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片无声的对视中被无限拉长，幽蓝的水光在他们身上流转，倒映出彼此眼中无法解读的感情。
温眠甚至能清晰看到谢凛墨镜边缘自己微怔的倒影，以及他喉结轻微滚动的一下。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音，只有自己胸腔里那颗越跳越失序的心脏。她不明白这种心悸从何而来，是因为这过于梦幻的环境，是因为眼前这个人难以捉摸的注视，还是因为那短暂交汇的视线里，她不敢深究的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变幻的光影掠过，她瞥见谢凛眼底澄澈的微光，泛着淡淡的金芒。
【啊啊啊这氛围！杀了我给他们助兴吧！】
【隔着屏幕都有点不敢呼吸了......】
【谢凛你倒是说句话啊，别光看着了，或者墨镜给我摘了也行！我想看他的眼神，求你了导播！】
【节目组加鸡腿！这构图这光影！电影级质感！】
【我单方面宣布这就是本季名场面TOP1！】
弹幕铺天盖地滚动着、发出各种各样的尖叫。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越来越多，除了实时刷到的路人之外，还有原本在其他嘉宾房间里的观众，也不断闻讯涌入。
很多错过了前情提要的人在震惊地问着发生了什么，更多甚至开始直接起哄，【要亲上了，亲一个亲一个！】。
但此刻画面里的两个人，却像是陷入深海的漩涡之中。旁观者眼见的激流，其实远不及他们所感受到的万分之一。
各自的那道心防，在无声的对视中已经脆弱到了极限，只剩下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似乎下一秒，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或音节，都将引发不可预知的崩塌。
——
然而推倒这一切的，并非所有人预期的温情。
“咔嚓！”
毫无预兆地，先是一道惨白刺目的光，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刃，尖刀直入，悍然劈开了这令人深深沉沦的梦境。
紧随其后的是清脆的快门声，在相对空旷而显得静谧的环境里，格外突兀。
是旁边一个游客，为了在昏暗光线下拍清玻璃后一条躲藏的漂亮小鱼，下意识开启了手机闪光灯。
这束光和声音，对普通人而言或许只是一次小小的打扰，算不得什么大麻烦。
但对恰巧在这时神经最为敏感紧绷的两人来说，却不亚于一声猛然炸响的惊雷。
如同闪电撕裂夜空一般，美好的景象仿佛被重锤砸碎的镜子，一寸寸碎裂开来。
镜中的一切也被还原为本该有的模样。
对于温眠而言，这意义远不止是简单的惊吓。它像一把冰冷的钩子，瞬间将她从那个无言的梦幻中狠狠拽出。
眼前炫目的那道白光，与她记忆中无数次在屏幕上看过的、那些充满恶意和扭曲的闪光灯重叠在一起——那是她过去被无端网暴时，记者们堵在小动物园门口，试图捕捉她任何一丝狼狈的冷血镜头。
是现实对她充满审视、为她肆意定罪的象征，是带来巨大压力的恶意。
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开始反抗性地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但比生理不适更强烈的，是心理上巨大的恐慌和羞耻。她刚刚都做了什么？
她竟然对着谢凛，这个时刻处在风口浪尖的顶流，产生了那样柔软甚至沉迷的情绪。她竟然在直播镜头和无数屏幕外观众的注视下，差点越过了那条自己亲手划下的、保护自己的绝对警戒线。
清醒点！温眠！你看清楚，他是谁，你又是谁？
深藏于心的恐惧和被窥探内心的慌乱，如暴风雪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她心底那点刚刚萌芽的、不合时宜的暖意彻底浇灭、冻结，最后彻底掩埋。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一种对自己近乎残忍的速度，将所有的情绪死死锁回了冷硬的外壳之下。
脸上所有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神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覆上了一层比平日更甚的面具。
她垂下眼睫，视线避开了镜头的方向，也避开了身旁那个同样惊魂未定的人。
眼神里的微光迅速熄灭，只剩下带着明显防御的疏离与淡漠。她甚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不是为了躲避闪光灯，而是为了拉开与谢凛之间那危险的距离。
是她率先，斩断了那根即将绷断的弦，急速退回到安全的界限之外。
——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谢凛的反应则更为剧烈。
那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噪音，对于感官本就比常人敏锐的他来说，不亚于一次正面的攻击。
尤其，他正处在身心都完全放松的状态，这份震惊更是在对比之下，被成百上千倍放大。
他整个人猛地向后弹开，脊背重重撞上身后的玻璃墙，发出沉闷一响。脸上血色霎时褪尽，苍白无比。
脸上的墨镜则因这剧烈的动作滑落少许，惊鸿一瞥间，那双当场戒备起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瞳孔急剧收缩的惊惧。
仿佛下一瞬，某些非人的特征就要无法控制地显现出来。
他猛地抬手，近乎粗暴地推回墨镜，隔绝了外界投来的一切视线。同时，锐利的目光扫向闪光灯的来源，身体呈现出明显的攻击姿态，像是随时准备发起反击。
暴露了？！
这是在他炸开的脑海中第一个念头。
那闪光灯似乎不是在对着鱼，而是直接穿透了他的皮囊，照见了他最深处不可告人的面貌。
源自本能的恐惧，让他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下意识如临大敌。
但反应过来只是路人在拍旁边的景象后，紧接着的就是温眠那比他更快一步的的退却，像另一盆冷水，夹杂着细微却尖锐的冰碴，浇在他心上。
她为什么......在面对旁人拍摄的一瞬间，选择的是立刻拉开距离？
用那种比陌生人还冰冷的眼神。
一种混合着难堪、失望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情绪，就这样冲散了对暴露的恐惧。
她就这样不愿意跟他站在一起吗？
他信任她，也曾有那么些许瞬间不由自主想靠近她，而她却如此迅速地划清了界限。
是啊，她本来就是因为他的秘密才帮助他的。从节目最开始还不够明显吗，她对他本人毫无兴趣。
她不是主动接近自己的，只是接受了他的求助，仅此而已。和他那些看似亲密的互动也好，约会选择了他也好，她为的从始至终都不是面前的顶流明星“谢凛”，所有的笑意和温柔也都只是为了那只雪豹。
这一认知让他心口生疼。
那又怎样，他也无所谓！
他没有依赖，也没有因为她而失态，因为她的态度而喜悦或难过。
他明明也只是想安稳度过这档公司安排的无法推拒的节目，对，就是这样。
无法言说的委屈转化而成的愤怒，死死盖住所有其他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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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将墨镜推回原位，像筑起最后一道壁垒，将所有脆弱和波动统统关在后面。
澄黄色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忽隐忽现，最终消散。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因为帽子和墨镜的遮掩，又穿着严实的衣服，在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之下，他也没有在直播中露出破绽。
这就足够了。谢凛对自己说。
心情平复后，他们再次对视了一眼。但这一次，却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迅速筑起的、更严密的心防。
过线了，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共识在转瞬即逝间达成，却带着各自截然不同的痛楚和狼狈。
——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游客慌忙道歉，收起了手机。
但裂痕已经无法弥补，短暂的死寂过后，是被强行拉回现实的巨大喧嚣。
其他游客的谈笑声、孩子的跑动声、工作人员的引导声......所有被他们短暂屏蔽掉的外部世界的声音，都排山倒海般涌回他们的感知里。
冰冷的现实海水倒灌而入，令人窒息。
刚才那片刻的靠近和失神，在现实的映照下，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且危机四伏。
谢凛抿紧唇，率先移开视线，周身的气压极低，甚至比初见时针锋相对都要冷峻。
他几乎是咬着牙，声音又低又沉，硬邦邦地砸向空气，带着烦躁和急于划清界限的意味：“走吧。”
多一个字都是浪费。吐出这句话后，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长腿，近乎仓促地朝着下一个景观走去。
步伐又快又急，背影像逃离。
温眠的心被那冰冷的两个字和决绝的背影轻轻刺了一下。
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再忽略的酸涩和失落，被她立即用更强的理智压了下去。
虽然不清楚谢凛态度的又是因为什么而转变，但这样是对的，他们必须保持距离。
她抬步跟上，却刻意慢下脚步，将位置拉得更远。
【？又发生了什么？我刚去拿个零食？】
【谁开的闪光灯啊！缺大德了！】
【不是，就一个闪光灯，反应至于这么大吗？气氛直接从蜜月变离婚啊，过山车都没你俩刺激。】
【刚才果然是在演戏吧，导演喊卡了？】
接下来的行程，变成了一场漫长而煎熬的酷刑。
海洋馆依旧瑰丽神奇，游弋的生物姿态万千，但所有的浪漫和神秘和他们都再无关联。
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完了剩下的所有展馆。
谢凛全程心不在焉，对后续计划的所有环节都置若罔闻，注意力显然早已不在此处。
温眠则强迫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游客，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于阅读说明牌和图鉴，或是专注凝视着每一个水箱中的生灵。对于谢凛的任何举动，她不再给予特别的关注。
只有在必要时刻，他们才会以简略的几个字交流。
冰冷的沉默蔓延着，与周围那些甜蜜情侣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浪漫约会的后半程就这样草草收场，比预期时间提前了不少。
当他们终于走出海洋馆，重新沐浴在室外明亮的阳光下时，两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从令人窒息的压力中挣脱。
但也仅仅是身体上的挣脱。
那份被闪光灯强行照亮的、横亘在两个人之间鲜明的警戒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醒目，更加不可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