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新第一次全程旁观张祎宁的处理。
得出了结论,她真的更适合在天桥上摆摊。
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后自己先溜了,留下那个女鬼在这,他是没所谓,他从来把他们当空气。只是对方好像如坐针毡,不多时就怯生生开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但她不出意外地被门挡住,杜文新也不出意外地在她脸上看见了害怕、惶恐、紧张、疑惑。他撇了撇嘴,心想着这门怎么就不能做成遥控的呢?无视了每走近一步,对方的面目表情就扭曲一分的变化。
明明是鬼,到底还有什么可怕的,或者说,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杜文新没看她,手覆上冰凉的金属把手,顿了一下,才想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完全被近在咫尺的气场所震慑,虽然不安但还是如实作答:“徐淼淼,六个水。”
*
徐淼淼逃之夭夭了。
发动逃跑技能的时候她才体会到当鬼的好处——透明、穿墙。
她以整座城市为游乐场,撒了欢地穿过一堵又一堵墙,登堂入室地窥伺别人的秘密,好整以暇地倾听别人的交谈。
多新鲜啊。
她着迷了。
在行不可描述之事,她闪。
同桌吃饭,光吃不说话,没意思。
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她光速逃离。
“你小子海王啊,吊着四五个是要干嘛?”
哦?瓜?
徐淼淼一个急停,发现自己正处在男生宿舍,哇,男生宿舍诶,生前无缘得见,死后倒亲临现场了。
但是……很符合她的刻板印象,徐淼淼小心避过地上的鞋子和袜子,寻了个角落耐心吃瓜。
拿着手机的:“你来我往嘛,她们不是都说暧昧阶段最有意思吗?我这是在满足她们的需求。”
打游戏的:“你就不怕她们发现?”
床上还有一个:“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打游戏的:“别拜啊,苟富贵,勿相忘。”
床上的调笑道:“他用过的,你还敢用啊?不怕得病?”
拿着手机的:“找死是吧?我这都是正经妹子。隔壁那个才是,花二百找的还在那吹呢,也不嫌脏,哈哈哈哈!”
三人听到这乐子都笑了。
徐淼淼大翻白眼,对着每个人破口大骂发泄了一通,又拳打脚踢一顿,这才逃离垃圾场。
后来有听到说家长里短的,明天谁送小孩上学谁去医院看爸妈、楼上的小孩又在蹦蹦跳缺教养、刚在楼下捡漏到了七折的羊排可新鲜了连沫子都没……看到个蹲在厕所大哭的小女孩,徐淼淼陪了一会儿,还是默默走了。
最有兴趣的银行金库去了,没有想象中的金灿灿,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连深夜的殡仪馆她都亲历了一番,徐淼淼掰着指头数自己的愿望——环游世界目前来看有了可行性,可是她已经丧失了兴趣;想知道人死以后是什么样,嗯,现在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还会看到传说中的鬼门关;想看看地外世界,看起来还不是老祖宗的能力范畴,那国外呢?国外是提着镰刀的死神掌管生死大事吗?
徐淼淼仰脸看天,深沉沉的,一点放亮的趋势都没有,原来这夜也不是一眨眼就能过了的。
今夜未尽,她已经倦了,做鬼也没什么好玩的,和做人一样无聊……
*
“还没来?”老金少见地出现在前台,拿着厨房用纸擦铁勺。
“都没来。”
“兴许是做了别的约定。”
杜文新轻轻哂笑,将这事抛到脑后,“冯宇统计完了,他先转一圈。”
他们虽能实时掌握最新死亡信息,根据掌簿名册按区域分配,但人手有限,且说白了,大部分掌簿并非全职,很难做到及时响应。另外,他们掌握的是死亡信息,还需要根据后续功曹司提供的名录筛选出执念未了弥留人世的鬼,在这个基础上总会有一些未被及时发现也未找掌簿报道的落单鬼。不为人知处最易埋隐患,杜文新和老金有一部分的工作对象便是这些“隐患”。
“这事交给他就行,我们还是做该做的。”
“防患于未然吧,多走动走动。”
“嗯。”
约定好的吃锅子听八卦,当事人都不在。实在想不到张祎宁面对这两大乐事会放鸽子,如果她没有命悬一线的话。毕竟阎王要她死,哪能留她到后天?
确实是两件乐事,张祎宁前一天晚上想到那一整锅松茸猪肚鸡汤都是自己的,睡得比往日都香。
净手、擦桌,老金将砂锅放在卡式炉上,点火、掀盖,被强压下去的香味此刻因为没有外物的遮盖,随着袅袅飘升的热烟迷了张祎宁的眼,香味钻进了脑子里,烟雾攀上了眼眶,里面沉闷闷的,外边湿漉漉的。
沉闷变成尖锐,湿漉坠成水滴。第一口汤摔在了地上。
她在杜文新、老金和刘元詹诧异的目光中,痛苦地抱头。
蜷缩。痛吟。
眼前的画面像被装进了万花筒,她看见了无数个他们,有的上前有的退后,无数道声音又再被切割,参差的横截切面混着碎渣一股脑挤进耳朵。张祎宁混混沌沌地想,老金煮的是松茸吗?莫不是采成了毒蘑菇,这下好了,因为贪吃要一命呜呼了……那毒蘑菇是什么味儿的,怎么就想不起来了,不……她……她第一口汤都没喝上呢……摔了呀……
张祎宁用力睁大眼想看清那锅里到底是什么,可转瞬,眼前已经没有汤锅了,没有杜文新和老金,也没有刘元詹,是熟悉的房间装潢。
她以为是噩梦,一场美梦成空的噩梦。之前所经历的种种,什么地府什么掌簿什么刘元詹都是一场梦,她其实真的已经死了。
但熟悉的痛感还在持续,大有和她不死不休的劲头,是真实的,那些阴差阳错的命运,还有现如今的疼痛。
张祎宁用尽力气大喊:“臭阎王!死阎王!你给我滚出来!”
她再顾不得许多,偏偏痛的伤的是头。
阎王还没有回应,刘元詹先被她吼了进来。
他一定是被自己吓到了,本还在门边踟蹰,那碍于男女大防的忸怩在看到她的脸色后登时消散。他快步上前,伸出的手滞在半空,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但张祎宁回答不了。她太痛了,积蓄的力气除了要维持清醒,还得用来对付阎王。四周静悄悄的,但不知是因为她现在半生生死、魂灵不稳的状态,她竟在朦胧中看见不同寻常的迷雾。
像溺水的人明知挣扎会沉得更快,但本能促使,有一分力就使尽一分力。
“阎王,救救我……我这个月完成了,搞错了……”
她已经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只是有人在说:“没有,这个月你未按时完成。”
“不会的,那个博士生,我帮他发送了实名举报信,还有那个老奶奶,要我帮忙向孙子隐瞒死讯,虽然……虽然失败了,可是奶奶给了我好评……”张祎宁掐紧大腿,维持神智清明,想再抓住一点凭依,“刘元詹也知道的,对不对?”
刘元詹听不见阎王的声音,但他始终关注着张祎宁,忙不迭点头,“是、是、是。”
“林书瑞是上个月底的事。”
上个月底……她记不清了,“分这么清吗?我明明、明明有那么多五星好评,上个月我有六个,超额完成,能不能分一个到这个月?”
“这个月未完成。”
阎王油盐不进,咬文嚼字地反驳她的抗议和请求,直到她再也没力气申诉。
他不在了,张祎宁能感觉得到,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沉入水底。
好累,大不了就是死掉而已,死掉就不痛了,不用求别人,一了百了。
脑子里的自言自语异常大声,不断重复这句话,像是催眠和心理暗示。张祎宁突然就懂得了昨天那个女生是怎么有勇气跳下去的。“一了百了”,多有吸引力。
眼泪划过鼻梁骨,滴落在被子上,洇出一滩深色的水渍。
刘元詹时刻注意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好了吗?还疼吗?”
她凄然地想摇头,却没有力气,只能哭:“疼死了,好想死,怎么死不掉?”
他蹲下,靠近,跽坐在床边,伸出手想抹掉张祎宁脸上的泪,却什么也没擦去。
“不疼不疼。”他不知从哪学来的,轻轻吹气,口中喋喋不休:“不疼不疼。”
“怎么做才能不痛?吃药?”
她这时才想起感知到钝痛后立马猛磕了一片止痛药,看来是根本没有效果。晕也晕不过去,痛也还痛着。
“没用。”
脸上一片湿润,乱发横七竖八地粘连着,狼狈不堪。
“疼,刘元詹。”
张祎宁看进刘元詹的眼底,她记得,刘元詹望向吴智宁的眼神,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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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无波,无喜无悲,她害怕,害怕他也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此刻的自己。
还好,他不是。算他有良心。
“哪里疼?”
“头,又好像全身都在疼。”
她看见刘元詹将手覆在自己头上,她顺从地闭上眼,试图适应疼痛,忘却疼痛。
张祎宁的眼睛闭着,可眉头蹙着,睫毛抽动着,泪水涟涟着,刘元詹敛声屏息,他什么也做不了,偏又不会说话,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的脑袋。像是所有人类共通的招式,拍一拍,吹一吹,就不疼了。
可显然不管用。
“疼,刘元詹。”张祎宁压抑的呜咽转而变成清晰的哭泣,直至擦过刘元詹的手,将脸埋进被褥中嚎啕大哭。
所有的负面情绪劈头盖脸地向她砸来,她不再做抵抗防御姿态,张开双臂双脚迎接它们。
哭到嗓子痒得只能干咳到呕吐,哭到眼睛肿得不能视物,哭到半边身子都麻痹,她总算平静了下来,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情绪、力气、思想全都缴械奔逃,只剩疼痛在体内攻城掠地。
她艰难地将脸转开,房间里的黑不再与亮相抗,而是氤氲着混合成一团,其中又有不知是夜晚的灯光,还是白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射入,失去了蓬勃的生命力,懒洋洋地趴在床尾。
“刘元詹?”她看不太清,安静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我在。好点了吗?”
“会过去的,今天会过去的。过去就好了。”
“快了。”
刘元詹连说了不少安慰话,有用没用的,全使上了。
她扯着干哑的嗓子问:“你是不是很想很想离开这里,哪怕灰飞烟灭?”
张祎宁竟然好像听见了他轻轻的呼吸声,像是也同时触摸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坦诚:“是。”
“好,我帮你。”
张祎宁没怎么体会过别人的好,也没体会过对别人好是什么感觉,她想,刘元詹对她应该是好的吧,那她也试试,试试对他好,帮帮他。
意识从混沌到清明,张祎宁做了很混乱的梦。在梦里,她手脚戴着镣铐,被押解着前往某地,那里有灼人的烈焰,有一人的视线穿过焰火落在她身上,是刘元詹!她焦急地央求一旁的守卫,可对方的脖子上只顶着具焦黑的骷髅。
“你快出来啊刘元詹!会死的!”
“你不想进来吗祎宁?进来吧。”
依旧是那样的眼神,对生死无谓,对痛苦无睹。
火舌寸寸靠近,不再是致命的陷阱,而是化作水一样的柔情漩涡。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
刘元詹莞尔:“人各有命。”
“出来,刘元詹,可以不是这样的。”
“还能怎样呢?”他在火里笑得灿烂。
还能怎样?
一个转念间,她的手不再被镣铐束缚,而是握持着红色的灭火器,她下定决心,对准仍在不断扩散的火龙,按下。整个世界是飘着粉尘的白,她觉得有什么堵在嗓子眼里,俯下身呛咳。
“咳咳咳——咳咳咳——”
“张祎宁?祎宁?!”
嗯?
看到她睁开眼,刘元詹才顿觉脱力。方才没头没尾地说完话她就沉默了,呼吸逐渐平稳,可刚放下没一会儿的心又揪了起来,她突然剧烈咳嗽,不论他怎么喊都不见好转。
“魇着了?”
“刘元詹,你竟然想拉我去死?”张祎宁顺过气来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兴师问罪。
“什么?我、我不曾!动念都未曾有!”突然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他辩无可辩。
张祎宁只是这么一说,她也不会迁怒他,毕竟他们没有一起葬身火海。现代人就是好,金手指一开,灭火器一喷,小小火苗,不在话下。
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至于为什么在梦里又反悔不想死了,她觉得自己只是不想死于火烧。
火灭了,头好像也没那么痛了。她强撑着坐起,从床底找到被扣上的手机,竟然已经晚上11点了,她这才想起自己爽约,也想起今天忘记了请假。
有一通杜文新的未接来电,她几乎没听见。
她问刘元詹:“你有听见手机响吗?”
“没有。”
那应该只是响了几秒。
意料之中,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亲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