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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乱世评(上)

作者:蜗牛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陈皇后薨逝后,关于皇七子克亲的传闻还是在绥京城中传开了。


    民间私下窃议,若不是克亲,堂堂皇子,怎会无名无姓,还被送入山野观中,认了一座石头作师长。


    这些传言像风一样吹过绥京城,又如雨一般瓢泼一场后,逐渐褪去了声势。


    隔年,宠冠六宫的赵贵嫔诞下一女,景和帝大悦,亲封为玉瓒公主,取《诗经》中“瑟彼玉瓒,黄流在中”一意,可见景和帝对其之偏宠。


    玉瓒公主五岁这年,恰逢赵贵嫔所生的三皇子行束发礼,桩桩喜事接连涌入赵家门楣,朝野上下,无不贺之。


    同年,赵贵嫔的兄长赵青得封司隶校尉一职,其族亲也被迅速提拔至执金吾,监京师百官,掌绥京城防,一时间,赵氏一族权势盛极,风光无两。


    袭国上下,家中有女生得玉颜色者,都恨不能送入高门显贵,以求阖家升平。


    这一年,张岁安也年过十九了。


    他早早就入了太学,如今虽身无官职,却被同辈子弟们尊称一声“小夫子”,若不是年岁不及,恐早就得了个太学博士的职务,在学府中教书育人了。


    这年春日,张府的青竹长得又高又密,拔尖的一截都飞出了庭院,此时正被一精壮公子踩着竹梢,齐刷刷地飞蹬了两腿,竹叶簌簌飘落间,他也飞到了瓦檐之上,悠闲自得地坐在顶上,望着满园春色晒太阳。


    只是他脚下带落的竹叶,全都随着一阵风卷着,纷纷扬扬地扑向了院中的亭下。


    亭下廊柱边,一位身着锦绣罗裙的女娘正捧着一方竹简看得入神,忽然一阵乱风骤起,扑扑竹叶卷着灰就朝她面上扑来,呛得她惊呼一声:“江崇!这是张府,不是你家院子。”


    侍女贞儿闻声慌忙上前,用身子挡住风势,捧着自家女公子的脸,用手绢小心擦拭着她发红的眼角:“哎呀,这竹叶里的风迷了眼睛,可要疼坏了。”


    屋顶上的江崇隔得远,听不清下边儿的埋怨,可同在亭下的张岁安,与之不过三步之遥,却也只一心埋头在自己的那盘棋局里,两耳不闻身外事。


    侍女贞儿眼见这位与自家女公子早早就定了婚约的张家长公子如此不解风情,遂刻意又提了几分声量,旁敲侧击道:“公子,我家秋女公子被风迷了眼睛。”


    “嗯,彭吉。”张岁安一双清俊的眉眼只顾传神地落在石案上的棋盘间,他入定一般,愣愣应道,“去打清水来,替阿秋梳洗。”


    侍女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扶着秋女公子下去梳洗,却见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抹了抹脸无所谓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不碍事了,不用梳洗。”随即自顾自地捧起书简,继续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这徐氏的女公子名叫秋还,是老司徒家的小女儿,生得眉若细柳丝,颇有才女之相,与张氏长公子可算是旗鼓相当,郎似竹,妾似柳,是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的好姻缘。


    亭中刚刚清净了片刻,忽而又听见屋顶上哐当一声,像是瓦片被踩错了位。


    接着就见那江崇抬脚一蹬,窜了半尺高,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从屋顶上“蹭”地一下飞了下来。


    这次倒是没有掀起什么尘土,只是这屋顶上忽然飞下来一个人,把刚进院子的苗夫人给吓得够呛:“江公子!你飞到房顶上去作甚啊?”


    “苗夫人?”江崇转身一看,挠着脑门嘿嘿笑道,“是我失礼了,我就想试着跳上去看看,从张府的屋顶能不能看见我家的后院。”


    苗夫人捂着心口叹气。这阵子正值地方州郡举荐才人,张淮之受了委派巡查去了,没了主君在家,张府自然就成了这群少年人的聚面场子。


    尤其是这位光禄大夫家的江公子,没事就往张府跑,来了就在院里飞来腾去的,跟只脱了绳的猴儿似的。


    “江府后院那般宽敞,你何故要跑到这边来飞檐走壁?”徐秋还在廊下看书,头也不抬地讥讽道,“还不是怕被江伯伯打。”


    “谁说的?”江崇不服气,大步往廊下走道,“我如今都是车骑尉郎官了,谁还敢打我。”


    车骑尉下属的郎官算不上什么要职,但江崇还是逢人就说,只因他觉得这是自己在校场上跟别人打了两年架,凭本事过了武比得来的,并非是受父辈的荫封。只是他虽有这个本事,但大家却也都知道他姓江。


    可徐秋还就没这么幸运了,她虽是三公重臣之后,出身高门,又有才学,若是个男儿身,谋个朝职自然不在话下,可惜是个女子,徐氏的身份,不过是能让她嫁个同等门楣的夫婿,譬如张氏。


    徐秋还看完了手上的书简,缓缓将其卷合上,垂头黯然道:“子康哥哥的这篇论议写得真好,果然,太学还是不一样的。”


    “徐氏的私塾不好吗?”张岁安随口应道。


    “总觉得太学的夫子,教的东西更多更大,私塾的先生,只教些识字解经,却从不教我评议现世,说这些非女子所议。”徐秋还将书简递给侍女,接过下人奉的茶水,微微饮了一口。


    江崇听了徐秋还的埋怨,词不达意地见缝插针道:“连孔夫子都说过,非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张岁安落下最后一子,终于结了这场自相互博的对弈,他腾出心思来,沉声替阿秋辩了一句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且不说袭国女子中,有贤母,有烈女,那南疆国坤仪王也是女辈,莫要以偏概全。”


    江崇身手好,在同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但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张岁安若论第二,太学之中无人敢称第一,他要是认准了什么道理,就连五十多岁的老夫子都不一定能吵得赢他。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跟你吵。”江崇认命道。


    转眼一看徐秋还,她眼中流露出三分对张岁安的钦慕之情,三分对江崇吃瘪的得意之相,剩下四分化作一个白眼,冲着江崇暗自声道两个字:“武夫。”


    江崇拳头紧握,可惜他从不对女人动手,每当这种时刻,他甚至比徐秋还更希望她是个男子。


    反正论理论不过,江崇只好又使出老一套,酸溜溜地冲着张岁安告状:“张子康,你夫人骂我,你不管管?”


    徐秋还瞬间脸一红:“你莫要乱说,子康哥哥与我还未成亲呢!”


    “迟早的事,娘胎里就定好的,你说是吧?”江崇刻意学着徐秋还的语调,凑到张岁安身边,“子康哥哥~”


    张岁安懒得搭理他,抬手拂袖,把棋子一粒一粒地收捡回棋盒中。


    他如今长大了,也沉稳了,深邃的眉骨下,一双桃花眼总像是藏着心事,半喜半忧,亦怨亦嗔。


    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的那场怪病夺去了他半身精气,明明是年及弱冠的男儿身,却生得肤若凝玉,又白又透,远远看去,青丝披肩,好似一位香肌软骨的佳人,藏在华贵的儒袍之下。


    “看书的,下棋的,都停一停,来尝尝后院新做的茶酥。”苗夫人招呼着。


    徐秋还上前福身谢过苗夫人后,食了一口盘中的酥饼,弯眉笑道:“夫人的手艺越发好了。”她顿了顿,语气中添了几分兴味,“说起来,眼下又到月初了,听说州郡举荐名额紧俏,许多才子都从地方来了绥京城,这个月的明堂评,定是要比往日更加热闹。”


    “哟,你还关心这些?”江崇一口酥饼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忙着讥讽,像是方才被徐秋还呛了一嘴,硬是要找机会堵回去。


    “为何不能关心?”徐秋还捧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抬袖饮了一口,“听说今年有位吴郡才子,作了首《三江赋》传得沸沸扬扬,若是来参评,说不定能压过去年的榜首呢。”


    江崇闻言嘟囔着:“一群拽文弄墨的人吵架,有什么好看的。”


    徐秋还没理他,只眼巴巴地转头看向张岁安,就差把“我想去看”四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了。


    虽然明堂未曾言明女子不得入内,但女儿身的装扮毕竟还是太过突兀,躲在几个公子身后,刚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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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安这阵子忙着整理太学学子的档籍,也迟迟没有抽出时间去看看这绥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明堂评,既然阿秋想去,反正自己今日也空闲。


    “左右也是闲着。”他将棋盒规整整齐后,瞧了一眼江崇,故意揶揄道,“既然是文人吵架,那自然是要去的,也好帮你补补脑子。”


    江崇:“……”


    绥京城中的明堂,最初只是士家大族的文人雅客评点字画诗文的场所,后来因乱世之局,慢慢演变成了对四洲局势及当朝时政的论议之地,每月初时,各方名士皆会聚集在此,点上一壶好茶,见四方之人,听天下之言。


    起初,还只是名士儒生们公开评议,随着士林群体的传播,渐渐的,许多权贵政客也隐姓化名来此,遇见志同道合才学斐然之人,便招为自家门生,送其登上青云。


    每到这种文人开大会的时候,商贩们也是闻着味道就来了,各种打点,就为了能在明堂外的街市上占一个上好的摊位,随便卖点文房四宝,再蹭上某某才子的同好珍宝之名,便能瞬间售罄。


    “好多人啊,女公子。”贞儿随徐秋还穿着一身男儿装,看着人山人海的街市,怯怯地躲在自家女公子的身后。


    “嘘,叫公子。”徐秋还低声道。


    江崇随口冲着侍从说:“阿升,去里头报名号,就说张府的公子来了。”


    “等等。”张岁安用手中的竹节折扇拦住阿升,顿了顿道,“还是不要声张。”接着他从袖口掏出钱袋,递给身旁的彭吉,“彭吉,你去里头问问,还有没有空余的雅座或厢房,要带帷帘的。”


    “是。”彭吉揣好钱袋,匆匆往里去了。


    他们来得晚,堂内早已人声鼎沸,上好的厢房都被人提前订去了,只剩下二楼的一方雅座。这个位置离堂下不近不远,看不太清众人的样貌,却又能听见楼下那股吵吵嚷嚷的热乎劲儿。


    堂下两个文人才子已经绕着案上的赋文评说争辩起来了。


    “此赋字字有据,概三洲之盛况,乃图经之典范,当传千古。”文人甲朗声道。


    “此言差矣!”文人乙抬起衣袖,言之昭昭,”所谓有据,不过是堆垛方志而已,辞藻华丽,却是隔帷观物,只见锦绣,不得筋骨。”


    文人甲闻之嗔道:“那依文德兄之言,何为赋之筋骨啊?”


    文人乙长袖一挥,将手上那柄包浆的木骨折扇“唰”地一展,愣是挥出了几分裂帛断金的气势来:“照在下看,写南疆,就不能只写那王室卉服象齿,而不记山民凿石为田之智;写北朔,就不该只夸宫阙琉璃,而不书北民饮血戍边之苦。”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声量陡然高了几分:“尤其是写我东袭,一味地赞那绫罗鱼鲜,朱门酒肉,内忧外患民生艰苦只字不提,美则美矣,再美也是琉璃盏中景,粉饰太平之赋,竟然还被捧成这般模样,真是令人心悲啊。”


    这两人辩得热火朝天,听得楼上的江崇脑瓜子疼,他一口闷掉瓷杯中的茶:“一个个文弱书生,吵起架来,居然比校场的骂阵还凶。”


    张岁安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杯中的茶,茶汤微微发涩,不似新茶那般清甜回甘,反而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沉滞感。


    他转头看向侍立的伙计问道:“这茶可是今年的新茶?”


    伙计躬身应话:“是,上个月刚从茶政司批购来的,是一等一的新茶。”


    四洲之中,唯有袭国有专设的茶政,只因其盛产茶叶,天下闻名,尤其是春茶。


    每年的新茶都是先入官仓核验,再由茶政司统一批卖给茶商,且禁止茶商私自向茶农进货。


    新茶和陈茶的批次不同,新茶为甲等,而陈茶则次之,价格自然也差上好大一截。


    张岁安手里的这杯茶,陈味极其细微,除了常年喝同一品类的懂茶之人,旁人或许尝不太出来。


    他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尖,眉间微蹙,正思忖入神时,明堂之上忽然响起了三声铜铃的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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