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外勤
简单收拾了下, 姜挽来到公司门口,其他同事已经在了,不过因为陈屿还没到,没人上车, 这会儿都站在车旁安静等着。
没多久, 也就两三分钟吧, 一辆黑色迈巴赫从车库的方向驶来, 是陈屿常开的那辆。减速、刹车、停驻, 不偏不倚, 正好停在姜挽身边。
车窗落下来,是他那张带着不耐冷冽,偏偏却又帅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俊脸。即便已经见了那么多次, 即便知道他这不耐很大程度上可能是针对自己, 姜挽还是不可自抑地心跳慢了半拍。
像是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 一瞬间触碰, 又一瞬间升空,来回之间, 她发现自己的呼吸也有点乱了。
周海和其他同事和陈屿打完招呼就上车了, 只剩姜挽一个人还站着。不待她开口,陈屿率先抬手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 那意思是让她上车。
他没说话, 表情也淡淡的,总像是夹杂着一股不高兴, 姜挽搞不懂, 也不敢多问,忙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立时一股浅淡香味传来,像是沉木和雪松的混合, 焦焦的,沉沉的,在这样的天气里,莫名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即使此刻身旁坐着的是这么一个冷眉冷眼,看起来不大想搭理她的人。
车一路向西开,绕过一排树叶枯黄的悬铃木,继而是橙黄交映的银杏,还有枝头艳红的栾树,街景变换,红黄交错,两人却始终没说一句话。
透过车内后视镜,姜挽去看他,薄唇紧抿,眉宇间一股化不开的郁色,很明显是不高兴。以防自己哪里不注意惹到他,姜挽小心将身体往车窗的方向挪了寸许。
陈屿也从那面后视镜里看着她。
见她偷偷打量,又见她小心挪动,忍不住嗤笑:“又不是第一次。”
“什么?”姜挽没懂他的意思。
陈屿却懒懒地不想解释了:“没什么。”
顶着落满阳光的挡风玻璃,他很自然地打开广播,刹那一段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
“不是说有翻译的问题要讨论吗?”姜挽还惦记着刚才他在会议室里说的话。
哪知陈屿却完全不当回事,就给出了两个字:“累了。”
累了就代表不想再讨论,想让她安静,姜挽懂他的潜台词。于是也就没再继续追问,将包里提前准备的翻译笔记拿了出来,打算在车上看一会儿。
在这里的阳光下,听着歌,看看笔记,于她而言,也是一种享受了。
对她这个行为,陈屿像是有话要说,姜挽察觉到了,指了指手中的笔记本,询问的语气:“可以吗?”
陈屿睨她一眼,很淡漠,但一般只要他不明确拒绝,就算是同意了。
笔记是她之前做的,主要记录了近期遇到的翻译问题和关键词汇,她习惯在细碎时间拿出来看一看。以往都是能持续看很久的,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的过程中,姜挽总感觉上下眼皮不停地在打架。
也许是因为这阳光,也许是因为音乐,或者是这让人心安的氛围……
再次醒来时,车子已经停了。
她还以为路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忙坐直身体去看,长时间地保持一个动作导致她劲椎僵硬,不得不边揉边开口:“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陈屿转过头,眼神冷漠,仔细看还带着那么点鄙视:“到了。”
“到了?”姜挽重复他的话,茫然眨了眨眼睛。
陈屿收回视线,没再搭理她,指尖快速操作,点击手机从相册里退了出来,继而迅速按黑屏幕。
到了?怎么就到了呢?
姜挽还沉浸在震惊里,与其说她没反应过来,倒不如说她是更不敢相信自己和领导一起出外勤,竟然在车上睡着的这个事实。
别说陈屿本来就对她有意见了,就算没意见,碰上这样的员工,也会在心里减分吧。
她想的没错,陈屿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损她的机会的:“你睡眠不错,从上车到睡着不超过五分钟。不是说要看笔记吗,我还当你多努力呢,现在看来你的努力也不过如此。”
姜挽被他怼得哑口无言,这件事她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干脆低头装作很忙的样子收拾东西:“抱歉啊,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加班太累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没说,也是因为刚才的气氛让她心安,能够真正放松下来。
说来也怪,虽说自从两人再次相遇后,每一次见面陈屿对她不是挖苦就是讽刺,可从心底里,她却并不抗拒他。
说完这句,陈屿没再继续,姜挽猜是“加班”二字罕见地触发了资本家少有的良心,于是趁此机会,她赶紧推开车门想下去。
指尖刚搭上门把手,身旁却再次响起陈屿冷冷的声音:“以后不要在车上睡觉,尤其是在其他人的车上。”
姜挽原本还以为他是关心自己,刚想感谢,却又听到他的下一句:“你睡着的样子,实在是不怎么样。”
“……”
姜挽几乎当场石化。
下车没有和他说“谢谢”,是她此刻能做的最大的无声的反抗。
周海他们先到,等姜挽和陈屿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分配工作了。虽说具体细节已经确认,但毕竟陈屿在,也没人敢擅自行动,大家都在等他的意见。
在这方面,陈屿一般不会干涉,告诉他们按计划工作就行,他只是过来看看,不需要被特殊对待。
话虽这样说,可没人会傻到真把领导晾在一边,但今天的实地勘测工作量确实也大,稍作权衡,周海和姜挽开口:“Annie,那今天你就辛苦一下,尽量和陈总待在一起,他有什么指示的话,你再告诉我。”
听到这话,姜挽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这里这么多同事,她是真怕被有心人看见,再一谣传,对他影响不好。
不敢说的太直接,她只能迂回尝试:“陈总您应该不用人单独陪着吧?”
周海看出她有点推拒,可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一时间,他和姜挽同时看向陈屿,等待他回复。
“需要。”陈屿一锤定音。
周海没再争辩,姜挽却不死心,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我今天也有工作安排。”
陈屿不答,看向周海,周海只得开口:“Annie,你的翻译工作可以先放一放,先等这些前期工作处理完。而且,前期处理得仔细,也对你后续的翻译有好处。免得数据或者文件错了,翻译还得来来回回地改。”
没理由了,姜挽深吸一口气,退开一步。眼睁睁看着周海和其他同事离开,这会儿就只剩她和陈屿还站在原地了。
“那陈总,您……”
她原本以为陈屿是不会想要去项目现场的,刚想问他的打算。可眼神一转,他已经迈步了,是朝着周海他们的方向,还非常不客气地丢给了她一句:“跟上。”
姜挽忙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虽没有干涉,可现场勘测陈屿还是全程参与了,只不过在这期间,他没和其他人沟通,全抓着姜挽一个人折腾了。
时不时会使唤她一下,一会儿是喝水,一会儿又是纸巾的,基本是把她当助理了。
姜挽每次都不敢和他离太近,也不敢和他单独待太长的时间,基本都是事情一结束,就迅速拉开和他的距离。
这么明显的举动,陈屿当然也注意到了,从她开始上车,和刚才找理由拒绝和他一起时,他就注意到了。
终于,在又一次姜挽帮他拿外套,拿完后迅速和他拉开距离时,陈屿忍不住了:“你就这么怕我?”
“……”
姜挽有些犹豫,一时间没回答上来。她是有点怕,但这种怕,似乎和他说的又不太一样。
可在陈屿看来,她这犹豫就相当于是直接默认了,脾气上来了,他一把从她手中拿回外套,像是赌气,又仿佛不满:“那你刚才还坐我的车。”
听到这话,姜挽更委屈了,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此刻已经空着的两只手,那车,也不是她主动要求坐的。
因为这个小插曲,接下来陈屿没再和她说话,准确来说,是没再使唤她。姜挽刚觉得有点自己的时间,想安静下来记录现场资料时,周海他们那里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便是争论的声音。
走近了去看,是项目组负责设计的两位技术同事,争论的内容好像和窗户有关,具体的细节姜挽不是很懂,但大致听下来就是两人各持己见,谁也没办法说服对方。
大落地窗和普通平开窗的选择,周海一时间也做不了决定。
大落地窗胜在美观开阔采光好,可平开窗却也有私密隔音能通风的好处,各有优点,不能武断决定。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没办法达成一致时,人群之外突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两个都用,分别用在不同的楼层。”
是陈屿。
大家立马回头去看,只见陈屿此时正站在测量设备旁,光影之下,西装笔挺,风一吹,衣角扬起的弧度里,都自有一股天然的上位者气势在。
“两个都用?”周海他们还没考虑过这个,不用陈屿走近,他们便自动朝他围了过来。
姜挽原本是离陈屿比较近的,这样一来,不知不觉间她就和陈屿被围在了中间,她下意识地就想要躲开,当即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见她这个动作,陈屿冷淡地瞥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围绕刚才的话题,他继续开口:“一楼采用大落地窗,二楼和三楼采用平开窗,”他们这次的度假村项目计划全建造这种三层楼高的小别墅,“这样两种窗户的优势都可以充分利用,不过在设计中需要平衡。”
周海他们恍然大悟:“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陈屿接着提醒道:“尼斯度假村项目临近地中海,气候湿润,窗户玻璃的选择上,也需要注意。隔音性能,防潮性能,还有安全性和耐用性,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地方。”
他完全是讨论的意思,可周围人却觉得惊讶,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职位高的领导,平日里需要处理那么多的公司大事,却会对这些细节了解得这样清晰。
姜挽也和他们一样,她之前一直以为陈屿的工作关注点会在公司的发展和策略上,没想到对这些,他竟然也能信手拈来。
有了方向,而且还是领导亲自给的方向,大家自然也就不必再继续争论了,最后的收尾工作干得很快,没多久,就打算手工回公司了。
回去的时候,姜挽还是和陈屿一辆车,因为实在是好奇,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怕他拒绝,她还特意加了一句,“当然,要是觉得冒犯的话,你可以不回答。”
此时正值右转,陈屿转弯的间隙瞥了她一眼,很轻,很淡,似乎憋着一股气:“知道冒犯你还问?我和你很熟吗?”
“哦。”好像是没有。
姜挽乖乖不问了。
可没过多久,她又听到陈屿开口:“有什么事快说。”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建筑知识这么了解?”
她指的是刚才玻璃的事儿,陈屿知道,可别别扭扭地,就是不愿意直接回答:“你问这个干嘛?”
以为他又要给自己扣上什么大帽子,姜挽忙解释:“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单纯好奇,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话,我就不问了。”
陈屿没接她这话,而是直接反问:“好奇?你对我也会好奇吗?”说罢,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有意思。”
经年重逢,再次相见,他压抑了太多,也忍了太多。今日终于听到她说这句话,虽然只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甚至不涉及任何私人感情的两个字,他的心还是轻易就被搅动了。
手掌握住方向盘,他尽量压下心头的苦涩:“不如这样,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姜挽等他开口。
先是一声冷笑,随即才开口:“你了解我吗?或者说,你了解过我吗?”
夕阳的余晖擦着眼睫略过,姜挽无意识眨了眨眼,她有点懵。她只不过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已,不知道陈屿是怎么扯到这些上面来的。而且看他的表情,此刻对她应该很不爽。
要是以前,她或许还会回答了解,可现在的陈屿,她确实是看不透。阴晴不定,脾气也大了许多,虽然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每次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就惹到他了。
“那算了,我不问了,我收回刚才的问题。”担心再聊下去会造成争论,姜挽主动选择退让。
“你不问了?你收回?凭什么都由你来决定?”很突然的,陈屿发了火,虽然声音不大,可能看出来他是真不高兴了。
姜挽纳闷,侧眸看他,这会儿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落日的余晖洒在眉宇间,除了愤怒,更明显的还有一股颓唐的落拓。
猛地一下,心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无措,混乱,还有心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姜挽低下头:“那你决定吧。”
陈屿觉得烦躁,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清楚地知道这烦躁的来源,却又没有办法说出口,于是只得转移矛头,就着她刚才的那个问题发火:“你是不是以为坐到我这个位置,就不用了解业务,平时只要开开会,训训人就可够了?”
姜挽小声辩解:“我没这样以为。”
陈屿脑袋嗡嗡的,没听清她说的话,但他也懒得问:“要做好房地产公司的管理,了解建筑知识是基本功。再说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做过他们那些工作?”
“那你做过吗?”这下,姜挽是真觉得惊讶了。
做过,而且还不止一份,就连同时做好几份的情况也有过。现在回想起来,陈屿自己都觉得震惊。
当初他为了快速成长,独当一面,能够在和她重逢的时候不再是被随意舍弃的那一个,几乎是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时间,精力,甚至还有健康。
那段日子,他至今都不愿意回想。
“没有,”车子右拐,驶上高架桥,陈屿心头的情绪暗下去,“你话太多,我想安静一会儿。”
“哦,好的。”姜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也就没再继续问了。
八年的时间,他们中间实在是隔了太多的东西。更何况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进或者退,远或者近,主动权也并不在她手里了。
第62章 误会
这一次外勤之后, 姜挽很长时间都没再见到陈屿,听公司其他同事说是出国了,她也就没多在意。
姜挽其实很清楚,她和陈屿如今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只是因为这份工作, 因为这个项目, 才让她短暂地和他有了交集。
但项目总有一天会结束, 她也终将会回到佳译, 南柯一梦, 黄粱一枕,到最后,不过都是一场空欢喜罢了。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 就是提前预设好自己的心态, 以免到时候太难以接受。
北城最近天气转凉, 周五下班的路上, 姜挽收到了尤伽的微信,说是约她明天一起吃火锅。
算起来, 她们确实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虽然微信上一直都有联系,但和见面相比, 总归还是差了点。
【好, 那地方你来选,我请客。】从地铁站出来, 姜挽边走边打字。
尤伽那边回得也很快:【不用, 上次就是你请的,这次我来。】
【我发工资了,还有一部分项目奖金。】姜挽想了想, 又加上了一个“傲娇小黄人”表情包。
【那我就不客气啦。】尤伽也回她一个“点赞小黄人”表情包。
很快,尤伽就把吃饭的地方给她发了过来,姜挽点开去看,是一家连锁火锅店,在北城以“物美价廉”出名。
刚好进屋,她便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去,尤伽这会儿也正闲着,两人就在微信里聊了起来,不过大多数都是尤伽在吐槽她的公司,姜挽安静听着,偶尔再安慰她两句。
同为打工人,两人都十分清楚周六上午补觉这件事的巨大含金量,所以聊到最后,正事没说几句,倒是一致同意了将吃饭的时间定在明天晚上。
挂了电话,姜挽去准备晚饭,她晚上一向吃的不多,有时是水果,有时是麦片,都是些简单且节省时间的东西。可今天不知为何,却突发奇想地想吃点热乎的。
可能是因为外面的天气,也可能是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什么原因造成的,此时有些空落落的内心。
这个点其他两位室友都在卧室,姜挽一个人在厨房,因为是煮面,室内瞬间便升起一圈白雾。
蒸腾的白雾擦着她的脸颊略过,和头顶的暖黄色灯光交织,光线,雾气,还有此刻朦朦胧胧的剪影,更衬得她眉眼如画,气质脱俗。
可处于这氛围中心的姜挽却没什么感觉似的,轻咬着筷子尖,有些游离之外。她把这种神游的状态归结于内心空落落的,但至于什么原因,她还没找到。
无聊之际,她拿来手机,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微信,然后去翻陈屿的朋友圈。完全就是下意识的,没有任何犹豫的一个行为,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了。
有时候,一件事情的明白,往往都是瞬间的恍然大悟。
此时,即便再想隐瞒,再口是心非,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和陈屿有关。
指尖向上滑,她轻易便看完了他最近这些天的动态。确实和其他同事说的一样,他去国外了,其中一条动态里还特意加了定位,是欧洲的一个国家。
可在这一众优美的风景照里,有一张照片却显得格格不入,构图一般,色彩也偏暗,更重要的是,这张照片里陈屿的左手露了出来,能看到他虎口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伤口肿胀,疤痕呈红色,是新伤。
看到这,姜挽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打算联系他。想问他在国外发生了什么,怎么弄的,严不严重。甚至于在两人的聊天框里她已经把这些话打上去了,可稍一思考,最终还是没有点击发送。
让她退缩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还是因为陈屿。
想到他之前对她的态度,又想到两人如今的差距,此刻的她,好像真的没有立场去问这些。
一颗心,此刻的起起伏伏都是因为他。
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事,姜挽一整晚都睡得不太好,原本计划的周六上午好好补觉,最终也在翻来覆去的折腾中被她自己浪费了。
晚上她如约而至,尤伽比她到得早,见到她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呦呦,你今天没补觉啊?黑眼圈这么严重?”
吃饭的位置靠窗,姜挽跟着她进去:“没,最近工作忙,上午处理了点工作上的事情。”
尤伽也知道她外派在陈屿公司的事情:“我说陈屿到底行不行啊?”桌上有茶,她给姜挽倒一杯,“大家都是老同学,就算有什么私人情绪,也不该借着工作发泄吧。”
尤伽是想说他追不上姜挽瞎折腾,可她的弦外之音姜挽却没懂,担心陈屿被误会,她忙解释:“这个和他没关系的,是我负责项目的翻译出了问题。”
尤伽同情地看她一眼,同为打工人,她知道这其中的心酸:“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
再说回她和陈屿,这么些年,她和陈屿之间的关系要多复杂有多复杂,一个嘴硬,一个又从来都不说,尤伽有时候也有些搞不懂了。
“好啦,不说这些了,”所以干脆不再追问,一共两份菜单,她递给姜挽一份,“现在是我们的闺蜜时间,只聊快乐,不聊其他。”
姜挽接过:“当然,快点菜吧。”
两人正埋头研究菜单,尤伽的手机突然响,她拿起来看一眼,表情看起来很不情愿,可最终还是接了。
“干嘛?”开口的第一句语气就不大好,熟稔,不耐烦,还带着点明知故犯的恃宠而骄。
“在外面,有事儿吗?”
“不去,我有约了。”
“谁?我有义务告诉你吗?”
“不行,就我和呦呦,不方便。”
……
“行吧,行吧,我微信发你地址。”
姜挽一开始还不知道她是在和谁打电话,可慢慢听下来,再结合她的语气,大致也猜到了。
果不其然,挂了电话后,尤伽开口:“孟云程说他待会儿要过来。”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一开始是不让他来的,都已经严厉拒绝了,可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听不明白话,一贯喜欢死缠烂打。”尤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姜挽,“我知道你和他很长时间没见了,你要是实在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就不让他来了,反正我也还没给他发地址。”
她那个样子太认真,认真得都有些可爱了,姜挽忍不住笑了:“不用,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担心你。”尤伽连忙摇头。
“放心吧,没事的,陈屿我都能面对,更何况是孟云程呢?”茶香飘起来,姜挽端起来喝一口,“再说了,我和他确实也很多年没见了,说起来,我回北城,应该先主动请你们吃饭的。”
“请什么呀,应该让他请,”她同意了,尤伽很高兴,边给孟云程发消息边开口,“一会儿他过来了,今天这顿也让他请。”
孟云程到的很快,挂了电话不过半个小时,他便出现了。只不过出乎姜挽和尤伽的意料,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 —
陈屿。
这……
姜挽和尤伽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也是心虚吧,孟云程主动出来解释:“那个我们路上碰到的,就一块儿过来了。”
其实不是。
半小时前,他正在车上,和陈屿在一起。陈屿出差刚回来,孟云程闲着也是闲着,就去接他了。当然,这个司机他也不是白当的,必须会使劲敲陈屿一顿。
有好吃的,他第一反应就是想到尤伽,哪知电话打过去,才知道她有约了。孟云程本来是不高兴的,可一听她是和姜挽在一起,便瞬间有了其他的想法。
好不容易软磨硬泡,尤伽答应了,他迫不及待就和陈屿说了这事儿,那小子果然和他想的一样,一点没犹豫,在听完后,甚至连衣服都不打算回家换,直接穿着工作的西装就和他来了。
这会儿,他们四个恰好站在门口,有人经过,玻璃门带起一阵穿堂风。
“还怪冷的,”孟云程趁机转移话题,“咱们就别在这儿站着了,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吃呗?走走,赶紧进去吧。”
说罢,他去看尤伽,尤伽也不能决定,又转头去看姜挽,姜挽瞬间被架在这,她也没什么说的:“当然没问题了。”
说话的间隙,她去看陈屿的左手,虎口的位置已经被包扎起来了,可透过创可贴,她似乎还能看到那道伤疤。
她收回视线:“只不过我们选的地方不是什么高档的餐厅,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的惯。”
“吃的惯,没什么吃不惯的。”孟云程立马接话。
“你当然吃的惯了,又没问你。”尤伽呛他。
孟云程反应过来,看了陈屿一眼:“他也吃的惯,放心吧。”
尤伽瞥他一眼,迈步朝里走:“今天这顿饭你请客。”
孟云程忙跟上去,笑着开口:“让陈屿请,他有钱。”
他们两个还是这样,和高中时一样喜欢斗嘴,吵吵闹闹的声音逐渐远离,就只剩姜挽和陈屿两个人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屿在她面前转了下手腕,那伤口的位置,姜挽看的就更清楚了:“你……”
陈屿抬眸看她。
对上他的眼神,她突然没勇气继续开口了:“你出差刚回来?”
陈屿垂下眼睫,迈步,进屋,和她擦身而过的刹那,很淡地回了一个“嗯”字。
因为陈屿和孟云程的加入,他们又新增了很多菜。菜是孟云程选的,酒也是他挑的,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话题就永远不会落地。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他和尤伽在斗嘴,姜挽和陈屿充当默默聆听的角色。
室内温度高,没一会儿,孟云程和陈屿都打算把外套脱了。孟云程还好,动作很利索,但陈屿就麻烦了,因为手伤的缘故,他动起来有点费劲。
偏偏这个时候,孟云程又忙着和尤伽说话,没注意到他。又偏偏姜挽坐在他对面,两人同时都坐在外侧。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应该主动搭把手。
“你手受伤了,”她先说客观原因,“要不我帮你吧?”
一向在她面前冷淡不耐烦的陈屿,这个时候倒是没反驳,甚至还主动站了起来,自己配合着开始解扣子。
姜挽也跟着站起来,安静在旁边等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俩的动作太大,旁边刚才还在叽叽喳喳的孟云程和尤伽,瞬间也停了下来,同时朝他们看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他手受伤了?”先开口的是孟云程,关注点一向很特别。
“他朋友……”
姜挽没多想,自然开口回他,可话刚说一半,突然被陈屿打断:“手上这么大一个创可贴,除了你,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没看到吧。”
虽然他回答的是事实,可速度太快,语气也有些急,听下来,姜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仔细想想,她反应过来,只要是刚才陈屿的表现不像是在回答问题,反倒更像是在隐瞒什么。
“是吗?我看看。”孟云程顺势看一眼,“还真是,你这伤怎么弄的?”
本来伤也不重,只不过被陈屿刻意渲染了而已,他刚想再当着姜挽的面渲染一下,突然听到她手机响,下一秒便见她将手机拿了起来,匆匆丢下一句“抱歉,我接个电话”,就离开了。
擦肩而过的刹那,陈屿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手里还拿着他刚脱下来的外套,口中还有他提前想好,打算渲染的措辞。
可不过一通电话,转瞬之间而已,这些就已经没有了意义。
是谁打来的电话?又要和她说什么?陈屿虽然不知道,但也能感觉到她对电话那头那个人的重视。
心烦,还有很多类似嫉妒的情绪在胸腔翻滚,他将外套随意丢在沙发上,也不管脏不脏,也不在乎是不是高级手工定制了。
“对了,你这伤到底怎么搞的?”孟云程没什么眼力见儿,仍然追问这个。
陈屿哪还有心思说这些:“没事,”对着他,他随意敷衍道,“考察项目的时候没注意。”
“哦,那你以后可得注意点。”显然,孟云程对他这事也没什么兴趣,反而对姜挽刚才的匆匆离开比较在意,其实他也是替陈屿着想。
“你说姜挽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还要出去接电话,不会是她男朋友打来的吧?”
话音落,尤伽立马瞪他,小心瞥了一眼旁边的陈屿,压低声音道:“吃你的饭吧,一天天的就你话多。”
他们的对话,陈屿全程都没参与,表情冷淡,眼底看起来无波无澜,可任谁都能想象到,这平静下掩藏的风浪有多汹涌。
孟云程和尤伽不敢再随意开口了,两人边吃东西,边在心里期待着姜挽能赶紧回来。
此时正在门外接电话的姜挽,还不知道屋内发生的这些。电话是康复中心打来的,负责照顾她妈妈的护工反应说沈曼不肯吃饭,一定要和她通电话才吃。
姜挽在电话里劝了十几分钟,又答应过段时间就去看她,电话那头沈曼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这才答应好好配合吃饭。
挂了电话,姜挽深吸一口气,刚才接到电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敢让陈屿看见,所以才会那么着急出来。自尊也好,自卑也罢,这些事情,此刻的她确实还没想好该如何让他知道。
深秋,天上的星星很亮,姜挽迎着月色,跨过阴影,一把推开饭店门,踏了进去。
有些事情不敢想,也不能深想,一味地缅怀和抱怨没有任何作用,她要做的就是收拾好心情,带着沈曼一起,努力追寻更好的生活。
可等她回到座位的时候,却发现尤伽和孟云程并没有打闹了,桌上的气氛好像也发生了变化。
安静,沉默,甚至连飘起的白烟里似乎都升腾着一股子暗涌。
姜挽有些疑惑,恰巧看见旁边陈屿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她俯身要去拿:“我帮你挂起来吧。”
“不用,”陈屿看都没看她,“你这么忙,这点小事怎么敢麻烦你。”
这也……
太阴阳怪气,莫名其妙了。
姜挽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她尝试着再去和他沟通:“我还是帮你挂起来吧,方便点。”
“我说了不用。”陈屿这次直接冷脸了。
“那好吧,随你。”姜挽没再强求,摊开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她其实没有生气,只是有点无奈。这段时间她和陈屿的相处模式一直如此,时间长了,她似乎都已经免疫了。毕竟他除了说话难听点,其他方面也没什么,还在关键时候帮了她。更别说他现在还受伤了,姜挽就更不会和他计较了。
后半段的气氛很微妙,一开始大家都没再说话,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开始喝酒了,先是陈屿,然后是孟云程,最后尤伽也加入了。
只不过三个人里,陈屿喝得最凶,看这架势,不像是在喝酒,反而更像是发泄。
趁孟云程和尤伽去调小料,姜挽好心提醒他:“你手上还有伤,最好还是不要喝太多了。”
话音落,先是静默,片刻,陈屿抬起头来,酒杯在他指尖转动,倒映着他淡漠的眼神:“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姜挽一愣,虽然觉得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应该不会有歧义,可还是开口解释了一遍:“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喝太多酒对伤口恢复不好。”
“所以是,关心我?”陈屿勾唇。
他虽然在笑,可姜挽却并没从那笑意中感觉到放松,反而是冷意,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愤怒。
“……对,对啊。”
“你觉得你这样做合适吗?”
莫名其妙的一句,姜挽更不懂了,只不过她现在学会了,不懂的问题尽量不回答,反正他后面还会有很多话等着她。
果然,陈屿继续开口:“你就这么喜欢关心别人?这么爱管闲事吗?像你这种廉价的关心,还不知道给过多少人,我不需要。”
姜挽听不明白,她也想不明白,怎么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被陈屿搞得莫名其妙,她也有点烦:“好,那我不说就是了。”
哪知,她这句话一说,陈屿更怒了:“你这是什么语气?不屑?妥协?还是心虚?”一不小心,他失了分寸,“你就这么点耐心?两句话就受不了了?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对刚才电话里的人,对你在乎的人也是这样吗?”
姜挽不知道他是怎么扯到这些上面的,刚才那通电话是她的隐秘,电话里的人更是她没办法和他提起的。
隔着白烟,她局促地看着他,几番思想斗争,姜挽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可这沉默,此时看在陈屿眼里就相当于是默认了。满杯的酒,他端起来一仰而尽,杯子磕在桌面的清脆声和冷笑声一齐传来:“姜挽,你真行。”
尤伽和孟云程回来时,桌上只剩姜挽一个人,孟云程四下看了一圈:“陈屿呢?”
“他说有事要忙,先回去了。”姜挽拿筷子夹着碗里的青菜,挑来挑去,就是没送进嘴里。
“他怎么回去?他刚才不是喝了酒吗?”
说着,孟云程就要掏出手机给陈屿打电话,姜挽拦下他:“他说叫代驾。”因为同样的问题,她刚才也问过陈屿了。不过回想他刚才的样子,应该本来是不想回答的,后面估计是嫌她烦,才敷衍地丢下这句。
“那行,那我就不担心了,”孟云程松一口气,回过神来,他反而开始安慰姜挽,“他确实是事情比较多,工作也比较忙。”
有些事情,作为旁观者,他没办法说太多:“他性格就这样,要是做了,或者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哈,多体谅体谅他,毕竟他……”
话说一半,孟云程意识到有些不妥,见姜挽和尤伽同时看着他,忙尴尬地换了句话:“毕竟咱们几个也认识这么多年了,都是老同学了,别的不敢说,交情还是有的。”
姜挽还没说什么呢,尤伽先不愿意了:“老同学又怎么样?凭什么每次都要女生受委屈?”筷子夹着毛肚,她跟着七上八下地晃动,“以后这种话你少说,要体谅也是男生多体谅,没有女生受委屈的。”
眼见着这把火马上就要烧到自己身上,孟云程也不敢再说太多,忙开了冰镇的啤酒给尤伽递过去:“对,对,你说的都对。”
后面,他们三个也没再待多久,不到九点,便打算从火锅店撤了。到前台结账才发现,陈屿离开时已经结过了。孟云程忍不住调侃:“这小子,真够义气的。”
因为孟云程和尤伽喝多了,三人便叫了一辆车,先送他俩,姜挽是最后一个。
回家的路上,姜挽脑子里不断闪回着陈屿刚才说的那些话。原因她不是很清楚,而且听起来也像是没什么逻辑,但有一件事姜挽确定,那就是,他肯定是不喜欢她的。
因为不喜欢,才会不耐烦,阴晴不定,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
到家后,隔着房门听到屋内有交谈声,是她的另外两个室友,见姜挽进屋,客气地打了招呼。姜挽也就应一声,随即回了卧室。
她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上,陈屿这事儿吧,想多了郁闷,尤其还是在现在这种事情不由她掌控,短期内没办法解决的情况下。姜挽唯一期盼的,就是希望下周到公司后能少碰见他,这样她就不会惹到他,矛盾也就不会进一步激化了。
第63章 阴影
可越怕什么, 越来什么。
尼斯项目的周例会本来定在每周三,可周一早上刚进公司,周海便立即召集大家开会,说是有重要的工作要安排, 让大家先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
等姜挽带着电脑赶到的时候, 周海已经在和其他几位同事沟通了, 从他们交谈的话语中, 姜挽了解到, 之所以如此紧急, 是因为工作安排是陈屿亲自下发的,而且还是在周六晚上。
周六晚上?
姜挽对这个时间很敏感,一下子反应过来, 那不刚好就是陈屿从火锅店离开之后?
周海他们还在继续, 逐渐听下来, 姜挽也慢慢了解到是下级供应商出了问题, 需要安排临时出差,紧急去供应商处解决。
GSC组织架构成熟, 部门职能划分清晰, 供应商的问题有专门的采购同事负责,所以这事儿, 其实和姜挽关系不大, 会议结束后她就打算离开了。
可没想到,刚迈步,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Annie, 你先等一下。”
是周海,姜挽等着他和其他人安排完工作才过去:“周经理,什么事?”
周海开门见山:“下午的出差, 你一起去。”
姜挽疑惑:“刚才听您分析下来,这次主要是供应商的问题,采购同事会主导负责,我日常负责翻译,应该关系不大吧。”
之所以这样说,并非是她想要推脱,也不是她不服从工作安排,只是这件事情上她实在不理解,工作讲究方法和效率,清楚明白地干,要比糊里糊涂好很多。
周海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所以并没有反驳她:“对,你说的没错,不过你的这次出差是陈总亲自安排的。陈总对尼斯项目很重视,电话里也特别提到了翻译的重要性。考虑到这次是关键供应商出了问题,对项目影响很大,所以翻译部分肯定也会牵涉。你一起跟着去,也好第一时间做出调整。”
姜挽一直安静听着,觉得也有那么点道理,正打算同意,突然又听周海补充道:“对了,这次陈总也会一起跟着去。”
“陈屿?”太过震惊,姜挽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直接叫了陈屿的名字。
所以不仅他会去,他还特意交代周海把自己也带上?
她以为陈屿讨厌她,肯定是不想看见她的,可这……
难道是什么新型的惩罚手段吗?现在都流行把讨厌的人放在眼前,当面打击批评?
周海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着急离开会议室,临走前交代姜挽:“你先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再来公司,按我们刚才在会上说的,十二点大家准时从公司出发。”
即便有担忧,但工作的事情在姜挽这里一直都排在第一位的。她没耽误,快速回家收拾了东西,又按点返回了公司。
他们要去的供应商在宁城,距北城五百多公里,因为事发突然,又有陈屿随行,最终选择了开车的方式。
七座的豪华商务车,前排是司机和一位技术同事,陈屿和周海坐中间,姜挽则和其他两位采购同事坐在靠后三连座的位置。
在见到陈屿之前,原本她还有些担心因为上周六的事情,他会对她有意见,说不定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挠她两句。
可没想到,别说刺挠了,整个过程陈屿看到没看她一眼,全程只听周海汇报项目的事情,完全把她当陌生人。
虽有些不自在,姜挽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情况紧急,这次涉及的范围又实在太大,车子刚启动,周海便接通了会议,一路上,他们基本都在开会中度过。
一开始,姜挽还能跟上,可后来路况颠簸,加之又遇上好几次堵车之后,她便渐觉胃里阵阵隐痛,严重的时候,甚至说话都有点费劲。
因为离得近,最先发现她异常的,是旁边的采购同事:“Annie,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声音不大,可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还是瞬间就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姜挽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也不想因为自己个人的事情耽误大家的进度,便将胃痛这事一笔带过了:“没事,可能是因为刚才路况颠簸,现在已经没事了。”
在座的,大家都只是同事,询问和关心当然会有,但也都十分知晓分寸。她都这样说了,其他人自然也就不会再继续追问,简单叮嘱了两句后,大家便打算再次回到会议。
可在这其中,偏偏就有人不按常理出牌:“不舒服就直说,GSC还没残忍到要压榨病人的地步。”
冷冽淡漠的声音,是陈屿。
他一开口,车内的气氛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说这话时,他侧着脸,眼神和表情都看不清,只能从落着光线的锐利下颌角和不咸不淡的语气中,判断出他不怎么高兴。
一瞬间,好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姜挽,除了刚才的关心外,此刻还多了另外一种不安的情绪,来自陈屿的气场压迫,来自对自己接下来处境的担忧。
姜挽也不好意思让其他同事跟着担惊受怕,想了想,还是开口:“胃有点不舒服。”
“带药了吗?”这次开口的是周海,他和陈屿坐在一排,说话的时候将身体侧了过来。
“没有。”胃药不是她的常备药,这次出差走的又急,姜挽确实没想起来。
周海转而去问其他人:“你们有没有?”
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
没办法了,当下又是这种情况,他只能和姜挽打商量:“你感觉怎么样?能忍吗?要不在附近找个药店先帮你买药?”
“不用,没事的,我一会儿就好了。”姜挽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这次出差时间有多紧,她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车上还有这么多人。
“那你……”
周海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斜刺里插进来一句,又是陈屿:“在附近找个药店停车,先处理完她的事儿再走。”
他开口,其他人自然不敢再有意见,可姜挽心里过意不去:“真的不用了,没事的,我忍忍就好了。”
陈屿半转过来,那张逆光的脸上眉头拧着,声音也沉了几分:“我不喜欢在同一件事情上重复。”
眼见着他马上就要发火了,周海连忙将话接了过去:“陈总说的对,身体是第一位的,GSC也一向都十分注重人文关怀,不在乎这一点时间的。”随即,他提醒司机,“麻烦在最近的药店停下。”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下一个服务区停下。
下车,买药,返回,姜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吃完药,果然缓解不少,当她拿出电脑,准备再次参加会议时,却被告知会议暂停了。
旁边同事小声和她解释:“陈总觉得累,就临时取消了在车上开会,说是等到了酒店再开,这下,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姜挽点点头,把刚拿出来的电脑重新放回了包里。隔着光影,她偷偷去看陈屿。炭黑西装,条纹领带,微闭着眼,看样子应该是在闭目养神。
到宁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酒店是周海提前订好的,五星级标准,有专门的会议室和自助晚餐供应。办完入住,考虑到大家休息的时间可能不一致,周海并未安排统一的吃饭时间,只告知一个小时后在会议室集合,其他时间可自行安排。
姜挽依照安排,拿了房卡回房间,收拾东西进行到一半,突然听到门外敲门声响起,她还以为是其他同事来约她一起了,忙去开门:“你们这么快……”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因为此时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而是陈屿。
西装外套已经被他换下来了,穿了一身休闲装。看惯了他平日里穿正装的样子,今天乍一看这种风格,姜挽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尽管不适应,她也不得不承认,以陈屿的身高和气质,即便是这种基础的款式,穿在他身上也能体现出矜贵的气质。
“陈总。”姜挽先和他打招呼。
“你以为我是其他人?”陈屿淡淡瞥她一眼,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的。
“嗯,我以为是其他同事,”姜挽没瞒他,“您有什么事儿吗?”
“这里没有其他人。”陈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说了这句,言下之意是她不用这么叫他。
“你胃疼是怎么回事儿?”他又补充道。
这问题,在车上的时候姜挽已经回答过一次了:“应该是受颠簸影响,不过吃过药,现在已经好了。”
“你经常这样?”
“没有,很少这样。”姜挽以为他是担心翻译,忙承诺,“您放心吧,我已经好了,不会影响工作的。”
陈屿垂眸俯视她:“我有问你工作吗?”说罢,把手上提着的东西递给她,“把这个喝了。”
“这个是?”姜挽有点懵,指尖刚一碰上,就感觉到了热度。
“姜糖水,”陈屿的眼睛虽盯着她,可说出口的话却一如既往的冷淡,“GSC没有压榨员工的惯例,虽然你只是外派人员,但也不会被区别对待。”
“这是您买的?”
陈屿挑眉,虽没开口,可那个表情已经很明显了,是觉得她想多了:“酒店前台送的。”
“哦,”姜挽松一口气,“那我需要打个电话感谢她们吗?”
“不用,”陈屿嫌她麻烦,“对了,一会儿的会议你也不用参加了。”
“周经理……”
“周海那边我会跟他说。”
“翻译……”
“翻译的工作可以往后排。”
一连两句,陈屿都将她打断了,他似乎也觉得有些过于急切了,在最后又补了一句:“我说过了,GSC没有压榨员工的习惯,更何况还是病人。我不想等合作结束后,听到的都是关于GSC的坏话。”
“我不会的,”姜挽和他表态,“GSC很好。”
陈屿没应声,转身打算走。
也许是昏黄的灯光使人放松,也许是从下午到现在他一路都帮了她,姜挽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谢谢。”
闻言,陈屿的脚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次日,他们一行人在周海的安排下,一早便来到了建筑承包商公司。GSC是甲方,又有陈屿这种级别的领导出现,对方自然诚惶诚恐,全程以最高礼仪陪同。
这次的主要问题是由于对方原材料计划的进度管理不当,导致整个项目有延期风险,所以针对这点的问题分析和纠正措施,对方整整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来进行汇报。
从汇报看来还好,但具体的实施和效果,还需要结合实际情况进行分析。
吃完午饭,他们计划去项目现场,临走前,陈屿突然接到助理宋泽宇的电话,提醒他马上有管理层的会议需要参加。
这种会议一般都是提前很久订好的,不能临时改时间。所以周海提出他们先去,他这边会议结束后再过去。
陈屿虽有些犹豫,眼神几次落在姜挽身上又折回来,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一小时后,陈屿这边结束了管理层的会议,便马不停蹄地朝现场赶。项目现场那种地方他知道,机械,钢材,还有各种灰尘,一路他都在担心姜挽没办法适应。
但转念一想,好在她只是翻译,只需要把书面文字工作做好就够了,倒也不必多么近距离的实地接触。
在他的要求下,司机一路开得飞快,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进行现场勘测,一群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鞋的身影中,陈屿一眼就看见了姜挽。
此时的她离机械设备很近,周遭尘土飞扬,像正在俯身观察什么,一边看,一边在手中的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看到这一幕,陈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虽然知道她离设备还有一段距离,也知道她已经做了防护措施,可亲眼看她暴露在危险下,心里还是难以抑制的焦躁。
“姜挽!”隔着人群,他叫了她一声。
他的突然出现,大家都没有意料到,纷纷过来和他打招呼,接着就要和他汇报进展。
陈屿摆摆手,让他们先等会儿,眼神依旧盯着姜挽:“你过来,我有问题要问你。”
大家都以为是翻译问题,姜挽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也没多想,来到他身边,又跟着他进了会议室。
刚一进屋,陈屿就把门关上了,姜挽边脱安全帽,边问他:“怎么了?是翻译又出问题了吗?”
陈屿没理她这茬,刚才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终于有了宣泄点,开口很冲:“你刚才离机器那么近干嘛?谁让你离那么近的?”
姜挽眨眨眼,觉得莫名其妙,来项目现场不就是看这些的吗,所以她没说话,只定定看着他。
陈屿被她看得有些没底气,但一想到她刚才离危险那么近,且以后还可能继续发生这种情况时,心里的火就蹭的一下又往上冒:“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你一个翻译,做做文书工作,查查资料就够了,离机器那么近干嘛?犯得着吗?”
这次,姜挽开口了:“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翻译,但要想把工作做好,翻译达到高标准,也是需要探访项目现场,了解实际细节的。”她没生气,只是淡定地和他解释,“更何况,这次的出差您之所以让我一起跟着,不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我那是……”陈屿调起得高,却没办法继续。
他想让她来不假,但绝不是让她来做这些的。他只是想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刻都能看见她。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方法不地道,却是他如今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了。
“是什么?”他不说,姜挽便追问。
“没什么,”陈屿烦闷,他开不了口,正试图换个话题,眼神一闪,忽地瞥见她手背上一道浅浅的伤口,瞬间眸光紧缩:“你手怎么回事?”
“啊,这个啊,没事,”姜挽有点躲他,迅速将手藏到了身后,“一点小伤,不碍事。”
陈屿最受不了她这样,拒绝他,推开他,不让他进入她的生活,让他像个傻瓜一样焦急地在门外失控,而她则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别瞒我,你知道我的脾气,别逼我生气。”
姜挽觉得他今天真是奇怪,莫名其妙地把她叫过来,又莫名其妙地发一通火,现在又勒令她把私事告诉他,再好的脾气,也会觉得不舒服:“陈总,这好像是我的私事,我没有义务一定要和您解释清楚吧?”
“私事”两个字,再次触到了陈屿的逆鳞,他冷笑:“你以为我想知道?不过是因为你现在还在GSC,出了问题的话,担心你赖在GSC头上。”
姜挽也没退步:“您放心,我不会的,这是我的私事,”她重复,而后抬眼看他,“我记得您之前说过,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那您现在这样又是在干什么呢?”
她用他之前说过的话来怼他,陈屿简直要被气到内伤:“你……”少见的,他语塞了。
正生气,突然有人敲门,陈屿猛地朝门外嚷一声:“什么事?”
外面安静了片刻,这才回答:“陈总,我们该去下一个现场了,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话音落,陈屿这边还没说什么,姜挽倒是先推门出去了。
门外是周海,陈屿能听到他和姜挽的聊天,约莫是些“陈总找你什么事”,“你们谈的怎么样”之类的问题。姜挽的回答他没听清,但听语气,应该还算平静。
陈屿叹一口气,沉默几秒后,也推开门,跟着出去了。
陈屿跟着他们参观。
他身边围着许多人,有讲解的,有带路的,还有担心他被现场设备碰到时刻提醒他小心的,可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他却仿佛失聪了般,什么都听不进去,耳边反复循环的只有刚才和姜挽的那段对话。
他好像又惹她生气了,可这明明并不是他的初衷。
越过光影,隔着人群,他去看姜挽,她似乎完全没被影响,全程像没事人似的,依旧认真听其他人讨论,拿着本子不停记笔记。不过好一点的是,和刚才相比,她确实离机器设备远了不少。
“陈总,陈总……”
耳边有人在叫,陈屿收了视线:“什么事?”
他一冷脸,对方立马变得心惊胆战:“您觉得刚才的车间参观如何,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是否可以换下一个地方了?”
“去下一个地方吧。”
下午的行程安排得很满,除了参观,还有研讨和整改会议,因为他们需要在第一天把方案确定下来,往后几天正式开始实施,所以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晚上十点了。
因为忙,晚饭吃的也比较简单,许是为了弥补这一缺憾,也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没那么提心吊胆,离开时,供应商和他们提到了还有一些特殊的其他安排,问他们是否方便去。
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周海的第一反应是看陈屿,而陈屿的第一反应则是去看姜挽。
一扇大开的玻璃窗,一段漏进来的月光,姜挽也正抬头,月光下,两人视线相碰。
一个是尴尬,一个是心虚,随即一闪,很快分开。
“不用,”陈屿不耐,“把工作做好,其他乱七八糟的少来。”
供应商也是识眼色的人,见此,便当即找了个理由,把刚才那事圆滑地解释过去了,并承诺一定把问题整改好,让他们放心。
忙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也没什么精力听他在这里说这些,随意应了两声,交代完明天的工作,便撤了。
宁城不大,也不如北城繁华,这个点路上行驶的车辆已经不多了,所以他们一行人回去也没用多久。到了酒店,大家都累得不行,互相寒暄了两句,便各自回了房间。
姜挽的房间靠近拐角,比其他几个人的都要远,花费的时间自然也比其他人要多,等她到门口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屋了。她掏出门卡正要开门,突然从暗影里跑出来一个身影,擦过她,朝楼梯口跑去了。
那人身量极高,衣着深黑打扮,头戴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姜挽只当他是这里的房客,因为赶时间才会如此着急,所以也就没多想。
进了屋,她先将外套脱下来,随即又进行了简单的收拾,这才把笔记本拿出来,开始这一天的工作总结。
正入神,床头的电话突然响,姜挽放下手头的工作伸了下懒腰。能打这个电话的,一般都是前台工作人员。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姜小姐,我们这里是酒店前台,”姜挽猜得果然没错,“听说您手伤了,有人安排我们给您送创可贴,请问方便吗?”
手伤?创可贴?
知道这些的,只有陈屿一个,许是为了验证吧,姜挽开口:“请问是谁安排你们送的?”
对方倒是没隐瞒:“是和您一起入住的陈先生,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姜挽想了想:“方便,麻烦你们送过来吧。”
挂了电话,姜挽回想起他下午说的那些话,所以,他是为了避免麻烦,担心影响GSC的声誉,才安排她们过来送的吗?
很快,前台便来了,接过创可贴,姜挽道谢,临关门前,她突然想起昨天的那杯姜糖水,觉得喝完之后胃里确实舒服不少,便顺势开口:“您好,请问前台的姜糖水我能不能再要一杯?”
“姜糖水?”工作人员有些懵,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要求,思索片刻,耐心解释,“姜小姐,我们前台是不供应姜糖水的,不过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可以去帮您买。”
“那昨天……”话说一半,姜挽反应过来,应该也是陈屿的安排了,可为什么他却说是前台的呢?难道也和GSC的声誉有关?
“姜小姐,请问您还需要吗?”
“不用了,谢谢。”
虽然有些疑惑,但姜挽也没再深究,因为她实在太忙了,还有好多工作要做,稍一转身的功夫,便把这些抛出脑后,再次投入了她的翻译工作。
接下来几天,工作量很大,基本每一天都是早出晚归。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的前一晚,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
大家都困恹恹的,实在提不起精神,确定好明天集合的时间后,便各自回了房间。
姜挽边打哈欠边开门,抬手将房卡插进卡槽,一下,没有反应,她以为是自己没操作好,便又试着插了一次,这次屋内的灯还是没亮,她才意识到是设备出故障了。
没意识到的时候还好,现在反应过来,独自面对漆黑一片,她便有些心慌。已经很多年,她没面对过这种突如其来的黑暗了,她原本还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冷汗从脸颊滑落,有些头晕目眩,姜挽的身体开始发冷,她撑着门框,打算返回去找前台,可在转身的间隙,借着窗外的月光,却突然瞥见床头站在一道身影。
高个子,鸭舌帽,看不清脸。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身影便迅速朝她冲了过来,几秒之内,伸手攫住她的喉咙,一把将她推靠在门上:“别出声,出声我杀了你!”
陌生的,沙哑狠戾的男人声音。
黑暗里,姜挽看不清他的面容,正因为看不清,她才更加害怕和恍惚。一瞬间,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黑暗,恐惧,还有满地的药片和妈妈躺在地上的身影,她害怕,怕得连灵魂都颤抖了。
“说,钱在哪里?”男人推着她往床边走,一手抓住她的双手,一手攫住她的脖子。
姜挽反应过来,这是抢劫,入室抢劫!
她费力拍打他的手腕,随即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告诉他,她现在说不了话。
男人看懂了她的意思,但显然有顾虑,手劲儿不仅没松,反而加大:“少给我耍花招,你知道这房间的隔音,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能听到!”
姜挽被他掐着,呼吸困难,费力地点点头,脖子上的力道这才松了些。她趁机想去揉一揉,却被男人怒吼:“钱呢!赶紧拿出来,别他妈地墨迹!”
两人力量悬殊,姜挽不敢激怒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衣柜,那里面有一个抽屉,她习惯把贵重物品放在抽屉里,出门时再把抽屉锁上。
男人拖着她朝衣柜走去,胡乱一通翻找,果然发现抽屉上了锁,随即恶狠狠抓住她的头发:“钥匙给我!”
姜挽被迫仰着头,声音颤抖:“钥匙……在包里。”
包丢在门口的位置,刚才挣扎间脱落的,许是距离太远,也可能是男人心急,他松开姜挽,独自一人跑了过去。
趁着这个间隙,姜挽立马摸索口袋的手机,借着床头的遮挡,快速点开通讯录。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可以打给前台,也可以打给警察,可这个时候,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却是陈屿,没有任何犹豫的,她按了拨号键。
眼前的男人很谨慎,翻找间不断回头,为了避免被他发现,姜挽很快便挂掉了电话。时间太短,她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接通,就算接通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很快,男人找到了钥匙,在经过一番折腾后,顺利打开了抽屉,银行卡,现金,甚至还有零钱,他一个都没留下,呼呼啦啦的,其他的东西全部被他胡乱扔在地上。
可他似乎对这些钱并不满意,拿了之后也没走,而是再次返回姜挽身边:“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说着,他就要去搜身,挣扎间,他看清了姜挽的面容,当即便转变了注意,眼神里的东西都变了。
下一秒,姜挽猛地被扔到床上,眼睛被绑住,身上覆上来一个陌生的身体,黑暗里,她什么都看不见,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恐惧,无助,彷徨,让她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一天,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知道大声尖叫。哭喊着,祈求着,希望有一个人能出现,来救救她,救救她的妈妈。
恍惚间,身上的重量减轻,眼睛上的东西也被摘了下来,直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姜挽!姜挽!”
……
她这才敢睁开眼睛,是陈屿。
心跳乱得没办法呼吸。
是他,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你来了。”一开口,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断裂,眼泪落了下来。
从脸颊滑落,滴在陈屿的手心,陈屿愕然。
灼热,滚烫,还有锥心的痛意。自重逢以来,他第一次见她这种表情,他只恨自己出现的太晚。
沉默了片刻,他一把将姜挽打横抱起,边朝外走边吩咐:“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把刚才那个人给我抓住。”
听他这样说,姜挽这才注意到,此时她的房间里除了陈屿之外,还有一大堆酒店的工作人员。或紧张,或好奇,或惶恐,他们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她这会儿已经完全没力气去注意了。
她能感觉到陈屿抱着她走得很快,开门,进屋,关门,随即她被放在一张大床上。
“这是哪里?”脑袋还有些晕,声音也有些抖,视线里,这间房的装修和她的那间不大一样。
“我的房间。”陈屿的声音也有些抖,回想起刚才进屋看到的那一幕,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的房间?”
“嗯,你先在这里休息。”看着她濡湿的眼睫和微红的鼻头,陈屿完全没办法冷静,只能强迫自己去做点其他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转身,他去给她倒水,“先喝点水。”
姜挽安静接过,小口喝着。
喝完水,陈屿把水杯放回去,再次和她要求:“袖子撩起来,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可能是因为刚才被吓坏了,姜挽这会儿很乖,全程配合,陈屿说什么她都照做。
胳膊,脸颊,小腿,还有脚踝,所有裸露在外面的地方,陈屿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好没什么大碍:“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他问得很委婉,生怕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再次刺激到她。刚才进门时看到的场景,他根本不敢回想,更不敢想象他要是再晚一点出现,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姜挽摇头,冷静了这么会儿,她已经恢复了一些,“谢谢你刚才出现的那么及时。”
及时吗?陈屿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应该一早就注意到那个人的,应该在事情发生前就其扼杀在摇篮里的,可他却没做到,而且还让这种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有什么嘀嗒落在地上,陈屿没在意,倒是姜挽发现了,鲜红的,温热的,是从他小臂处流下来的,是血!
姜挽立马从床上起身,拉过他的手臂要看,“你受伤了?”
陈屿却侧身,有点躲着她的意思:“没事。”
应该是刚才和那人搏斗时受伤的,他是第一个冲进去的,自然也就会第一个暴露在危险之下。
“去医院吧。”姜挽很担心。
陈屿却不想折腾,伤口不深,稍微包扎一下就行了。他转身去客厅,找到医药箱后,从里面拿出消毒工具,就打算自己包扎。
意识到他打算做什么后,姜挽很吃惊:“你打算自己弄?”
陈屿已经开始消毒了,动作很随意:“嗯。”
“不然还是去医院吧?”姜挽还是不放心。
说这话时,她语气放得很轻,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主要是不确定他会不会把她的这些话划分为多管闲事。
哪知,陈屿却没说什么,除了脸色有些不佳外,语气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没事,不用去。”
是他的回应,给了姜挽鼓励:“那不然,我来帮你处理吧?”
陈屿的动作顿住,棉签还拿在手里,片刻,他抬起头来,递给姜挽:“也好。”
姜挽第一次做这种事,全程都格外小心,眉头拧着,一张小脸严肃又担忧:“要是疼,你就和我说。”
“嗯。”虽这样说,可陈屿全程却一声没吭。
他垂着眼,看她在他手臂处忙碌,有风吹过,她的头发被轻轻撩起,几缕蹭在他的指尖,痒痒的,麻麻的,从指尖处一直连接到心脏。
或许是因为夜色,也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对他造成的冲击太大,陈屿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东西来填补自己此刻焦躁的,不安的内心。
“你刚才,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一不小心,他脱口而出。
果然,姜挽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暂停:“我遇到危险了。”
他当然知道她遇到危险了,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是我?”他追问。
明明她可以有其他的选择,警察,前台,甚至是其他同事,她却偏偏联系了他。
他可以幻想吗?有资格幻想吗?
姜挽抿了抿唇角,没回答。
“为什么?”陈屿却不断追问,执着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越追问,姜挽就越心虚,他是担心她会给他带来麻烦,会影响GSC的声誉吗?
情急之下,她快速给伤口做了包扎,胡乱想了一个理由:“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多想,是随便翻的联系人名单,我不是有意的。”
陈屿看着她,神色哀伤,没再追问。
眼底的希冀一瞬间灭了,他拒绝了她要继续给他做检查的动作,起身来到书房。
姜挽跟过来,急切解释:“真的,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要影响你,影响GSC声誉的意思。”
“我相信你。”陈屿背对着她,开始收拾电脑。
见他这样,姜挽以为他是在下逐客令,毕竟事情也解决了,她也该回自己房间了。
将医药箱收拾好,放回原位,她打算离开:“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间了。”
那个房间,陈屿是绝对不会再让她回去了:“你不用走,你今晚就睡在这里。”
姜挽茫然:“可这是你的房间。”
“嗯,”收拾完书房的东西,陈屿又来到卧室收拾衣服,“我再开一间。”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
他很温柔,和以往任何一次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都不一样,除了同情,对她刚才遭遇的同情,姜挽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夜深了,她也不想再多折腾,更不想影响到他,正打算同意,突然想起来还有工作没做完,小声开口:“可我还有翻译没做完,怎么办?”
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能想到这些,陈屿拧眉:“一定得今天做?”
姜挽看着他,虽然很不好意思,可还是点了点头:“很着急,必须今天做完。”
陈屿叹一口气:“你待在这儿,我一会儿安排人给你送过来。”
处理好姜挽的事情,陈屿又开了一间房,就在她隔壁。一进门,便紧急安排了会议,调动了他在宁城的所有资源。
刚才没问姜挽太多细节,是因为担心她有阴影,可并不代表他就不在意。关于那个人的,关于这件事的,一点一滴他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手下的人办事很快,不过几个小时,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就传来了消息,人贩在逃离宁城的路上被抓捕,现在正被关在宁城的看守所里。
“陈总,人您打算怎么处置?”电话里的人恭敬开口。
陈屿将手中的烟蒂捻灭,起身来到窗前。他一晚上没睡,眼眸沉沉:“按法律办事,但我要他一辈子后悔刚才做的事情。”
“明白。”
第二天他们如期回北城,昨晚发生的事情其他人并不知道,所以一路都还在讨论这次的项目事情。
姜挽没参与,周海注意到她的沉默,开口询问:“Annie,你没事吧,怎么一直不见你说话呢?”
姜挽正打算开口,陈屿突然出声:“我不太舒服,你们安静点。”
他原本一直都是闭目养神的,这会儿突然开口,还是以这种不怎么高兴的语气,大家顿时面面相觑,噤了声。
可陈屿似乎还没完,他转而朝向司机:“回去换一条路,我受不了颠簸。”
“好的,我现在就换。”前排司机立马应声,当即便切换了路线。
他不舒服?姜挽有些担心,正猜测他是因为什么不舒服时,手机突然响,她拿起来看,是两条微信进来,都是陈屿发的。
【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放心。】
【胃不舒服就多休息。】
他说处理好了,就一定是处理好了。只不过这样大的事情,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处理好了,姜挽不敢想象这中间究竟占用了他多少的精力和资源。
姜挽默默看着这两句话,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谢,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最普通的那句:【谢谢。】
发出去,还是觉得太轻了:【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
【没有。】
陈屿回的很快,姜挽抬头看他,五官出众,气质卓然,再加上早已功成名就,这样看下来,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是她能帮他做的。
不过她还是补了一句:【那以后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陈屿还算配合:【嗯,先记着。】
第64章 沈曼
回北城后, 姜挽去看了沈曼,天冷了,她买了几件新衣服给她送过去。
沈曼如今住在郊区的精神康复中心,距姜挽住的地方有好几十公里。所以这一趟过去, 再加上买衣服的时间, 总共花了好几个小时, 等姜挽到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沈曼正在吃饭,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落进来, 照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衬得她姿势优雅,气质脱俗。即便年纪大了,她的风姿仍旧不减, 像一朵经久的玫瑰, 岁月沉淀下来的只有芬芳和韵味。
可姜挽知道, 眼前的场景只是一时的, 短暂的,只有在沈曼情绪正常的时候才会如此。更多的时候, 她会发呆, 生活没办法自理,还会像之前一样吵闹着给她打电话。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就是因为之前的那件事, 那件她一直都不愿意回想的事情。
轻呼一口气,敲了下房门, 姜挽提着手中买好的衣服, 走进去:“妈,我来看你了。”
沈曼闻声转头,只不过神情有些迷茫, 见她这样,姜挽便知她又不记得她了。自从生病后,沈曼便经常会如此,病情时好时坏,对姜挽也是经常不记得。
说不难受是假的,只不过当前这种局面,姜挽根本没时间去想这些,她把衣服放在床头,又来到沈曼身边,轻声开口:“是不是又不记得我了?我是呦呦呀,我来看你了。”
“呦呦……”沈曼重复她的话,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好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而且我看你感觉也好熟悉。”
“没关系的,”姜挽接过她手中的汤匙,舀一口汤喂她,安慰道,“不着急,以后会想起来的。”
“嗯,”沈曼点头,喝完要求道,“再舀一勺。”
“好。”姜挽就这么耐心舀着,一直到她把这碗汤喝完,期间还穿插着问了她一些最近的情况。
吃完饭,姜挽又把新买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陪着她试。
沈曼很高兴,来回试穿和搭配,虽然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可审美还是在线的,每套衣服搭配出来都很好看,特别是穿在她身上,就更出挑了。
只不过姜挽买的多,她的选择也就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来来回回对着镜子试了好几遍。
姜挽见她这样,很是感慨。她如今想法很简单,能够陪在沈曼身边,把她照顾好就够了,其他的,她不敢奢求太多。
其实前几年,也就是姜挽在港城的那几年,沈曼是不在北城的,她在江城。也就是今年,姜挽回北城后,才把她接了过来。
一来是姜挽涨了工资,能够负担起北城这边的康复中心了。二来,她也希望两个人能离得近一点,毕竟在奶奶去世后,她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沈曼还在试衣服,几番抉择,她最终选择了墨绿色的那件大衣,版型挺括,面料垂顺。在镜子前照完了,她又询问姜挽的意见:“好看吗?”
单纯,直接,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这一刻,角色的调换,让姜挽恍惚回到了少年时,她也是这样问沈曼的。
“好看,”姜挽把袋子里的帽子拿出来,帮沈曼戴上,“配上这个帽子更好看。”
沈曼对着镜子调整好帽子的角度,忍不住夸赞:“你眼光不错,和我一样。”
姜挽笑了:“是啊,我是你的女儿当然像你了。”
沈曼转头看她:“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呦呦。”
“大名呢?”
“姜挽,有印象吗?”
沈曼摇头,有些为难:“没有。”
姜挽安慰她:“没关系,等我后面工资涨了,就给你换更好的康复中心,一定能治好你,你也一定能想起来的。”
听到要换地方,沈曼有些不高兴:“为什么要换地方?我不换。”她现在就像个小孩子,任性又直接,“我住在这里挺好的,环境和饭菜都很喜欢,我不换。”
难得听她说喜欢这里,姜挽立马改口:“好好,你要是喜欢的话那我们就不换。”
沈曼笑了,重复她的话:“不换。”
吃完午饭,沈曼有午睡的习惯,她睡觉的时候,姜挽就在旁边看书,等她醒来了,又陪着她一起去室外走走。
但是和上午比,沈曼明显更迷糊了,对姜挽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不仅如此,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好,一直困恹恹的,不是发呆就是走神。
“要回去吗?”见她难受,姜挽便提出想带她回去。
可沈曼却不想,许是知道回去后姜挽就会走了,她强撑着精神:“陪我去旁边的凳子上坐一会儿吧。”
初冬的时节,凳子上落一层树叶,姜挽把树叶拿掉,又细心擦干净,才让她坐。她们真的难得有这样平淡的相处时光。
不远处有一对情侣,看起来和姜挽差不多大,男生很温柔,一边喂女生吃饭,一边帮她整理头发,沈曼盯着看了会儿,突然问:“你有男朋友吗?”
姜挽老实回答:“没有。”
“是该找一个了。”
“没有遇到合适的。”
一阵寒风,姜挽伸手帮她把领口紧了紧,她本以为这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沈曼再次开口:“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次,姜挽没回答,安静地沉默着,从她这沉默里,沈曼推断出来:“看来是有,为什么没在一起呢?”
还是绕到这里了,姜挽叹一口气:“可能是因为,没有缘分吧。”
“没有缘分……”沈曼思考着这几个字,像显然她不大能理解,于是干脆直接问,“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有,我现在就在他公司上班,”自从沈曼生病后,姜挽有什么事情反而不瞒着她了,“他叫陈屿,妈妈你以前也认识他的,还有印象吗?”
果不其然,沈曼面露苦色,没有任何犹豫地再次摇头。
“没关系,”姜挽忙安慰她,“时间太久了,没有印象也正常。”
沈曼接她的话:“那以后有机会,你一定带他来见我,我帮你把把关。”
姜挽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和陈屿的关系能如此平和地从她妈妈口中说出来,时光荏苒,光阴飞逝,果然什么都会改变。只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她以后大概率是没有这个机会来做这件事的。
又来一阵寒风,她们真的该回去了:“我们得回房间了,你喜欢散步的话,我以后再陪你来。”
沈曼虽不舍,可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还是和姜挽一起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因为风大,她们回去的路上走得很慢,也正是因为速度慢,才让姜挽有了时间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从起身开始,她就觉得一路似乎都有人跟着她们。
转角的时候,她故意走快两步,随即快速回头,果然一转眼便看见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和她四目相对,男人慌忙避开视线,而后快步离开。
沈曼注意到她的动作,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事,”姜挽怕她担心,没说什么,但介于之前在宁城的遭遇,让她不得不多个心眼,于是和沈曼交代,“现在天冷了,你晚上尽量不要出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或者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
这话,她每次来都说,沈曼已经记得很清楚了,她反倒有些担心她:“放心吧,这些我都记住了,反而是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有时间的话,记得把那个陈屿带来我看看。”
姜挽刚打算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手机铃声突然响,她看一眼,瞬间愣住。刚才出现在她妈妈口中的名字此刻竟然出现在了屏幕上,还真是巧合。
因为沈曼在旁边,姜挽没有立即接通电话,一来她是担心沈曼听到后会问一些她无法回答的问题,二来她也不想陈屿知道她在这里。
殊不知,正是因为这个行为,无意中又把电话那头的陈屿惹怒了。
陈屿之所以会给她打这通电话,主要还是想着在宁城发生的那件事,担心她留下后遗症什么的,于是便想打电话问一问。
可他又没有合适的理由联系她,于是单是编理由这一项,就花费了他不少时间。谁知道这电话拨出去,她根本没接,别提他这会儿有多烦躁了。
至于她为什么没接,无非就是不方便,为什么不方便,她又和谁在一起,陈屿根本不敢多想,甚至于他担心的事情也可能早已经有人安慰她了……
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
将沈曼送回房间后,姜挽才拿起手机,翻到刚才的通话记录,给陈屿拨了过去。
一声,两声……就在她以为电话不会接通时,听筒里却突然传来了陈屿的声音,那么冷,那么淡,像冬日冻湖里的冰块,只是这么隔着电话听,整个人仿佛就被冻住了。
“喂。”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事,不方便接电话,”姜挽先道歉,“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刚才随便想的理由,陈屿早不记得了,他耿耿于怀的是姜挽到底因为什么不接他电话:“你在外面?”
姜挽反应了一下:“啊,对。”
“一个人?”
姜挽担心他有什么事需要她立马过去,但她这会儿又实在走不开,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不是。”
可她说完这句,陈屿却突然沉默了,气氛一时陷入安静,继而漠然,安静得姜挽都以为他已经挂了。
“你还在听吗?”姜挽把手机拿远了点,刚想再追问一句找她什么事,电话里再次传来陈屿的声音,是比刚才还要冷冽三分,夹杂着昭然的怒意:“所以,你刚才不接我电话也是因为身边有人?”
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可姜挽还想解释一下:“其实……”
陈屿猛然打断她:“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他这样生气,让姜挽有些不明所以,但听他的语气,今天一定是要得到这个答案了,她不想骗他,想了想,还是回了一个“是”。
话音刚落,陈屿那头就突然挂了电话,姜挽没敢再打过去,只是茫然地盯着手机屏幕,所以他打这通电话,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屋内沈曼在叫她,姜挽忙关掉手机进去,很快,屋里响起说话声:“刚才谁给你打电话呢?要是忙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没事,我不忙。”
“你还是回去吧,反正在这儿也没什么事。”
“不着急,我晚点再走,再待一会儿。”
“那行吧,刚好,你帮我看下这个软件怎么用。”
“好。”
……
第65章 嫉妒
GSC楼下有两排行道树, 十一月间,树上的枝叶橙黄交错,一阵秋风,零零散散地落在脚下。在这秋意里, 在这摇曳下, 姜挽和林瑜刚吃完午饭, 正随意漫步着。
临近年底, 她们马上要进行年终总结了, 这事关系到每个人明年的工资涨幅, 所以大家都看得很重。林瑜比她早来GSC,这会儿正详细和她介绍几个关键点。
“过去的成绩,未来的计划, 还有需要提升和改进的地方, 这些都要写。”
年终总结姜挽以前也做过, 只不过和GSC的模板不同, 她边听边点头:“好,方便的时候把你去年的模板发我一下, 我参考模板写。”
“没问题, ”林瑜很爽快,“对了, ”她突然又想起来什么, 提醒道,“写过去成绩的时候你可不要太老实啊, 把所有的结果都数据化, 写的越夸张越好,这样领导们才会看见,才能注意到你。”
这方法姜挽也知道, 事实不能变,但细节可以加工,职场上,这些都是通用的准则。
只不过,一提到这个,一提到领导这些,她就想到了陈屿,还有那通被他挂掉的电话。
他那天打电话到底因为什么,又想说什么,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因为,自从那天后,她和陈屿便再没联系过,也没再见过。
她不清楚陈屿的想法,但于她而言,两个字便足以概括,那便是“不敢”。不敢联系他,也不敢再打扰他,怕引起他更多的厌恶。
另一边,指尖好几次点开微信,又退出,陈屿来回摩挲着姜挽的微信头像,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退了出来。
不是他不想联系她,也不是他不想发,只是有些事情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鼓足勇气,最终换来的却只有心痛,他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自然也会怕。
突然,门外响起敲门声,是宋泽宇:“陈总,周经理找您。”
陈屿收起手机,轻轻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进。”
周海来找他,是因为近期法商会要举办商务论坛的事儿。
法商会,全称中国法国工商会,是一家非营利性社会团体,顾名思义,负责组织丰富多样的商务活动,活跃拓展中法商务圈,提供商机及商务交流平台。
据周海介绍,法商会下周三要在北城举办一场建筑论坛,届时各大中法建筑行业的公司都会出席,因为尼斯项目,GSC自然也在邀请名单之列。
陈屿听完,没什么表情:“这事你自己安排就行。”
周海眨了下眼睛,微有些愣。他有时候是真摸不准他们这位老板的心思,之前还要求他任何有关尼斯项目组的消息都必须和他汇报,现在又让他自己安排了?
“那您……”
陈屿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说完,便开口打断:“我不去。”
得到了答复,周海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只不过有件事情,他还是需要再请示下:“陈总,据说这次商务论坛规模很大,所以我想带整个尼斯项目组的人员参加,让大家也见见世面,丰富丰富知识,您觉得怎么样?”
陈屿稍顿了一下,随即开口:“你自己决定。”
周三,姜挽和项目组的同事一起去参加法商会的商务论坛,地点在北郊的某五星级酒店,路途偏远,又因为人多,公司特意安排了一辆大巴接送。
会议论坛姜挽之前参加过不少,但像这次规模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一路过去,周海又给他们介绍了不少其他参加的公司和会议议程,不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所以大家都有些兴奋。
两个小时的路程,姜挽她们到时,现场刚开始签到。
身穿白色长裙的少女沿着红毯站成两排,身份验证,扫码登记,甚至还有签到完成后的礼物赠送,全程都由她们指导,整个环节顺畅又高效。
签完到,再由专门的工作人员带领她们进入会场,一路装修豪华,窗明几净,就连空气中浮起的细小尘埃里,都有一股华丽和典雅的味道。
趁等电梯的功夫,姜挽随手拍了两张照片,分别给沈繁星和尤伽发了过去,一个算是工作汇报,另一个则是单纯的分享。
姜挽原以为沈繁星会先回她,没想到先进来的却是尤伽的微信:【你也去了这个论坛?】
听她这意思,是还有她认识的其他人也来了:【怎么,还有其他人也来了?不会是你吧?】
【当然不是了,我的工作和这些八竿子打不着。】
【再说了,这么高端的场合,我去了也是浪费。】
【不过确实是有人也去了,你猜猜是谁。】
尤伽一连好几条消息过来,立马吊起了姜挽的好奇,不过她这范围太大了,姜挽根本猜不到:【这让我去哪猜?】
【猜猜看,我可以给你个提醒,这个人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太多了,况且自从离开北城后,姜挽就再没和那些人联系过了,眼见着就要进入会场,姜挽没时间了:【算了,我不猜了,马上就要开会了,先不和你说了。】
【等一下,】见她着急,尤伽也不再卖关子,索性直接告诉她,【裴思啊,他也去参加这个论坛了,你还记得他吗?】
裴思……
这两个字,瞬间就将姜挽拉回了八年前的那个雨天,她当然记得了,不仅记得这个名字,还记得当初还用这个名字骗了陈屿。
一场回忆,一段往事,还有那些隐秘的,早已被时间掩埋的情谊。
【不是吧,你真不记得了?】她半天不回答,尤伽开始追问。
【记得。】姜挽回她。
【我也是看了他的朋友圈才知道他来北城出差了,没想到去的就是你这个会,还真是巧了。】
巧不巧的,姜挽不知道,她也不怎么在意,毕竟裴思这个名字于她而言,除了高中那点不多的记忆外,也就只剩一部分当初借用他名字的愧疚了。
【马上要开会了,时间来不及了,我晚点再和你说。】她给尤伽回消息。
【……好吧】尤伽恋恋不舍地结束了对话。
她其实还有好多话想和姜挽说,想告诉她,她这次再见到裴思的照片,再和他联系上,已经和当初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很奇怪,当初那种看一眼都觉得害羞,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悸动,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且再回想,还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果然,少女情怀总是诗,看什么都带着一股浪漫的滤镜。
姜挽她们这边已经按名字入座了,没过多久,会议正式开始。会议第一部分先由法商会会长做开场白介绍,然后法国驻华大使和法国大使馆总领事也分别发表了讲话,接下来便是各个企业的代表人发言,会议行程安排得很满,讲话结束便立马进入了洽谈环节。
这个环节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圆桌会议,各公司派代表参加,就中法关系以及未来发展的方向和前景进行讨论。另一部分则是自由讨论环节,各公司,各参会人员可随意走动,自行社交。
这种场合,像姜挽这种级别的,也就只有自由讨论的时候才能发挥点主动性。来来往往间,已经收到了许多新的名片,她都仔细收好,说不准以后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正低头整理东西,余光突然瞥见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姜挽抬头去看,高个子,戴眼镜,标准的平驳领单排扣西装,冲她微微一笑,举手投足间有股温文的风情。
姜挽看人家,人家也在看她,走近了,对方先开口:“我果然没看错,你和高中时变化不大。”
要是平时,有人这么和她搭讪,姜挽是一定不会搭理的,可这人看起来实在熟悉,刚又听尤伽提到了裴思,她心思一动:“你是……裴思?”
对面的人笑了:“难得你还记得,”说着,他拿出自己的名片,“我目前在东城工作,过来出差,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你,还真是巧。”
名片上写着赛林集团中国区负责人,是柔软烫金的材质。
在GSC这段时间,姜挽大概也对建筑行业有了些了解。赛林集团,老牌法企,资产雄厚,近些年来在中国的发展势头很猛。
姜挽看着名片,可能时间有些长了,听到裴思再次开口:“不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
姜挽忙抽出一张,递过去:“抱歉。”
“GSC,”裴思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会儿,“你是翻译?”
“是的,不过不是GSC的翻译,我是外派过来的。”
“那你们公司是哪家?”
“佳译,”姜挽和他解释,“一家专门做翻译的公司,也在北城。”
裴思点头:“所以,翻译的业务,可以找你们公司?”
“当然。”
两人又聊了两句,基本都是裴思问,姜挽答。没多会儿,有人来找裴思,看样子是有事儿,神色看起来有些严肃。
裴思倒没说要走,只不过姜挽觉得话题到这也该结束了,于是她主动提议:“要不你先去忙吧,我也该去找其他的同事了。”
裴思很爽快:“也好,”但在离开前,他又追问了一句:“打这名片上的电话,应该能联系到你吧?”
姜挽眨了下眼睛,不知他何意,她不认为离开了这场会议,他们还会有其他的联系。
见她这样,裴思轻笑出声:“你别担心,我不会骚扰你的,我指的是业务,翻译业务。”
姜挽有些尴尬:“当然可以,或者我也可以把我们公司业务负责人的电话给你,要是有翻译业务的话,你可以和她直接联系。”
裴思摆摆手:“不用,有你的就够了。”
他很绅士,一定要姜挽先离开,姜挽拗不过,只好道别后先转身离开。途中,她回头看过一次,见裴思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没动,像是还在看着她,于是她便再次点了头,这才干脆离开。
姜挽回到座位后,周海也刚回来,他刚才接了一个电话,是陈屿打来的。
电话里,陈屿很奇怪,既不问他会议效果如何,也不问他这场会议收获了什么,值不值得,只盯着这次的参会人员追问,一定要弄清楚现场每个人的状态。
直到周海和他详细介绍了一遍每个人的情况,他这才挂断了电话。
周海有点迷茫,但他也习惯了,陈屿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心思难猜,但好在工作方面从不为难他们,在他手下,只要把工作做好,其他就都好说。
自由讨论结束,今天的会议基本也就算结束了,酒店提供午餐,大家都是吃完午餐后才离开,姜挽她们也不例外。
回去的路上,可能是因为上午的会议消耗了太多精力,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真正清醒过来,是因为司机突然的一脚刹车,车身晃动,大家由于惯性纷纷往前倾身。
“怎么了?”车内有些吵,好几个人一起开口。
在这混乱中,姜挽也坐直身体,她刚才没睡着,只眯了会儿,所以现在次思绪还算清醒。
司机指了指前方,回头,面露难色:“前面发生塌方了,路被堵了,怕是不能走了。”
说罢,他下车去检查,顺着他的方向大家去看,果然前面十几米的距离有几个大石块散落在地上,零零碎碎,恰好将他们的路堵住。
这里还属于北郊,多山路,之前就经常会在新闻报道里看到山体塌方的事故,只不过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大家都不会在意,总以为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姜挽她们现在就是,甚至车上还有好几个同事根本不相信这么小概率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多方验证后才不得不接受了事实。
一时间议论声,电话声,还有抱怨声同时响彻在车内。
这群人里,周海算是最大的领导,关键时候他倒是还算冷静,先安抚大家的情绪,然后和公司取得联系,第一时间寻求帮助。
GSC有专门的安全部门,面对这种紧急情况,公司内部反应很快,当即便确定了救援方案,只不过这么大的事情,还是需要得到陈屿的批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屿正在开会,一大群管理层参加的会议,他想都没想,当即便做了中断。
回到办公室,他和周海直接通电话:“有没有人受伤?”陈屿很着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抖。
周海没想到他会直接打电话过来,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仔细确认后才回答:“没有。”
听到这话,陈屿这才松了一口气:“等着,我派人过去,你把现场的情况把控好,”像是不放心,他又叮嘱了一句,“尤其是女生,这种情况注意多安抚。”
挂了电话,他转而吩咐宋泽宇:“马上派直升机去接他们。”
“直升机?”宋泽宇怀疑自己听错了,“陈总,这会不会有点过了?那可是您私人的。再说了,北郊离这里路途也不是很远,情况也没有到十分紧急的地步,况且……”
“照我说的做。”陈屿打断他,很坚决,坚决中还带着点着急,是那种思绪被人牵着,有什么珍贵东西不在身边的张皇和不安。
宋泽宇从没见过他这样,当即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好,我马上去办。”
很快,陈屿安排的直升机便抵达现场,大家还是第一次碰上公司如此大手笔,有一些人更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直升机,纷纷开始感叹。
“陈总这也太壕了吧!”
“是啊,虽然遇上塌方很不幸,但有机会见识到直升机,这苦也算是没白吃。”
“之前也没听说过公司有直升机啊,这直升机不会是陈总私人的吧?”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只是这么珍贵的私人东西都舍得借出来,看来陈总对咱们项目组还真是不错。”
“陈总对咱们项目组好,又不是第一天了,之前的外卖送餐,亲自参加各种会议,还有这次同意大家全员参加论坛,这些都已经很明显了吧。只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尼斯度假村项目是重要,但和公司里其他项目比起来,也占不了第一位,也不知道陈总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对这个项目如此关注。”
“管他因为什么呢,对这个项目关注还不好吗,咱们都是这些关注的受益者呀。”
“那倒是。”
……
大家边讨论边转移,一开始进行得很顺畅,只不过在剩下最后几个人的时候,前面的山体突然再次发生了塌方,虽然和他们距离很远,但因为有同事太过惊恐发生了拉扯,场面瞬间有些混乱。
姜挽就在这批人里面,也是在这个时候被推倒的。右脚踝的位置猛地撞上旁边的石块,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她忍不住弯了腰。
“怎么了?没事吧?”周海就在她旁边,当即便发现了她的异常。
“没事。”姜挽摆摆手,可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周海忙俯身去查看,这才注意到她捂着脚踝,但但因为冬天穿的厚,什么也看不见:“是不是扭到脚了?严重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事,不用,”其实是严重的,姜挽能感觉到,但这会儿情况紧急,大家又都在等着她们,姜挽咬牙坚持,“先回去吧,真没事。”
时间有限,周海也就没再多问,点点头,当即和她一起上了飞机。
他是打算在飞机上再查看的,可没想到,刚准备起飞,陈屿便再次打来了电话。
“我看新闻说又发生了塌方,怎么样?现场有没有人受伤?”陈屿开门见山。
周海以为他是担心员工受伤会对公司造成影响,但看姜挽刚才那个程度,应该也不至于构成工伤,所以犹豫着开如何开口。
他越犹豫,陈屿就越心慌,毫无征兆地,突然吼了一声:“有什么情况赶紧说!”
被他这一声吓到,周海忙和他解释:“Annie的脚好像有点扭到了。”
话音落,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便是陈屿那一贯仿佛夹杂冰雪冷意的声音:“严不严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儿他的声音在周海听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冷。
“还……还好,好像不太严重,应该不至于造成工伤,您不用……。”
陈屿懒得听他说下去,直接下达命令:“先去医院。”
“那我和工作人员……”
“不用,你照顾好她,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周海便把刚才和陈屿的通话内容和姜挽说了,听完后,姜挽和他的想法一样:“我真没事,不会造成工伤的,也不会给公司带来麻烦。”
在陈屿面前周海会这么说,但在姜挽面前,总觉得她还是一个小姑娘,觉得还是要以安慰为主:“你别担心,先不考虑这个,现在重要的是你的情况,我们一会儿不回公司,直接去医院。”
“周经理,真不用,我自己能处理的,不用这么麻烦。”
周海也很为难:“这是陈总的意思。”
因为知道要去医院,姜挽一路都有些不安,她也不是不想去,只是一想到这么多人要陪着她一起折腾,就觉得内疚。
但这情绪也没持续太久,因为医院很快便到了。她们到的时候,陈屿已经在了,而且手续和病房也提前做了安排,姜挽就相当于是落地后直接入住。
她没想到陈屿会亲自过来,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愣,也可能是心虚吧,毕竟他一再强调让她不要影响GSC,可她还是犯了错,导致四目相对时,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屿貌似也没什么和她说的,只对旁边的人吩咐道:“赶紧给她做检查。”
他这一句话,立马便有四五个人围在了姜挽身边,询问她状态的,扶她上轮椅的,还有专门在前面开路的,一路浩浩汤汤,姜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就已经被推进了病房。
在护士的帮助下,她脱了鞋袜躺在床上,脚踝处肿胀比较明显,微微伴有青紫,但还是比她预想的情况要好。
陈屿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一眼扫到姜挽的脚踝,他脸色阴沉,什么都没说,立马反身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姜挽有些尴尬,不清楚他是被自己现在这种情况吓到了,还是实在觉得自己麻烦,以至于一秒钟都不想待。
门外,走廊,拐角,从病房出来后,陈屿一步都没停留,径直找到周海,大吼:“你不是说她脚只是扭了一下吗,你看看都肿成什么样了,你们干什么吃的?”
周海被他吼得一愣,半天接不上话。
“陈总,抱歉我……”
“你什么你?把人带去的时候你怎么和我说的?如果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一开始就不会让你去。”
确实他有错,周海也没什么好解释的:“陈总,真的抱歉,要不我……”
他想提出解决方案,可陈宇却像是很疲惫似的,抬手打断他:“你走吧,带大家先回公司。”
“那Annie这边?”
“我来安排。”
和刚才比,陈屿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不少,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怪周海。刚才的愤怒与其说是针对周海,不如说是针对他自己更为合适。
是他闹别扭,是他在和姜挽赌气,也是他主动提出不参加这次论坛会议,所以才会在危险出现,他本该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反而缺席了。
要是时间倒流,一切重来一遍的话,他一定……
一股寒风,灌进来阵阵凉意,与这凉意一同洒落的,还有满腔的悔意。
再次回到病房,医生已经给姜挽做完了基本检查,正要带她去拍片子。离开前,陈屿拦住他们:“等一下。”
对于他的去而再返,姜挽很惊讶,右脚悬在床边,她抬眸:“你不是走了吗?”
“谁说我走了?”陈屿走近她,声音很沉。
“那你刚才?”姜挽指了指门口的方向,那意思是刚才明明看见他离开了。
离得近了,陈屿注意到她眼尾红红的,额角的鬓发也微微有些湿,可能是疼的,也可能是害怕,总之,她遇上这种事,有什么情绪都正常。
心疼,疼得恨不得替她承受,为了压抑这疯狂的念头,他不得不移开眼睛。
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就能做的。
他没立场,更没有身份。
“给你男朋友打电话,让他过来。”陈屿没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而是另起了一个。
他这话题跳跃得太快,姜挽一时没跟上。
只不过她这一时的犹豫,看在陈屿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天知道他刚才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说出那句话的。
“怎么,你遇上这种事他都不出现?”他又回到了以往的尖锐,而且还带着一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妒,“真他妈窝囊。”
姜挽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虽然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但和这个比起来,她显然更在意陈屿在这种情况下讨论这件事,时间,地点,都不合适。
“能不能先不说这个?”
“提都不能提吗?”陈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姜挽看不懂,“就这样的人,你他妈还护着他?”
第二次了,他今天第二次在她面前说脏话。
姜挽睁大了眼睛,有点看不明白他。虽说以前他也挤兑她,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留情面。凛冽淡漠,残忍尖锐,已经完全不像他了。
姜挽刚想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医生终于忍不住了,虽然他也知道不应该,不应该在一个如此大的领导谈话时打断,但在职业操守的迫使下,他最终还是开了口:“抱歉二位,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待会儿再说,目前来看姜小姐的伤势还是需要尽快做进一步的检查。”
被打断,陈屿没再说什么,他看了姜挽一眼,随即退开一步让出通道。
姜挽也没再说什么,她原本就想早点结束这场对话,只不过擦肩而过的间隙,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检查做的很快,结果出来的也很快,软组织受伤,没有出现骨折和移位,不需要住院,但需要药物治疗和康复训练。
知晓这个结果,姜挽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来看不是特别严重,应该也不会对她的工作造成影响。
她原本还想着在医院处理完立马就能回家了,却没想到回到病房的时候却发现陈屿还在。
她没敢想陈屿是在专门等她,事实证明也并不是,因为他们一进门,陈屿便立马朝医生走了过去,很明显关心她的病情大过于她本身。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关心她的病情,除了担心她会给GSC带来影响外,姜挽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不过这样也好,清清楚楚,泾渭分明。
医生把刚才和自己说的话又和陈屿说了一遍,连结论都是一模一样的,无需住院,在家里休养即可。
就在姜挽以为陈屿会和她一样松一口气时,他却突然开口:“不行,必须住院。”
“为什么?”
“您要求必须住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姜挽,一个是医生,皆是一样的不理解。
“对,必须住院。”陈屿又强调了一遍。
知道他这个阶层的人,话一旦出口,就很难改变,于是医生也就很自觉地没再追问,而是立马安排旁边的人去办手续,但姜挽还想试一试:“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的脚真没什么大碍,回去养几天就好了。”
陈屿没看她,是不屑,还是不想,姜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最好还是在医院解决,要是回家再发生点什么,就说不清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有什么要求最好一次性在医院提出,不要回家了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一时间,病房很安静,只有窗外的冷风呼啸而过,让人觉得郁闷。
“您放心吧,我保证回家后不会再给GSC带来麻烦。”
“你说了不算,”陈屿一锤定音,“给她办手续,费用挂在我账户上。”
就这样,姜挽莫名被安排了一周的住院。
一周的时间虽不算长,可对于她这种自毕业后就马不停蹄开始工作的人,已经算是奢侈了。
奢侈就代表不日常,也就意味着不习惯。
虽说陈屿也给了她在医院工作的权利,可毕竟这里不如办公室,干起活来不是很利索,每天完成必备的工作后,姜挽就再没心思去研究其他的,自然而然地,也就有很多时间空了出来。
前两天还好,时间一长就有点不习惯了,总觉得无聊,所以当尤伽她们说来看她时,她也就没拒绝。
最先来的是尤伽,是和孟云程一起来的,进门见到姜挽的右腿,脸色就再没好看过,先是把陈屿数落了一通,后来觉得不解气,又把火气撒在了孟云程身上。
孟云程委屈得不行,事情他不知道,可骂却一点没少挨。从医院出来后,他气不过,给陈屿发了一条微信:【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这次是真过分了啊,把人家姜挽都弄伤了!要是不行,你趁早撤,免得连累我和你一起被骂!】
可想而知的,这条微信发出去,并没有收到回复。
沈繁星是和林瑜同一天来的,不过林瑜来的早,沈繁星到的时候她正打算离开,姜挽简单介绍了下,两人擦肩而过,沈繁星的眼神久久没有收回来。
“看什么呢?你不是来看我的吗?”姜挽提醒她。
沈繁星大喇喇一笑,还是那股风风火火的脾气,把带过来的水果放在姜挽床头,顺势就在床边坐下:“我当然是来看你的,不过现在看你这状态不错,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她话题一转,再次来到林瑜身上,“刚才那美女是你同事?”
“是啊,叫林瑜,不是介绍过了吗,”姜挽从她带来的水果里拿出一根香蕉,“怎么,你对她感兴趣?”
“有点。”
姜挽提醒她:“那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林瑜工作能力很强的,她估计只能看得上GSC那样的大公司,咱们公司应该入不了她的眼。”
她误会了,沈繁星也没再解释,从她手中接过吃完的香蕉皮,顺势丢进垃圾桶里:“那就算了,其实我这次来看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和你说。”
她突然这么正式,姜挽倒有些不习惯:“什么事呀,搞这么严肃。”
“我想和你谈下外派GSC的事儿,”沈繁星流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我有点后悔把你派来GSC了,这才多长时间呀,你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么多事,要是实在不行就算了,你回公司,我再换个人来。”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这件事了,之前U盘事件的时候,沈繁星就在电话里提过,如果说当时还有开玩笑的成分在,那么现在,姜挽能看出来,她完全是真心的。
只不过她自己变了。
姜挽现在并不想退出,内心里她已经把这个项目当做是和陈屿的最后一点联系了,项目结束,他们之间的一切也就会结束,她贪心地想要把这最后一段走完。
姜挽半天不说话,沈繁星有点着急,拿手肘去碰她的胳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又是些公司发展未来的事,这些是重要,但总也重要不过你,要是真觉得不习惯,你就回来。”
“不用了,”对上她灼灼的眼神,姜挽难免会触动,但错过这次,以后就再没机会了,“我还能坚持,再说了这些事情谁也不能预料,我以后多注意就行了。”
“你真不想回公司?”
姜挽摇头。
“那行吧,你自己决定,但有一点我得提醒你,”沈繁星看着她,阳光下,眼睛格外明亮,“凡事都有个度,过了这个度,就算你自己再想坚持,我也不会允许了。”
姜挽心软了,语气也跟着软了:“放心吧,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