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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八百万种死法

作者:万山粒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比解决麻烦更快的是新麻烦找上门,刚巧就在月末的前一夜。


    秋风刮骨的时节,老金这几天准备的都是锅子。尤其是今晚,松茸猪肚鸡汤锅。土母鸡、猪肚、鲜松茸、元贝,再加酥油提香。张祎宁一进门就被勾去了七魂。


    店里每天的菜单都不一样,今天做了松茸猪肚鸡汤锅,明天保准就没有。张祎宁央求老金明天也做一次,一锅就好。明天就彻底熬过这个月了,这样好的锅子当然要在最快意轻松的晚上享用。


    老金不像杜文新,平时不怎么说话,但只要张祎宁说的话题和吃有关,他就很乐意打开话匣子。所以,这个请求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张祎宁不敢冒进厨房,那里像是老金单独隔开的小天地,只好眼巴巴地透过玻璃往里看,再闻一闻食客桌上的汤锅飘来鲜滋味,耳边是咕嘟咕嘟的沸腾。


    明晚,明晚就轮到自己吃了。


    最后一份汤锅只剩下残羹冷炙,她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叮铃铃,门未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门上。


    毫无疑问,今夜有客至。


    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西服套装,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女生,但她显然是风风火火跑来的,面露焦急之色。


    她先是环顾了一遍室内,目光一一略过张祎宁他们,最后落在一角……呃……正在津津有味看《海绵宝宝》的刘元詹身上。


    《大明王朝1566》看完后,张祎宁就拿出自己的启蒙动画片来,三百多集够看了,刚好还能让他学学说话。虽然最开始解释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光是每个角色属于什么物种就解释了半天,张祎宁承认,这对一个古人来说有点勉强,但刘元詹毕竟不是普通人,看着看着也就看进去了。《海绵宝宝》多好看呀,很难有人能拒绝。


    她进来后始终没说话,就看着刘元詹,张祎宁不知道她是在消化一只半束发,穿着直裰的鬼在看《海绵宝宝》这幅场景带来的冲击还是……蓦地,她想起了之前热火朝天时专门找鬼打的广告。


    【诚邀,明朝俊逸书生在线征婚。】


    那是她的算命摊最火热的时候,看乐子的有,跃跃欲试的有,美其名曰:相看。可惜一个都没成。


    这女生不会是专程跑来寻的吧?张祎宁讶然道:“朋友,或许,你想和他结婚吗?”


    话一出,刘元詹面容一肃,相看的阴影再次笼罩。


    他不习惯被人围观,还是被男女老少一起围观,但,是张祎宁攒的局,其目的自是为了他,他不好发作,强忍下不适,一声不吭地像块没有表情没有颜色的大石呆立。如果说有哪个时刻无比强烈地渴望个解脱,便是那时。终于,在被好事者恣意戏弄地从他身体穿来穿去,耻辱感即将到达顶点的时候,张祎宁看见了这一幕,她板着脸叫停了。刘元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比起刘元詹,女生的反应更大,她瞬间大惊失色,“什么鬼!我就是因为催婚才死的,死了也要被逼婚?!”


    张祎宁讪讪道:“不是不是,是我搞错了,我以为你来找他的。”


    差点将顾客吓跑。


    “没见过,多看两眼而已。”


    张祎宁不知道这里的流程是什么,要不要先登个记,而且分配给她的名额从下个月才开始,说明这女生得充公分配,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她不确定是否要继续由她询问。给了杜文新一个眼神后,他也很识趣,开门见山:“姓名、诉求,说清楚后我会安排掌簿对接。”


    和张祎宁半顺从半斟酌的语气不同,很组织的话术,公事公办。大组织就是有底气。


    女生似是没料到这个发展走向,她往张祎宁的方向挪了两步,说道:“我是来找她的,我想让她帮我。”


    哦?这种感觉就像在理发店里顾客上门点名,而她就是被钦点的TONY。头一次啊。


    张祎宁没办法拒绝。她又没有加入“横”,自己找上门的顾客就是她的,不需要奉献给组织,如果杜文新拒绝的话,她打算带着两只鬼到门口说话,解决完再进来。


    杜文新还不至于这么“见钱眼开”,他只是重新回到那堆需要处理的资料里,默许了。


    张祎宁热情回应:“可以先说说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唔……”她左右看了看,不大自在,“能不能让我坐下说?”


    ……你们这些鬼!一个两个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们是鬼啊!鬼不用坐椅子的!


    张祎宁在心里用小本本记下了,有时间就从刘元詹身上搞清楚他们这些鬼的运作机制,看看是怎么个要坐法。


    心里是这么想的,面上却不显,友善地替她拉开椅子,而后坐到对面。


    她坐下后,微笑看着张祎宁,发自内心地说:“这样就对了。”


    不对!不对!这不对!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个小忙,真的就是很简单的小忙,”她怅然道,“因为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写遗书,但我还有些话想跟我妈说,所以我希望你能以我朋友的身份出席我的葬礼,然后把我的遗书念给她听,呃……如果你不好意思念的话,直接交给她也行。就这么简单。”


    听起来是没什么难度,但张祎宁心里更好奇另一件事。


    “你刚刚说你是因为催婚死的,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没有窥探你的隐私的意思,但是死因是我必须了解的一个方面。”


    她有点抗拒,开始情不自禁地抠手指,“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妈她一直催婚嘛,我昨天下班回家发现她又来了,在进行了不愉快的大吵一架之后,这位女士又老样子以死相逼,说什么‘你死我亡’之类的话,我突然就觉得好没意思,亲情没意思,上班没意思,爱情没意思,活着也好没意思,既然她以死相逼,我就想,反正总有一个人要死,那我死掉好了。然后我就从阳台跳下去了。”她的语调在尽力保持平淡,体现自己的不甚在意。


    “但有一件事很有意思喔!”她是真的觉得有意思,笑了起来,也不再抠手指,“我想分享给你听,就是我以前有想过自己最后死掉一定是因为自杀,但绝对不可能是跳楼,因为跳楼死掉很丑,而且是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的丑欸,但没想到,我最后竟然是跳楼自杀的,就好像,你越不想要什么,最后反而就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我到死才真的懂这个道理。”


    她说完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喃喃道:“昨天刚花钱做的美甲,今天就见不到了,可惜,我很满意的呢……”张祎宁仔细看了看,想象着它本该是什么模样,而后点点头,附和:“好看,blingbling的。”


    张祎宁也伸出十指来,她从来没做过美甲,女生凑近瞧,赞道:“你的手指又细又长,指甲也很大,上色肯定好看。”


    张祎宁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本书《八百万种死法》,八百万个人就有八百万种死法,每一种死法都因各自不同的人生而有所区别。面前的女孩即是其中之一,她看上去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大。


    “好,我能做。”


    这么简单就能完成,何乐而不为?


    张祎宁收起手指,打开手机备忘录,“你说,我记。但我和你的字迹不一样,避免要解释更多,我到时候会打印出来。”


    “严谨。”她赞许道。


    万事俱备,她酝酿了一下,几次欲张口都无法,环视了一圈后,低声道:“好尴尬啊,念自己的遗书好羞耻。”


    “你当他俩不存在就行。”


    她给自己做了几分钟的思想准备,张祎宁能感觉到一股迷茫的氛围笼罩住了她,她嗫嚅道:“妈。”


    而后又停顿了很长时间,眼神失焦。


    “妈,现在你满意了吗?这个不省心的女儿、给你丢人的女儿终于消失了。我现在还挺得意的呢,用自己的死亡换得这场战役的终极胜利。”


    张祎宁伸出手制止道:“呃,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不能向你母亲转达关于你死后的信息,换一句吧。”


    “……行吧。”


    “那就改成,妈,你总说我小的时候很听话,怎么长大就不听话了呢?是啊,我小的时候多听话啊,从来没有吵过闹过,没有发过脾气没有过叛逆的青春期,但每个人都会有情绪的,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那么听话的小孩其实才是问题呢?人怎么可能那么听话,像台设定好的没有情绪的机器一样,但你应该很欣慰吧?我最后又变成了听话的小孩,听你的话去死了……”


    “等等,不好意思,又拐回来了,这句话也不行。”


    张祎宁再次无情地打断她,这回她受不了了,睃了张祎宁一眼,没好气地说:“不知道了,不知道怎么写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张祎宁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打断别人的沉浸也很需要勇气的,但张祎宁不是她,理解不了她那些过激的情绪,只当是个任务,希望能顺利完成,而且最大的前提是不给自己找麻烦。


    但顾客现在生气了,任务停滞,也只能尽量帮她想办法。


    “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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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你回忆回忆你们母女之间的过往?回忆完说不定就能想到有什么话想说了。”


    酝酿的情绪频频被打断,她神色恹恹,“回忆?几十年呢怎么回忆啊?”


    “你跟我说说,你妈到底怎么催你的,我听过很多催婚的,但也没见过能把人催到跳楼的,你说说呗。”


    张祎宁关掉手机,将只有一个“妈”字标题的空白备忘录先暂时放下,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那可绝了。”她向后靠,表情开始变得生动,“我大学毕业刚开始工作她就催上了,每周打电话问有没有合适的对象,我说没有她就开始自己找,到我们公司官网里拿着大合照一个一个看,然后截图问我这个那个怎么样。后来她觉得效率低就开始通过亲朋好友给我相亲,让我每周都要回家一趟,我拗不过她,因为要是拒绝的话她就会大老远跑过来教训我,还想直接住下,和小区里的叔叔阿姨打好关系以此为我发展。为了自己省心,我就每周往返去配合她相亲。”


    “然后呢?”


    “这些其实我都可以忍,她爱折腾就随她去,最受不了的是有一次我和她很看好的一个男生相亲,我发现对方对我的生活了如指掌,甚至包括生理期、我的个人古怪癖好,还有我小时候的糗事。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他才吐露是我妈策划的,她通过翻我留在家里的初高中日记本、和同学来往的信件摸透了我,再把我的这些事都告诉对方,让对方佯装很了解我,是我的灵魂伴侣来接近我,只可惜对方太蠢太装,被我一眼看破。”


    “哇!毛骨悚然,细思极恐啊!”这时候真的很想来点瓜子饮料,这不比家庭伦理剧新鲜?都快赶上悬疑刑侦剧了。


    “这才哪到哪啊?还有你想不到的呢,”她越说越来劲,“越是相亲相不到她就越着急,不可避免地开始相信缘分信玄学,每年都带我往寺庙跑,算姻缘。今年开年算出来我需要到三十岁才会迎来我的正缘,我可开心了,以为终于能喘口气,毕竟那是佛祖说的,她还能怎样?但我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个星期她直接带了个神婆过来,在我的出租屋里做了场烟熏火燎的法事,说给我改命了,今年正缘提前来。这不今年都过大半,眼看我还没一点苗头,急得跟火燎腚一样,就开始以死相逼了。”


    张祎宁没有过这种体会,此刻听得真真叫一个不可思议,佩服道:“牛啊,神婆改命,你妈有点东西。”


    “对吧,听起来都很离谱的事情,我们互相都觉得是对方出了问题,她觉得我染上了坏东西才变得这么不听话,我觉得她是更年期到了,没点病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说到这里,她才在张祎宁面前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今晚第一次,不知是为自己还是母亲。


    谁都有点病,有人自知且能自控,有人不知还拖累人。


    张祎宁斟字酌句:“你是不是很恨她?”


    她怔了会儿,不太明白:“不恨啊,毕竟是我妈诶,再说也是我自己跳的,倒不至于恨她吧。”


    “但仅凭我一点微弱的同理心也能感觉到你刚刚想给你母亲写的遗书那些话很扎心,我估计她听完后不是当场手撕了我说我杀人诛心,就是直接心碎而亡或者被你气死。”


    “有……有这么严重吗?”她实打实地焦虑了起来。


    “应该是有的,我估计你是因为刚和你母亲争吵完又历此大变故不久,心情还未平复,要不这样,你今天先冷静一下,明晚再来这里找我,明天我们再继续。”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又突然踟蹰:“那……那我今晚怎么办?今晚我要去哪里?我一个人没有地方去,有点害怕。”这样的慌乱出乎张祎宁的意料,她连死都不怕了,这世上该没有任何可惧怕的才对,对于张祎宁这个怕死的人而言,是这样的。


    “那你昨晚在哪?”


    她皱着眉,“昨晚跟着送灵车去了一趟,回来天都亮了。”


    “你现在是鬼了,没什么能伤害你的,别人也看不到你,你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回家看看,不想的话也可以去随便转转找你的同类聊聊天,八卦八卦他们的死因。喔,如果你见到他们……”张祎宁瞄了眼正自忙碌的杜文新,压低声音,“可以告诉他们来这找我,巴掌算命摊搬迁到这来了。”


    她自语:“还哪有家……”


    唔,又到关注鬼身心健康,安抚他们情绪的阶段了。张祎宁如临大敌,张张嘴想开解几句,但看看她彷徨恍惚的样子,到嘴边的话也只剩:“事已至此,别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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