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东胡(下)
香加河是流经东胡王帐驻地的一条小河,起源于日月河,又汇聚了来自附近雪山融化的雪水,故而水量充足,养活了这一方土地的生灵。沿着香加河,东胡族人修建了许多石磨坊,用以研磨青稞。
正是丰收时节,成垛的青稞被从半山腰的梯田采收下来,又送到此处的磨坊进行脱壳、筛选、炒熟等一系列前期制备,最后研磨成粉。因而东胡男子们都在田间收割青稞,而女子们则大多聚集在磨坊里储备过冬的粮食。
阿缙带着一群小孩蹲在磨坊外看水渠。东胡先祖挖凿开一条条沟渠,将香加河水引入磨坊,湍急的水流带动转轮旋转,从而将一颗颗坚硬的青稞种子打磨成粉。
此外亦有靠人力推动的石磨。次仁作为族里的大力士,一个人就能推动数百斤重的大石磨。他赤裸着上身,露出结实有力的肌肉,将一条粗壮的麻绳缠绕在身上。他卖力地拉动石磨,巴图几个大孩子则是不停往石磨里加青稞。不过半日,几人就已磨出了能装满数个牛皮袋的青稞粉。
一旁的大汉停下休息,倪红叶瞧着那石磨有些好奇,问:“大叔,这石磨有多重啊?”
“少说也有百来斤了。”大汉擦了擦额头的汗,颇有些气喘吁吁。
倪红叶灿烂一笑:“大叔,让我试试呗。”
“试,尽管试,你个小女娃子难不成还真能拉得动?!”大叔笑呵呵回。
倪红叶哼了一声:“少瞧不起人!”又对沐溪道:“小溪,你帮我倒青稞。”
她说干就干,丝毫不含糊,将麻绳套在身上,“嘿哟”喊了一声,石磨便转了起来。大汉顿时稀奇道:“看不出来啊,小姑娘挺结实!”
倪红叶懒得理他,哼哧哼哧转起石磨,初时转的还挺快,越往后,越觉得力不从心,速度便慢了下来。
大汉高兴地在一旁喝着小酒,笑嘻嘻打趣:“小姑娘累了?不若喝点小酒,陪大叔说说话?又或者吃点大叔家风干的牛肉,味道好,还顶饿,定能再拉个二里地!”
合着这是把她当牛使了!
倪红叶翻了个白眼,“急什么,难不成你家的牛肉比你们可汗那儿的还要好?”
大汉忙急道:“哎哟,这话可不兴说!可汗那儿的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大叔家的也不差,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倪红叶想了想,决定停下休息,她接过大叔递来的小臂长的牦牛肉干,微微咋舌:“大叔够意思,一给就给最大块的!”她掰下一块分给沐溪。
“那可不!话说回来,丫头,你似乎与咱们可汗关系不错?”
“还行,怎么了?”
大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靠近了些小声问:“你看你能不能劝劝我们可汗?可汗她啊哪哪儿都好,就是这么些年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的。我们总想着给可汗塞人,但可汗就守着院里那位侍君过日子。大家伙都着急啊,这小殿下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出世!”
“咱也不是说那位侍君不好,他原先也是苍灵卫的统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人长得也好,与我们可汗也算相配,就是,哎,就是……”
一旁歇脚的婶娘们也不由七嘴八舌插起嘴来。
“那日侍奉王帐,我瞧着啊,德吉统领看咱们可汗的眼神着实不清白!可咱们可汗啊,面上瞧着似乎十分喜爱,但言行举止却又有些过分生疏,真是君心难测!”
“莫不是统领惹了可汗厌恶?”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眼神一亮,皆是大喜道:“好哇,咱们快回家好好调教调教家里的子侄,争取早日为咱们可汗培养出几个可人来!”
“对对对!咱们可汗文韬武略,一般的可瞧不上!那些个莽夫哪里懂得疼人,还是要些白嫩的、娇柔的才好!”
“哎哟,你这可算是提醒我了!我得赶紧回家让我儿少去放牛,争取养的白净些!”
“对对对,快走!”
婶娘们叽叽喳喳地一哄而散。倪红叶与沐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几分无奈与同情。
倪红叶越想越觉得好笑:“有意思,有意思!”
怪不得这东胡可汗如此喜欢给她塞人,原是被自己人塞惯了!下回见面,她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嘲笑她,看她还敢不敢乱牵红线!
“红叶?”沐溪好奇地看着她,十分不理解她怎么突然笑个不停。
“没什么,我休息好了。”她拍了拍裙摆上粘的草屑,起身继续拉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倪红叶终于拉不动了,她手撑在膝上不断喘着粗气。沐溪将水囊递给她,问:“红叶,你还好么?”
“嘿哟,真是累死我了。我不行了,歇会儿。”她一屁股直接坐在草地上,大剌剌的样子丝毫没有中原女子的矜持和规行矩步。
大汉也拍了拍灰,站起身欲要接手。沐溪却道:“大叔,我来罢。”
“宁布你……”大汉瞧着沐溪的小身板,有些担忧,但一想到毕竟是能称为宁布格尔的人啊,便觉得这百十斤的磨盘于她不过尔尔,遂自告奋勇地要为她倒青稞。
沐溪熟练地套过麻绳,十分轻松地转动起石磨来。转着转着,她忽然福至心灵:若是把灵力分成一缕一缕的用来推磨,如此既能加快速度压磨,又能通过不断地消耗,锻炼她补充灵力的能力,同时还能加强她对灵力的控制,简直一举三得!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心念一动,分出一丝灵力推动石磨把手,一只手仍放在石磨上,看起来似乎与平常无异。众人并不知晓其中蹊跷,只看到她不知何时竟越转越快,甚至渐渐地转出了残影,似乎那百斤重的石磨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孩童的玩偶。
这边的动静很快被不少人注意到,众人纷纷聚集到此地,惊呼声如海浪般,一声高过一声,所有人都瞪直了眼睛。
倪红叶无奈扶额,“方才我拉磨,怎的不见你们如此?反倒是他一出手,你们一个一个的又是赞叹又是惊呼,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大汉嗤道:“那哪能一样!你看宁布比你小比你瘦,还比你能推,这磨推得是又快又好!你能吗?你推一会儿就累了,连大叔我都比不上!”
倪红叶:……
真是的,他一个修仙的,没事拉什么磨啊!还拉成这样,拉得比那水磨也不遑多让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倪红叶不由叹气。
那边,颜寿与雅兰达谈完,漫无目的地往山下走。远远地便瞧见流经山坳的那条香加河旁聚了不少人,他仔细一看,发现沐溪也在,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间,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快步走上前,穿过人群,瞧见他家木头正在卖力推磨,顿觉有些头疼:这小子不回去等着,居然在这里干农活,还真是……哎,他都不晓得该说他什么好了,也实在是太接地气了些!
可看那麻绳又粗又硬,沐溪的衣物又过于单薄,也不晓得会不会给磨出泡来,颜寿不由得有些担心。
倪红叶眼尖地瞧见人群中那道雍容华贵的身影,他藕粉色的长袍被微风轻轻吹起,下摆散开,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在这辽阔的绿草原极尽争妍。
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惊艳,却还是咬牙收回眼神,望向别处。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更没忘记昨日她下死手砸的牛粪以及某人恨不能砍了她的愤怒,于是悄咪咪地往人群中挪。
她本就在人群中心,这一动,更是显眼。颜寿冷笑一声,锋利的眼神扫过去。倪红叶忍不住身体一僵,而后拔腿就跑。
颜寿一个箭步踏出,两人不约而同用起了轻功,几个跨越间,两人飞过攒聚的人群。颜寿先一步将人拦住,赤手空拳与她打了起来,他招式凌厉,逼得倪红叶步步后退。
倪红叶不由腹诽:这才多久,这家伙又厉害许多!
她咬紧牙关硬接几招,终是不敌,眼看就要被抓住,忙叫唤起来:“小溪,快救我!”
沐溪正沉迷修炼无法自拔,十分专注地拆解灵力,完全没注意到附近的两人正打得难解难分。恍惚间听闻倪红叶的呼喊,以为对方情势危急,她神色一凛,下意识打出一道灵力,只听轰的一声炸响,两人先前所在的地方瞬间被夷为平地,漫天沙石草皮乱飞。
两人察觉不对,虽快速后退,却仍是被炸得灰头土脸。等烟雾散去,只见倪红叶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她弓着身呸呸吐了几口嘴里的泥,气息不稳道:“哪个混蛋埋的火药,给老娘滚出来!”
沐溪神色一僵,忙快步上前。她方才瞧得仔细,颜寿在灵力炸开的那一瞬快速推开了倪红叶,自己则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她眼尖地冲上前扶住他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颜寿这才放下心来,整个人软倒在她身上。沐溪把过他的脉,发现并无大碍,不由松了口气。
颜寿两手环抱住她肩头,额头贴着她侧脸,他语气无奈,“真是差点要交代在这儿了……”
沐溪心虚地别开眼,像个犯错的孩子,“对、对不起。”
见两人关系如此亲密,倪红叶有些不是滋味。她明白自己本不该嫉妒一个男子,但又实在难受,只得不停安慰自己,两人不过是兄友关系,不必多心!
她有些埋怨地对沐溪道:“小溪,我是让你救人,不是让你杀人的!”
沐溪忙诚恳道歉:“对不起,红叶,我一时失手。”
倪红叶不由叹气:“哎,真没想到你也有失手的时候,实在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她一直都觉得沐溪强得离谱,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依赖,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沐溪是从不会让人失望的。
她语气中的抱怨让颜寿觉得此人十分不知好歹,明明是她有求于人,却还不知满足!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质问:“失手怎么了?绝顶高手就不能失手?谁规定的道理?!木头愿意救你,那是你的福分,你不感激就算了,还敢说风凉话!”
他安慰地摸了摸沐溪的发顶,他家木头这么小还这么勤奋,日夜修行不辍的,凭什么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我……”她是捅了马蜂窝了?火气这么大!倪红叶无语地撇撇嘴。
“哼!这最该道歉的人却有心思数落别人!依本公子看,这人脸皮才是最厚的,堪比城墙!”
“你!”倪红叶俏脸一红,咬牙盯着颜寿,神情哀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起伏的情绪,恭敬抱拳道:“昨日是我任性妄为,请颜公子原谅!”
“还有……多谢你方才救我!”
她羞赧地抬头觑了他一眼,却见对方只顾着与沐溪打闹,似乎完全不在乎她的道歉,顿时有些失落:他何时才能对她像对沐溪一般温柔,明明是个老好人,即便嘴上不饶人,也绝不会对她见死不救,可……哎!她又不是不道歉,嘴这么毒做什么!
倪红叶嘴角发苦,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还有呢?!”明明救她的人是沐溪,她倒先感谢起他来了,可笑至极!
“……小溪,多谢你救我。”
“啊,无妨的!”沐溪眉头轻皱,说到底还是她的问题,不够冷静,自乱了阵脚,还好没有酿成大祸。
颜寿时刻关注着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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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的神情变化,见此,他抬手轻轻揉开她皱起的眉头,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自责。余光又瞥向某人,仍是觉得不解气,委屈他可以,委屈沐溪绝对不行!
因而他故意拖延时间,让人保持恭敬抱拳的姿势,也不回话,直到沐溪看不下去了,他才冷冷丢下一句话:“倪红叶,你该走了,草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随后便拉着沐溪离开。
走远了,沐溪忍不住回头望向倪红叶,颜寿忙将她的头掰回来,酸溜溜地问:“看什么看,那恶女难道有我好看?!”
“……你这话说的好生奇怪,阿缙还在那儿呢。”
颜寿不甚在意回:“你今夜同我睡,阿缙在那儿就在那儿呗,左不过他玩累了就自己回了。”
“方才你在想什么?为何皱眉?”
“唔”,沐溪神色有些纠结,“没什么,就是觉得下次要小心些。”
颜寿却脚步一顿,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沐溪,你看着我,不要给自己强加那些所谓的条条框框!一次失误没什么的,你已经很努力了,但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总有人会挑三拣四,但那又如何?你本就不需要在乎外界的声音,你需要在乎的只有你自己!”
“你不是为了别人而活,不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而生,是为了自己呀!”
“问问自己,累不累,饿不饿?如果累了,那就停下来休息,如果不累,那就继续前行。我……我永远信你,信你绝不会伤害我,你也做得很好,不是么?”
沐溪心神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她看到他漂亮的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汪碧色的海,金色的阳光打下,映照出波光粼粼的海面,那么美,那么让人沉醉。
她难为情地推开他的手,垂眸轻笑道:“你这一头杂草丛生的乱发,可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颜寿眼睛一瞪,就欲狡辩,沐溪却把人按在一块大石头上,“别动,先把草拔了。”
“嗯。”他撇撇嘴,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你嫌弃我……”
“没有。就如你信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也永远不会嫌弃你。”
颜寿不由老脸一红:这小子怎么突然嘴那么甜?啊,真是……可爱死了!
“方才你为何要让红叶离开?”沐溪好奇地问,手上动作不停。
一提到倪红叶,颜寿就十分烦躁,“她总缠着我,实在烦人!”
“可你……明明对她很好啊,她有危险,你都会救她。若是刚才躲避不及,你可就……嗯,经脉寸断,气血逆行了!”
颜寿好笑地捏住她的脸,“嚯?傻木头也会吓唬人了?”
“我救她,是因为无论是谁在我面前遇到危险,我能救都会救。而我对她言辞犀利,不是因为讨厌,只是因为我无法回应她的心意。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拒绝,而不是在虚情假意里越陷越深!”
“原来如此。”沐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颜寿眼珠子一转,忽然道:“记住了,日后注意着些,切记莫要与姑娘走得太近,也莫要随意接受他人的东西。你还小,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明白了?”
“哦……”沐溪一脸懵懂地答应。见此,颜寿表面镇定,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正此时,一个东胡姑娘跑了过来,正是之前有一面之缘的拉姆。
她拦住二人,小心问:“宁布,我家就在附近,不若你带兄长去我帐子里梳洗一番?”
怕两人多想,她又急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兄长总不好就这样一路回去,我家东西一应俱全,打扫得也十分干净,兄长大可放心!”
她睁着一双明亮干净的大眼睛看向二人,眼里满是真诚。
沐溪望向颜寿,他微微一笑:“那就多谢姑娘美意了,劳烦姑娘前面带路。”
拉姆顿时笑起来,招呼一声“孩子们,回家吃饭了”,而后六七个孩子跟了上来。见两人似是不解,她解释道:“近来农忙,平日都是由我照料这群孩子。草原上的孩子大多都是吃百家饭长大,谁家有饭吃,就去谁家吃。”
“巴图,来!”她把巴图拉到近前,替他拍净脸上落的灰,又理了理衣襟,热情地向两人介绍:“巴图是我亲弟,时常在家里与我念叨宁布有多厉害,每日都要说好几遍,我啊,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正好碰着机会,可不得请宁布来帐里吃饭!”她落落大方的样子,让众人皆是心生好感。
巴图虽然臊红了脸,却仍是拼命点头:“对呀!除了可汗,我们小孩子最佩服的就是宁布了!阿姐,你刚才没看到,宁布推磨多快,比次仁还厉害!”
“啊是吗?!咦,怎么没叫上次仁?”
“次仁说他一会儿来,让我们先吃。”
拉姆又对两人解释:“次仁是孤儿,小时候得病烧坏了脑子,一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正好我们离得近,方便照顾。”
两人点头。却见几个小孩围上来扯住沐溪的衣袖,叽叽喳喳地抢着说话。
“宁布,拉姆做的牛肉汤可好喝了,你要多喝点才能像我一样长得白白胖胖的呀!”
“还有牛肉也好好吃哦,宁布,我把我的分给你吧!”
沐溪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何至于要抢小孩子吃的。
颜寿却觉得十分有趣,哈哈笑着顺着孩子们的话往下接:“对呀,大家可要加把劲,劝宁布哥哥多吃些,这样才能把宁布哥哥养得白白胖胖的!”
“好耶,好耶!”孩子们围着两人,高兴地蹦蹦跳跳。
沐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