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祎宁带着负罪感入睡,又带着虔诚的忏悔心醒来。
吴智宁撕心裂肺的痛呼和刘元詹在天桥上落寞的背影结合成一体在她的脑子里似鬼魅般游荡。第一次直面他人惨痛的人生让她得以重新认知自己,她对掌簿没有认同感,说到底是为了活着。
权力蒙蔽心智,哪怕是一点小小的权力,只要有施行对象,便是至高无上。她审视,她蔑视,她无视,精挑细选代价小的、不麻烦的,皆因她有选择,可以在那些无余地的人生中挑挑拣拣。
“阎王怎么会选我这种人当掌簿,唉……”她想清楚了,但又想不透。明白掌簿的责任与本质并不能让她往后就以此行事,她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啊,求来的人生更是过一秒就赚一刻,舍不得也放不下。
想不透就不想,走一步看一步,要紧的是先跳过眼前的坎。向刘元詹道个歉,说自己有人格分裂,再不然说昨晚被阎王上身了。
她没有顶风作案污蔑到阎王头上,因为刘元詹不见了。
张祎宁傻眼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会走,前不久信誓旦旦向杜文新保证会看好他,今天就把人气跑了。
现在被毁掉的又多了个美好的星期六和不明的前路。
天桥?那个小公园?1980taste?要在这个拥有几千万人口、不知多少但决不会少鬼户的大都市里找到一只鬼,大海捞针都是轻的,毕竟针不会躲起来。
张祎宁不知道要去哪找,她只知道自己得出去找。于是,她紧急洗漱一番就出门了。
急匆匆地,她差点和他错过。
刘元詹坐在那棵院子中央的悬铃木树台上,正好位于窗口视野以及院门道路的背面,被遮了个严实。她是瞥见了蹦蹦跳跳的小鬼身影,留心看了一眼,才发现要找的人近在咫尺。
风风火火的脚步反而停住了,想好的措辞也哽在喉头,无所顾忌地道出内心晦涩后,她是不是真的有勇气未着寸缕地接受对方的检视?
她不动声色地在刘元詹旁边坐下,像不在意也不惊奇他出现于此。他们谁都没开口说第一句话,张祎宁不自在地用余光扫视一旁的刘元詹,然后又被突然站定在她面前的小鬼夺去注意力,他正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打量自己。
瞧她一瞬不瞬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小鬼兴奋地拍手:“姐姐看得见我!我就知道姐姐看得见我!”他向前靠近一步,问道:“姐姐也看得见大哥哥吗?”
张祎宁叹气,到头来还是要自己面对小鬼,前面装傻都没意义了……还是有意义的,显得她更傻了。
她正视自己的潜在KPI,说道:“我就是来找大哥哥的。还有你,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啸,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叫我小小,我今年6岁半,家住……家住那里!”他倒背如流自我介绍,热情地用手指向一单元三楼的一户人家。
“小小,你知道自己现在在乱跑吗?你有该去的地方,但你跑出来了,姐姐要带你回去的。”
小小摆摆手,“小小很听话,没有乱跑!小小只呆在院子里不会跑出去!爷爷一叫我我就回家了。”
缺乏跟小孩沟通经验的张祎宁很郁闷,除了语气放轻放柔,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让对方听懂。
她稍微前倾身体,将自己与小小的视线放在同一水平线上,尽可能解释清楚:“小小,我说的不是这里,你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他无辜地摇了摇头。
“唔……那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
“呆在这里,跟爷爷在一起!”
这愿望就跟一个人死后的执念是不要死,要复活一个道理。这不可能啊!我又不是许愿池!
等等……他只说要呆在这里,也没说要复活,让他继续当鬼呆在爷爷身边,不就行了?刘元詹都能当鬼百年,那说明起码不是禁止的。那这样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也算完成他的愿望?
完美闭环!
“当然当然!当然可以!”张祎宁掷地有声,就连刘元詹都不禁侧目。
话落地,她等了片刻,才掏出阴身簿,可惜,这完美闭环不被承认,阴身簿上没有出现“王啸”的名字。
她讪讪地合上簿子,找补道:“当然……当然!我当然理解你想呆在爷爷身边,但是!”“但是”后面的话还没编好,但是“但是”已经脱口而出,“但是,你有要去的地方……”蹩脚的理由被一声高喊打断,院中人的视线都汇聚到那处去,是刚才小小手指的方位。
“小小——回家吃饭——”
仿佛是碾碎了身体的每一处才挤出那么点力气聚拢喊出这一声,本该拉长的尾音因气力的突然消失而无以为继,就那样尴尬地挂在半空,不一会儿便坠入泥地。
“哥哥姐姐,爷爷喊小小回家吃饭啦,小小要快点回家,不惹爷爷生气。爷爷睡午觉了小小再出来玩!”活蹦乱跳的小泥鳅,还未等张祎宁伸出手就滑走了。
她嘀嘀咕咕:“什么嘛,爷孙俩都有问题?”
一树之隔正在下棋的老大爷中,一人随口说了句:“天天喊天天喊,瘆得慌。”就有人马上接道:“不知道是不是疯了。”
“疯了就去精神病院,呆在这里影响大家的生活,糟心。”
世上无新事,但旧事重提,越提越有的聊。
“我早就跟居委会反映了,上门几次说没办法,子女不管。”
“恨都恨死了,作孽哦。”
……
一声“将”,话题戛然而止,只余张祎宁满腹疑问。
小鬼溜走了,还有一个不辞而别的大鬼在旁边。
刚刚又在他面前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自己“公事公办”、偷奸耍滑的一面,再要推脱到阎王身上就更难看了,她立正挨打,先道歉:“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却又看不得别人不好。我说你的话我听不懂,但其实我自己也不好好说话,对不起啊刘元詹。”
烈日当空,叶片罅隙之间洒下一点一点亮,笼罩在刘元詹身上,张祎宁的脑海里划过一个词语——“丁达尔效应”,光之路的中心有个刘元詹,表情淡淡的,柔和宁静,她瞬间就放松了下来,猜到了他的态度。
果然——
“人之常情,莫苛己。”
“嗯,那你别生气了。”
“我不生气。”
说开后,张祎宁的心情阴转晴。
树台还没有被晒得滚烫,暖暖的,她将手掌撑在上面,斜斜的影子随着脚尖的晃荡一会长一会短,刘元詹也在瞧着她的影子。
张祎宁把他捡回家的那晚,一路无言,他就是这么低着头跟着影子走,走啊走,他就有家了。
“刘元詹,你在发光诶。”他的注意力因为张祎宁的小声惊呼而转移,转头便看见她举着手机,“太好看了,我给你拍张照。”他知道这个叫手机,用于保持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每个人都有。
张祎宁含笑看着手机。刘元詹贫瘠的记忆海里突兀出现了吴绫,那似乎是自己曾有幸赏玩过一次的珍品,何时何地见过的,往事无踪,但那柔软光滑、细腻无匹的触感留了下来。张祎宁在日光下的笑容让他蓦地想起了此种雅物,令人舍不得挪眼,不禁喃喃问道:“是什么样?”
“和阳光一样。很好看。”张祎宁说着,又戳了两下手机,方按息屏幕,即便对上他充满好奇和征询意味的目光也没说要给他看一眼,转而问道:“你刚刚和那个小鬼聊天,他有说起什么吗?”
他眨巴眨巴眼,无奈道:“没有。我所知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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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指望你作为突破口呢……张祎宁撇撇嘴,皱着眉头想接下来该怎么推进。
刘元詹没错过她纠结的神色,不大好意思地说:“他说话快且密,我疲于应付他的提问……”
罢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况读的书也都忘了。
她振奋精神,站起身拍了拍浮尘,“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先去会会那个爷爷。”
张祎宁没问刘元詹被小鬼缠住是不是在他决定要走的路上,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
谈不上窗明几净,但因着极好的朝向,两边又没有楼宇遮挡,明亮的光线穿堂而过,电视上的灰尘、窗台上的蛛丝一览无遗,只有客厅中央的沙发一圈和餐桌还算干净。
老人正颤颤巍巍地从厨房里端出两副碗筷,添上饭后分别摆在相邻的两张座前,简单的动作也足够缓慢,来得及让小小从楼下一口气爬上来。
房内顿时活络起来。
“爷爷,我回来啦!”
“哇!可乐鸡翅!好香啊——”
小小扬着一张笑脸,围在爷爷身旁玩笑道:“今天的鸡翅有点黑,肯定是可乐放多了,爷爷扣一分。”
爷爷吃了两口白饭,将可乐鸡翅推到一边,慈爱地说道:“小小吃,你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爷爷也吃,小小在换牙,你说吃多了牙会掉光的。”
“换牙也不怕,爱吃的东西就多吃。”
小小拍着巴掌,高喊:“爷爷天下第一好!!”
温馨的时刻被敲门声打破,力度不大,叩叩叩,爷爷夹起青菜的手顿了一下,没动也没回话,直到一声有礼貌的询问传来:“你好,请问王啸爷爷在家吗?”
是年轻的女声。
爷爷的神色缓和下来,转头笑问道:“是不是老师来了?小小有没有在学校闯祸?”再度颤颤巍巍地支手撑起身体,慢腾腾走向门口。
小小却很不安,直直盯着紧闭的大门,他此刻的心情倒是真像闯了祸被老师寻上门。
门一开,张祎宁看见的就是个瘦瘦小小的老头,这个年纪不算很老,但皮肤已经皱皱巴巴,看起来病恹恹的,和楼下那些精神矍铄每日下棋晨练的老头很不一样。
“呃……爷爷……”她总是这副性子,想一出是一出,觉得爷孙有问题就贸然上来了,没怎么编理由。
但面前的爷爷很是和蔼,笑脸迎人:“是小小的老师吗?”
“啊?……啊!对,我是小小的老师,有点事需要和爷爷沟通。”
这送来的主意好啊,老师的衣服她毫无负担就穿上了。
“好好,老师请进,我们正吃饭呢,老师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
爷爷腿脚不利索,走得很慢,张祎宁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在门外时不觉得,关上门走进来后她便闻到了房里有股怪味,说不上来,像是霉味、馊味,还有老人味的混合,她微不可见地努了努鼻子。好家伙,一屋四个,就她能闻着。
“你这孩子光坐这,也不知道去门口迎迎老师。”爷爷嘴上斥责,但声音温和。
走过入户走廊,张祎宁看见了餐桌前的小小,他神色晦暗地瞪着自己。
她的头皮顿时炸起。
【你这孩子光坐这,也不知道去门口迎迎老师。】
她的目光逡巡在爷孙俩身上,进鬼窟了?还是这爷爷有阴阳眼?
寒意渗出,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手不自觉想抓后面人的袖子,却抓了个空。
刘元詹及时地走上前,小声说了句“别怕,他不是鬼”后就站到了张祎宁前面,将她和爷孙俩隔开,虽然物理意义上没有任何分别,但她还是松了口气。
但,不是鬼更不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