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走过的这段水下道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弧形的透明穹顶之上，是无垠的、流动的蔚蓝。光线透过层层水波，被滤成恍惚的光斑，洒在缓缓前行的两人身上，将他们周身都镀上一层流动的的微光。
巨大的鱼群时而汇聚，如银色的风暴般旋转而过，鳞片反射出晃眼的光芒。又时而散开，像被无形的手吹散的星河碎片，落入深海。
在这片静谧的世界里，连时间都被拉长、扭曲，只剩下水流恒久的低语，和身边人清浅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路人的交谈声、喧闹声，被两个人撑起的隐秘屏障彻底隔绝。
那份因环境而稍稍缓和的气氛，在无声中继续发酵。
摄像机忠诚地记录着海洋馆内发生的一切。尽管肉眼捕捉不到空气中的暗流，但观众实时的反馈让导播不断兴奋地指挥跟拍摄像师，决不能放过每一寸细节。
就在这时，一条体型硕大的黑鳍鲨从他们的背后悄无声息接近。
它庞大的阴影缓缓笼罩了隧道内的游客们，隔着玻璃墙壁，用冷冰冰的眼神死死凝视着面前渺小的人类。
长达四米的身躯流畅却充满力量，带着顶级捕食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
谢凛的脚步猛地顿住。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的身体瞬间绷紧，脊背下意识就弓起了一道防御性的弧度。
插在口袋里的手骤然握紧，墨镜遮掩下的瞳孔急剧收缩，掠过一丝野兽般的竖线幻觉。
那是深植于基因深处的对威胁的警惕，或许还有一丝对强大同阶生物的对抗欲。尽管理智清楚地知道隔着一层坚固的玻璃，但那瞬间的生理性反应却难以抑制。
在他绷紧的同一时刻，温眠看出了他强烈反应中的戒备。
她凭借着这段时间对观众和综艺节目的了解，迅速想出了办法——朝着谢凛的方向，极快地靠近了半步。
然后，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这个动作完成的瞬间，两个人同时愣了片刻。
谢凛有些错愕地回过头，对视一眼后，温眠像是被烫到一样，极不自然地松开手，退回原处。
但，动作幅度很大，有着不符合她一贯风格的做作感。
他望着她躲闪的目光，却从中看到一片清明。
“不用害怕。”他明白过来，挡到她身前，反过来安慰起对方。
他比她更清楚这档节目中观众的期待和注意点。利用恰到好处的互动，将所有焦点转移到两个人那一点点亲密上，自然没有人会再去思考他刚刚转瞬即逝的反常。
还是温眠的果断一拉提醒了他。
观众只会想到，害怕的时候下意识躲到有好感的人身后，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只是，他没想过温眠竟真能这么果断做到这一步。
对一向保持着冷淡和克制的她来说，这会很影响她的形象，更甚者会被他的过激粉丝攻击，算得上是很大的牺牲。
他们这一出配合成功达到了想要的效果，弹幕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糖砸晕，已经磕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啊啊啊啊啊这么甜！凛神好有安全感，男友力拉满！】
【温眠这就害怕了？不是野生动物饲养员，那么多大型猛兽都能应付，会怕一个鲨鱼？】
【那咋了！很多人多少都会有点深海恐惧，也正常，人家又不负责海洋生物。】
【崩人设了吧，高冷御姐会害怕到小女人一样拉人衣角？有点太做作了。】
【我cp终于又熟啦！稳定carry的姐只在凛凛面前袒露弱点，你们懂什么这就是爱啊！】
“我没事。”感觉效果应该达到，温眠立刻转过头，假装被隧道另一侧一只正用鼻子顶着玻璃的俏皮宽吻海豚吸引了注意力。
脸颊却微微发热。
和谢凛猜想的一样，她这一下的确需要做很大的思想准备。当时无暇顾及，而现在，她也没必要去考虑可能的后果了。
就在那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她的脑中闪回的却是一幅画面。
寂静的森林里，月光如水银泻地。庞大而美丽的雪豹伏于草丛，银白的皮毛流淌着清冷光辉。
金色的兽瞳警惕而沉默地注视着，而她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与它对峙。
那时的谢凛，应该也是和她此刻一样，短暂克服本性地突破了自己的社交安全范围。
——
隧道终于走到一个相对开阔的拐角，人群被分流，喧嚣稍减。
这里有一面极其巨大的垂直玻璃幕墙，后面是人工培育的、色彩绚烂到炫目的珊瑚礁生态系统。
成千上万尾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小鱼在其中穿梭嬉戏。比起水母群寂静又古老的震撼，多了几分鲜活和欢快。
谢凛走到玻璃前，安静地站定。
幽蓝的光线柔和了他清晰冷硬的下颌线，帽檐和墨镜的阴影让他平日里显得冷傲的脸，此时竟流露出一种罕见而柔软的怔愣。
他只是看着那片热闹的珊瑚礁世界，生机勃勃。
温眠察觉到他似乎很喜欢这里，也停了下来，和他一同抬头仰望。
两个人同步的动作显得有些傻傻的，但在这样的场景下，谁也没有想太多。她不知道谢凛在看什么，回忆，怀念，和一点点......遗憾？但她无法也不能去问。
一种奇异的安静笼罩了他们。
没有对话，没有对视，甚至没有刻意营造什么，只是共同凝视着同一片风景。
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插曲所带来的波澜，在这种安静中慢慢沉淀，转化成为更加难以形容的悸动，在彼此之间无声流淌。
让人不由自主地卸下一点点心防。
【哇！这个景绝了，好像真的在海底一样！渺小的两个人站在大自然的奇景前，镜头的张力拉满！】
【他们怎么不说话，看鱼看入迷了？】
【凛凛在安静地看，这样显得好乖啊。】
【虽然没互动，但格外和谐，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似乎是对玻璃外停驻的两个人类产生了好奇，一条体态修长的鱼儿缓缓游近，慢悠悠停在他们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他们。
它通体呈现出高贵神秘的银蓝色，鳞片边缘镶嵌着淡淡的金线。
温眠定了定神，不再细想，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游玩本身。
来自动物充满灵性的对视，总是能轻易打动她。
她不自觉抬起右手，隔着厚厚的玻璃，指尖虚虚地指向那条美丽的大鱼。平日里总是平静甚至有些冷淡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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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绽放出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暖笑意。
那是在面对她所喜爱和理解的动物时，才会自然流露的纯粹温柔。
“看，”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份对视，带着一点惊叹的气音，“它真美。”
谢凛循声望去。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条靠近的鱼上，然后，移到了她指向玻璃的手指。她的手纤细白皙，在蓝光下仿佛半透明。
最后，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她的侧脸上。
她微微仰着头，眼睛因为笑意而微微弯起，闪烁着比珊瑚礁色彩更动人的光芒。嘴角那道温柔的弧度，是他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会出现在这张向来冷淡的脸上的表情。
那双眼眸清澈得能倒映出整个海洋。
轰然一声，记忆的闸门被汹涌冲开。
这个画面，与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她静静凝视着雪豹形态的他时，那双同样清澈而沉静、带着谨慎却并无恐惧，反而全然接纳的眼睛，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那一刻，什么顶流偶像，什么素人嘉宾，什么恋综剧本，什么镜头与观众......所有喧嚣在瞬间褪去，消失不见。
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叫谢凛的男人和一个叫温眠的女人，而是两个跨越了无形壁垒、在特殊境遇下彼此窥见过真实底色的灵魂。
——
一种深刻的连接感，如同水下暗流般猛地攫住了谢凛的心脏。
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如擂鼓般重重作响。
墨镜恰到好处地藏起了他眼中的惊涛骇浪。那里面惯有的警惕、疏离、审视，在这一刻几乎全部消散，被前所未有的触动，以及连他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汹涌情绪所取代。
他就这样凝视着她，几乎忘了移开视线。
温眠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
刚才那一瞬间的忘我，让她后知后觉感到了一丝异样。那感觉......太轻盈了，轻盈得心跳好像都在慢慢上浮，落入云霄。
她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带了些不该有的亲昵和分享意味。
她转过头，想看看谢凛是否注意到了她的失态。然而她撞入的，是他未来得及收敛和掩饰的目光。
尽管隔着深色的镜片，她依然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复杂与专注，以及她不愿看懂的深沉触动。
两人的视线，透过一层薄薄的镜片，终于在弥漫的蓝色光晕中交汇。
朦胧，心动，困惑，不安......无数细腻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升腾起一片和海底一般五彩斑斓的梦幻泡泡，将他们温柔地包裹其中。
周遭的一切声音，游客的谈笑、水流潺潺的底噪，都迅速褪远，变得模糊，变得无关紧要。
脚下是万丈深海，眼前是唯有彼此才能理解的世界。
【！！！对视了！】
【我的天这个氛围！我窒息了！】
【他们到底在看什么啊，不就说了一句话吗，为什么感觉眼神都拉丝了，我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
【这......我说实话有点不像演的啊（小声）】
【凛神从来没这么专注看过一个人吧，我疯狂尖叫！】
就在这一片氤氲里，那根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警戒线，逐渐模糊不清，仿佛轻轻一触都会彻底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