩还处于半梦半醒的朦胧之中,咂了一下嘴。
“监控拍到了,送她来的应该是妈妈,但穿得太严实了,电瓶车也骑得飞快。我看监控的时候都害怕她会撞到人。”
濮怀玉:“……”
她被丢到随愿孤儿院门口那年,隋城坑坑洼洼的,有不少泥路交错,一下雨就跟烂了似的。那时电瓶车还没普及,载濮怀玉来的是一辆斑驳的三轮车。
尽管如此,院长还是尽力帮她寻找父母。在那样一个通讯手段不发达的年代,她甚至一路顺藤摸瓜,摸到了三轮车的车主。
——然后得知那对外地小夫妻丢下濮怀玉就往火车站跑的讯息。
“很可爱。”濮怀玉最终没有碰上小女孩的脸颊,生怕把细菌带去,“看着就健康。”
陆乔笑着打岔:“你带了这么多孩子,也是有经验了。”她知道濮怀玉再怎么坚强,如此有既视感的经历不可能分毫不触动到她,不可能一丁点儿的伤心都没有,所以才欲言又止。
“就算真找过去了,能管住那对父母的也就只有法律。法律强迫他们养孩子,孩子坚强点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能养大,可谁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在亲爸妈家里都像寄人篱下,处处看人眼色。”
濮怀玉:“不如我们来养,反正我们也负担得起。”
“对,我们养,好。”
瞧见隗祯来,陆乔被打击过的少女心又窸窸窣窣支起上半身,再被她自己打趴下——这么没出息!长得帅点就管不住嘴角,连嘴角都管不住,以后怎么管一个院子的孩子和员工!
她给隗祯看孩子:“隗老师,这是新接收的小朋友,叫小十二,大名还没取。要不要抱一抱,试试看?”
“他挺会抱孩子的。”濮怀玉突然出声。
“那个已经是大孩子,小十二这么小……”话还没说完,隗祯下意识拢紧陆乔放进他怀里的小孩,再下意识轻轻晃起来。
小十二在睡梦中露出笑脸,像是隐隐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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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怀玉:“我说过,他在养孩子上面很有直觉。”
随后她凑过去,终究没克制住好奇心,隔着抱被轻轻戳了一下婴儿的脸,柔软得就像棉花糖亲吻脸颊。
“姐姐,外面冷,你还是带小十二回室内吧。她睡着,就算冻着也不会说话。”
陆乔接回孩子,临走前不忘招呼她:“你也别总往外面跑,里面吃的有玩的也有,别冷着了。”
濮怀玉应了一声,再轻轻道:“她还把我当小妹妹呢。”
就像一声包容的叹息。
她转过头,对在开口边缘的隗祯道:“你不用把我怎么来这里的经过问清楚。你只需要知道,我们都差不多,并且最后在一起就行了。”
于是,隗祯终是咽下了那个不合时宜的问号。
既然濮怀玉不愿意提及,那就专注于现在,专注于如何为仍在延续的悲剧尽一份自己的力,去呵护下一代的成长,就像上一代如何呵护她一样。
“那就换个话题吧。”他在自然而然进行的散步中开口,“你和简晟——我是说,还留有余地吗?”
“我并不是想代表你对这段关系表达遗憾或者别的情绪,我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此刻的心情。”
她此刻的心情?濮怀玉停下脚步,回头:
“你看见了。”
锐利到能让人无地自容的眼神,是丛林里蛰伏的野兽在警戒,利爪刺破树叶,似乎难以继续忍耐。
“你不仅看见了,而且选择留下来。”濮怀玉锁定他面部的每一丝波澜,就像暴雨在窗户上冲刷留痕,狼藉一片。
她还没有开始质问他为何像只阴沟里的老鼠躲在角落偷看,他就觉得狼狈,跟被揪到太阳光下暴晒,晒出那些见不得光的尘祟。
总之,濮怀玉有一万个理由恶言相向,宣泄隐私被偷窥的不满。
但她咬紧牙关,说出口的话语甚至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逻辑清晰,生怕他听不懂。
“……如果你自恃老师身份,那你当然可以这么做,打着为我好、怕我被渣男伤害的旗号时时刻刻管束着我。”
“但你不是老师了,我也说过我们现在勉强算朋友,那你就不能粗暴地俯视我的经历,像扔个骰子、玩具扑克一样轻轻松松介入。”
她的音量渐渐考试昂起,有些愤懑还是被年轻的荷尔蒙挑开:“还有,你问我现在的情绪,这有什么用吗?即便知道了,感受到了,我依旧不知道怎么解决,你也帮不了我。告诉你,除了满足你的探索欲,有别的用处吗?”
狮子和头狼的心,是很难捉摸的。
濮怀玉很少为自己动怒,她像是生来对别人的经历更敏感,自己的事无论如何总能冷静应对。此刻情绪骤然喷薄而出,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忍不住扶住了额头。
“……抱歉。犯了大错误的不是你,你不应该在这里接受我的诘问。”
不是这样。隗祯嘴唇发颤,濮怀玉却故作轻松地拍拍脸,然后指向食堂大堂:“我们去那里吧,离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我有点饿,你应该也是。……我们一起去吧,吃点点心。”
所谓点心,不过就是枣糕、油糕、糖三角这一类。
“喏,看飞镖。”
隗祯接住了“飞镖”,咬开是半流心的糖馅儿,带着刚出炉的热意,淳朴的味道若是再淡点,能让人上瘾。
掷了偷袭的暗器,濮怀玉跟食堂师傅要了一小块油糕,坐在长长的椅子这端含糊地说:“一对关系平等的好朋友,应该分享才对,不应该偷看。”
而隗祯坐在椅子的那端,就像跟她玩跷跷板的玩伴,陪玩的理由是做了不好的事,让她生气了。
“对不起。”他说,“刚刚该道歉的是我。”
濮怀玉挑了一下眉。她大多数时间是个相当宽容的人,跟那颗很好的心一样。只要这般动一动眉毛,就好像他们重归于好了。
“行,我接受。”
但隗祯仍觉得自责。他竟然有一点控制不住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拥有两世经验,居然连些微的自控力都没有,太可耻了。
她却就这样原谅了他。
……值得吗?明明他也是骗子……
就这样各怀心事相对着吃了会儿“点心”,小男孩找进来,胖手收了濮怀玉给的油糕,再指向门外:“小姐姐,魏老师来了!”
她起身,魏老师已经到了门口,慈爱地笑着,伸出手呼唤“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