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羲和哭丧着脸,微颤着眉,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迟疑地重复他的话。
谢无咎缓缓颔首,月光下眉眼疏淡。
“红茴香,可致人呕血抽搐,七窍流血。”
羲和不疑有他,立时俯身干呕,奈何先前吐得太多,此刻徒有动作,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可那股灼热感分明已顺着喉咙滚落腹中,此刻毒素定然已扩散开来。舌根恰时泛起麻木,她顿感手脚冰凉,方寸大乱。
“我不要死,小叔,救我!”
谢无咎被这声娇嗔的呼唤唤得一怔,不自在地侧过脸。
“快……快帮我拍出来,拍后心,拍拍就吐了!”她急得语无伦次,迫切地向他靠近了些许。
岂料谢无咎无动于衷,甚至微微向外挪了半步。
这时候避什么嫌?羲和又急又怕,只觉肺腑灼热惊痛,惊慌失措之下,什么规矩体统全被抛之脑后,咬牙切齿道:“你那夜对我做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谢无咎一怔,她想起中秋那夜的事了?那他无意中看到她肚兜的事……
“我并非有意。”他敛眸瞥向一边。
羲和咬唇,守灵夜他果然偷亲她了!
“救我,我就原谅你。否则…”羲和狠狠瞪着他,“我去报官!”
谢无咎垂眼,目光落在她颤抖的脊背上。
她在威胁他么?可那夜,他也被她轻薄了她怎么不提?
他挥去脑海中艳光潋滟的回忆,不耐地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遮蔽住她眼前月光,无声将她笼罩。
“吃两颗不会有事。”
羲和一愣,止住哭势,抬起泪痕狼藉的脸,鼻尖红透,问:“真的么?可我肚子疼。”
“真的。”
“我不信。”她扁着嘴,固执地捂住小腹。
“不信便罢。”谢无咎作势欲走。
“别走!”
衣袖忽被抓住,他脚步一顿,侧目看向她那不本分的手,羲和撒手,飞快地摊开掌心。
“你也吃……一个,我就信你。”
她皓白的掌心里是几颗被手汗濡湿的红茴香。
无声的对峙在月下蔓延。
羲和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大气不敢出,唯有那摊开的手,固执地举着几颗危险的毒物。她什么都没再说,可眼神执着,手也执着。
她已经让了步,不是么?只要一颗就行。不然她怎知他有没有骗她?
谢无咎压下眉宇间一闪而逝的愠色,蓦地回身,指尖带着薄怒,从她汗湿的手心攫过那几颗红茴香,看也未看,便扔进口中。
微弱的甘甜甫一泛开,便被浓重的涩苦与汗水的咸湿盖过。
他喉结急速滚动了下,脸色不算好看地吞了浆果,再抬眼时,冷冷道:“别哭了。”
又是初见时不近人情的杀神模样。
羲和抽噎几下,瞬间噤声,只剩下眼眶里将落未落的泪珠,盈盈打着转儿。
她怯生生地觑着他抿紧的薄唇,半晌,小声说:“这么凶,我不原谅你了。”
…
其后一路,二人再无交集。反倒是二公子谢绍祺时常关照羲和,连剪檀也私下称其为人谦逊和善。
“不过……少奶奶,你可是哪里得罪了三公子?怎地他总躲着你?”
羲和想到那两颗毒浆果,又想到他咽果子时滚动的喉结,打了个寒颤,心道谁躲着谁还不一定呢。
抵达秦州,是在第十五天的傍晚。
谢无咎领着众人将棺木埋入祖坟深坑后,羲和伏在墓碑上哭得几欲晕厥,连向来看她不惯的谢濮存也酸涩地别过眼去,同谢绍祺喟叹道:“大丈夫值此一生,若得此妻,夫复何求。”
谢绍祺眼中暗潮涌动,半晌才微笑道:“你我可都已有了妻室,莫要说些荒唐话。”
只羲和知道,在她心里,她此时送别的并不只有谢无愠,还有阿姊。
谢无咎命人把她抬回了马车,本该即刻回京,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已,终是下令在秦州休整两日再动身。
秦州老宅里,才入夜,羲和已沉沉睡去。
夜半,隐约听得窗户吱呀一声,寒风袭入,她翻了个身。
谁知片刻后,一只热乎乎的大掌忽然覆上了她的脸颊,羲和冷汗涔涔,瞬间睁眼,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臂,大喝道:“淫贼!”
话音未落,那人当即捂住她的嘴,连声道:“羲和,是我!”
羲和眨了眨惊魂未定的眼,透过翻开的窗,和窗外皎洁的月,对上来人的凤眸。
但见他一身朱红云纹罗襕袍,腰间束赤金蹀躞带,俯身行动间玉环清脆鸣响。萧肃的秋季,他手里竟还擎一柄乌木素纱折扇,好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做派。
羲和松开手,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江承逍,你怎么在这?”
江承逍抬起手掌,借着月光向她展示手心的蚊子,努了努嘴道:“我给你打蚊子呢。”
“不是!”羲和跳起来,“你怎么会在秦州?你怎么知道我在侯府?”
江承逍干咳一声,折扇胡乱扇了两回风才道:“我有暗桩。”
“谁?”
江承逍拗不过她,弯下腰来想坐到床边悄悄说给她听。
谁料羲和急忙甩手道:“不许穿外裤上.床。”
江承逍坐又不是,站又不是,红着脸问:“那我要脱了吗?”
回廊外,谢无咎深夜无眠,不知怎地走到了嫂嫂屋外,正欲离开之际,却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两人窸窸窣窣的话音。
模糊地说着什么脱不脱,床不床。
…?谁在里面?脱什么?
屋内,羲和下了床,引江承逍坐在桌边,正欲继续方才的话题,却冷不丁闻听敲门声。
她吓得魂飞魄散,颤着嗓子问:“谁?”
“我——谢无咎。”
羲和腿一软,“小叔有事么?”
“里面是谁?”谢无咎开门见山。
“…没有人,你听错了。”
“放我进去。”
“不放。”
“我数到三。一——”
羲和砰地拉开门,撞上谢无咎寒霜般的眼眸。他甚至吝啬给她多余的解释,一声不吭就往里头走去。
羲和穿着睡觉的寝衣,领口微敞,双手抱臂,咬着嘴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谢无咎大步行至床前,但见那薄被竟隆出了个人形,不消看,也能猜到必然有人藏在里头,谢无咎顿时怒火中烧。
好,好得很啊。
她对兄长的情意都是假的不成?胆敢在兄长丧期行此污秽之事。
谢无咎没有掀开被子,而是冷笑着回身行至门口,反手拴上了门闩。他掀袍落座紫檀木雕椅,威严的眸子沉沉落在羲和身上。
“跪下。”简单的两个字,却似雷霆万钧。
羲和看着他,脆生生地反问:“我跪什么?”
“兄长尸骨未寒。”谢无咎的手捏紧了扶手,“你对不起他。”
“我没有!”
“还敢再狡辩!”谢无咎猛地一拍桌。
桌上茶具相撞,发出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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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的碎瓷声。
剪檀闻听动静,飞奔而来,不住地敲门:“少奶奶!你怎么样?谁在里面?”
谢无咎斥道:“不想她丢尽颜面,就闭紧你的嘴巴,滚。”
“剪檀,我没事,你走。”
“少奶奶!”剪檀听了谢无咎怒气滔天的声音,哪里敢走,一时又慌又急,压着嗓子不停地拍门催促:“三公子,你要对少奶奶做什么!”
舷窗漏进明亮,月色照亮谢无咎阴沉的侧脸,他那双冷冽的眼盯着羲和,又一次重复:“跪下。”
羲和嘴一扁,眼泪潸潸落下。
亏她以为他对自己生了莫名的情愫,原来他根本就对她无情无义!他的脑子里,只容得下他的好兄长一人。
“我何时对不起你兄长了?你无凭无据,凭什么冤枉我?”
谢无咎压着眉,冷笑道:“被子里是什么,你心里有数。”
“那你说,是什么?”
“跪下,给兄长磕三个响头。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我问你,”羲和倔强地昂着头逼近他,“你以为被子里是什么?”
谢无咎即便坐着,也能和站立的羲和直视,他巍峨端坐着正视她。随着她逼近的动作,他瞳孔稍一收缩,怒极反笑:“怎么?他不在被子里,在衣橱里?”
羲和呼吸一滞,谢无咎唇角讥诮更甚。
“我在大理寺,见过多少比你狡猾的犯人。嫂嫂,你骗错人了。”
羲和突兀地笑了声:“罚我之前,小叔不先自罚么?”她抬眸凝定于他,轻声道:“对不起你兄长的,难道只我一个么?”
萧瑟的风悄悄卷来,缠住她的发尾,落在他的肩上。
她是说,他也对她做过不该做的事。
谢无咎握着扶手的双手紧了紧,面色阴沉下来。
“我自会请家法,不容你操心。”
“好啊。小叔如此光风霁月,我倒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话,若你冤枉了我,又该如何?”
谢无咎敛眸,“随你所欲。”
“好。”
羲和勾唇,退开两步,双手一摊,快步走去床头,还不待谢无咎发话,当即掀开被褥。
被子下两只堆叠的软枕霎时露了出来。
“这里没有。”
她松手,又大无畏地朝衣橱走去。
只看她此时神色,谢无咎已是陡然醒悟,她没有骗他。
衣橱旋即被她打开,空空如也。
他被她摆了一道。
还是说,是他从始至终,对她有偏见。
——他仍然对中秋夜的荒唐事耿耿于怀,他想从她身上找到明证,证明她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是她刻意勾引,是她假醉引诱,以此来消解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和那些该死的旖旎欲念。
他就是这么想的,不是么?
谢无咎的念海翻涌无序,他甚至忽然在想,自己方才为何不曾谋定后动,而是稍有猜想就直接闯入。
他在急切些什么?
他不明白。他本不是这样的人。变数是什么?
“我的错。”他眸间掠过不自然的微光,冷着脸道:“夜深,嫂嫂睡吧,不打扰了。”
然而他甚至还未能起身离开这间房,嫂嫂那带着香风的身影忽然拦在了他跟前。
朦胧月色下,她眉眼弯弯,笑得人畜无害,可眼里狡黠之色毫不掩饰。
“小叔,冤枉了我,你说代价是什么来着?哦,随、我、所、欲。”
“那么现在,我要开始惩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