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虽已入秋,可绥京城中的暑气却还未散去,日头下总是积着闷闷的潮热。
之前朱楼中盛行一种用冰沏过的牛羊乳,加之蜂蜜与鲜果,甚是鲜甜。
夏季的冰比黄金还要金贵,非大户人家用不起,张府作为高门贵族,也只得了几张有限的冰券,苗夫人向来爱置办些甜点趣食,也在家中研究着做了几回。
张岁安尝着滋味不错,便托苗夫人多做了几份。
隔日,他用食盒垫着冰砖,把几碗冰酪小心封好,进了宫中。
日头渐高,闷热的潮气压得蝉鸣都没劲头叫了,个个有气无力地蔫在树枝上。
刚刚迈进佑炆殿内,就听见院中传来“簌”地一声脆响,似是利剑穿过了草靶的声音。
张岁安远远地望见了太阳底下站着的那精瘦小人,穿着一身素色的短打,褪去了往日宽大的长袍,显出几分削竹似的利落劲儿来,不过几月不见,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几分。
他拉着一把大弓,弓身比自己的头顶还高出一截,咬着牙小脸绷得紧紧的,也不让手里的弓柄晃动半分,只见他搭箭上弦,拉弓射箭,箭无虚发地扎在远处的草靶上,显得十分熟练,不似新手。
侍立在侧的常乐远远地看见了张岁安,凑到小七皇子身边轻声道:“殿下,中郎官来了。”
小七拉弓的动作顿了顿,似是还在反应常乐口中的“中郎官”是谁,转头眯着眼睛朝门前望了望,便瞧见了缓步走上前来的张岁安。
他微微一怔,握着弓的手臂缓缓垂下,冲着那方浅色青衫的身影几不可察地笑了笑。
“臣,见过殿下,殿下福寿康安。”张岁安穿着一身薄衫,青纱似的面料虽不透,却显身形,挂在他清冽的骨架上,又薄又轻。
小七闷闷地看着他,许是练箭热着了,头顶的碎发被薄汗黏在额上,脸也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
江崇在院子另一侧指挥着几个宫人扎草靶子,见张岁安来了,立刻丢下手里的活儿,兴冲冲地走上前来:“子康,你可来了——”
他几步过来,没眼力见地挡在了张岁安和小七中间,自顾自地絮叨着:“前几日,我照着你的话在殿下跟前复述了一遍,殿下是手也不痛头也不疼了,早午晚膳也用得勤了,你这一句话,可比那太医开的灵丹妙药还要好使。”
常乐侍立在侧,望见张岁安手里提着的食盒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水,好奇问道:“中郎官这食盒中,可是装了冰食?”
张岁安这才低头一瞧,他一路走得小心,生怕弄洒里面的牛乳,却还是耐不住垫在下面的冰砖化了,渗着油纸和食盒的缝隙滴了出来,浇湿了一片衣角:“这是臣庶母做的冰酪,臣带来给殿下一尝。”
江崇一听,当下就馋了:“苗夫人做的?可给我带了?”
张岁安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少不了你的。”
常乐上前从张岁安手里接过食盒:“这冰可是金贵东西啊,奴这就去盛给殿下尝尝。”
说完便趋步往后院去了,留下江崇一个人站在中间。
江崇背朝着小七皇子,高大的个子把张岁安挡得严严实实,也不顾皇子在场,拉拉扯扯地就跟他说起悄悄话来:“子康,你可真是及时雨啊,这天这么热,我都快被热化了,得亏你带了冰酪,不然……啊!”
话没说完,江崇朗声一叫,捂着屁股跳开半米——
一转身瞧见小七皇子正眉压眼地盯着他,摆出一副忍他很久的模样,手里的一把长弓硬是握出了长枪的架势。
“殿下,你,你戳我作甚?!”江崇满脸黑线地纳闷道。
张岁安闷声憋笑,刻意朝着远处的草靶望了望,上前一步道:“云申啊,我怎么觉着,那靶子有点歪啊?”
江崇伸着脑袋朝远处望去,用手比划了半天:“歪吗?”
“好像有点歪,”张岁安看了小七一眼,“殿下觉得歪吗?”
小七狠点了点头。
江崇挠了挠后脑勺,只得走回了草靶边上,和宫人们左右调整起来。
“这下还歪吗?”江崇站在太阳底下,眯着眼喊道。
“歪。”张岁安高声应着。
江崇一个脑袋三个大,硬是没看出哪里歪,只得把靶子拆了,重新摆置。
张岁安笑了笑,低头正瞅见小七也歪着个嘴笑着。
“殿下,江崇性情耿直,却非钻营之人,偶尔有所冒犯,还请殿下不要跟他计较。”
小七哑声道:“我知道。”顿了顿,又赌气补上一句,“可他挡着我了。”
江崇失礼,自然该罚,可小七身为皇子,拿着长弓去戳人家腚也不是什么高雅的举止,张岁安秉持着一碗水端平的教育理念,收拾完大的,小的也该训一训。
他转身低头看着小七,轻声问道:“之前臣让云申为殿下带了许多书来,殿下可都看完了?”
小七一怔,眼皮顿时躲开了半寸,瘪了瘪嘴,微微点了点头。
张岁安:“可有不懂之处?”
小七想了想,似是想要从记忆中搜寻出两三问题来。
那些张岁安的批注他倒是都反复看了,可没有批注的书简,一概都懒得看,现在被这样一问,倒生出几分被夫子检查功课的心虚来。
张岁安瞧出了他的小心思,嘴角一勾道:“殿下,读书不是应付功课。”
小七抿了抿嘴,抬眼望着他,眼里颇有几分委屈,哑着声音反问道:“你说书读完你便回来了,我若不读完,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张岁安被他一句反问噎住,一腔说教直接被堵回肚子里。
这小孩颇擅诡辩,主打一个牛头不对马嘴,别人说道理,他偏偏要挑软处戳,惹得对方不知如何是好。
常乐小步跑了过来,冲着两人道:“殿下,中郎官,外面日头大,到廊下去用冰酪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廊下,在食案前坐下。
按理说,皇子的宫中一般都会有冰皿,用来降温生凉,可佑炆殿中却没有,只有几个宫人拿着蒲扇扇风,天气闷热不透,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吹在汗透的衣衫上,又粘又腻。
小七撸起袖子,端起冰冰凉凉的瓷碗,用羹勺尝了两口,牛乳兑了蜂蜜,还加过枣粒和桃肉,酸酸甜甜的,在这闷热的当下显得异常爽口。
江崇闻着味几步跑了过来,端起冰酪就开始大快朵颐,几口喝了个畅快,接着又跑回草靶边上跟那堆草垛子斗智斗勇。
张岁安带来的三层食盒中一共备了四碗,如今案上还剩下两碗。
他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常乐,回头冲着小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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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冰酪寒凉,不可多食,臣庶母恰又做多了,常内侍侍奉殿下尽心尽力,殿下不如赏常内侍一碗吧?”
常乐听得一愣,吓得连说话都磕巴了:“奴,奴,奴不敢僭越。”
毕竟夏末的冰最是金贵,是贵人才能吃得上的。
小七看了眼张岁安,旋即也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跟着点了点头。
佑炆殿如今无势,常乐是其唯一近身之人,他眼下虽对主子忠心,可毕竟是中常侍常玉的干儿子,长久来看,还需恩威并施,方能得其真心。
张岁安得了示意,双手捧起瓷碗递到常乐跟前,常乐怯怯接过,一个劲地谢道:“奴谢殿下恩赏,谢殿下恩赏。”
再一转头时,小七已经喝完了,还在舔着嘴回味。
张岁安见他这幅样子,笑了笑,轻声问道:“臣这一碗,也让给殿下?”
小七鼓了鼓嘴,犹疑了一会儿。
“臣在家中,每日都有。”
说完他也不客气了,端起张岁安那碗咕噜咕噜地又喝了个痛快。
张岁安的目光缓缓挪至小七头上的那方抹额,若是秋冬天还好,可如此潮热的季节,布料闷在额上,浸湿了汗,定是闷热难当。
“殿下戴着抹额,可觉得热吗?”他轻声问道。
小七端着冰碗,没作声,只是微微垂了垂眼。
那抹额于他而言,仿佛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久而久之,早已习惯,毕竟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明明是生来自带的印记,却偏偏成了他命中的耻痕。
张岁安见他沉默,又端着冰碗不便,旋即轻声问了句:“殿下若觉得不舒服,臣替殿下摘下来可好?”
小七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张岁安微微拱手,接着将手轻轻绕至他的脑后,替他解掉了藏在发间的系绳。
玄色抹额顺着脸缓缓落下,露出眉间那点鲜红的血痣,衬在剑锋似的眉宇间,倒显得多了几分灵气。
见小七额上还带着薄汗,张岁安从袖口找出了一截绢帕,递上前去。
原觉得替小七取下抹额已经有违臣礼,便也更不好亲手帮他擦汗,可小七愣是就捧着碗,也没有放下要接那截绢帕的意思,像是在硬等着他帮自己擦似的。
见张岁安一动不动,他更是直接把脑门凑了上去。
张岁安无奈,只得抚起袖口,用绢帕帮他将额前的汗轻轻擦拭干净,把被粘乱的碎发拨好理清。
一缕凉风吹过廊下,卷起君子袖间的兰芷香气,拂上稚子的面庞。
漫漫暑热中,忽而有了一股难得的清凉。
张岁安握着绢帕的手,停在小七眉间的一点血痣上,他望着那一点殷红,心下也跟着沉了沉:“如今臣奉命修典,往后恐难常来,殿下只需静候。”
他抬眼望着小七,只见那眼中似有扑朔的失意,他顿了顿,继而恳切道:
“有朝一日,臣会为殿下洗去污名,殿下身在宫中,还望谨慎自保。”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传诏之声——
来人是陛下身边的中常侍常玉:
“陛下口谕,召校书中郎张岁安、近侍校尉江崇,入集贤殿觐见。”
张岁安闻声一怔,静默地将手收回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