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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簌簌棋中花(三)

作者:枫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二位,来了。”周道作着揖,迎上刚迈进门的二人,“慕公子不饮茶,怕老爷子偷喝家里也没有酒,只能先为二位备上壶热水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慕倾回礼,“周兄客气。”


    时絮抬眼望去,只见方才那老人正静静地坐在床上,面色幽沉,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她。她感觉被盯得浑身发毛,忙开口道。


    “……周大爷,请您和我们详细介绍一下当年的事情吧。”


    “嗯。”


    老人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垂下眼去,开始将往事娓娓道来。


    “我名周荡,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地,从未离开。”


    ——————


    三十八年前十二月,寒冬,是日大雪。


    清晨,一个身形消瘦,衣着单薄的青年人背着一个粗布包裹,低头行走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身后留下了一串脚印。


    有早起的几户人家出门扫雪,瞧见他,都惊喜道,“常大人!您怎么来祁阳了?”


    “啊,张叔,有些事情要办,”男人颔首笑答,“最近怎么样?”


    “害,好着呢大人。诶哟您瞧您,怎么穿这么薄就出来了,您别动啊,我去屋里取件厚衣服来,您先披上点……”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冷,”男人连忙挥着手,还加快了脚下步伐,“您别去了张叔,我这就走了啊,走了!”


    “欸您别走啊常大人!小常!”


    一眨眼的功夫,男人就已经飞速逃离了这道街,完全瞧不见身影了。


    男人名为常衡,出任永州刺史一职已有两年。传言说他曾是一方有名的才子,原本做的也是京官,却因直言进谏、举报贪官而惹祸上身,卷入朝廷党争被贬地方。


    饱受前任刺史剥削的百姓们原本对这个新来的官员没抱太大希望,没成想,他不但没继续迫害他们,还带着大家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兢兢业业十分亲民,整天笑呵呵的,同谁都能搭上几句话。再加上他尚且年轻,还没到而立之年,也没成家,众人看他都跟看自家孩子一样亲切。


    常衡最后在一户人家前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望了一下大门模样,确认无误后刚想敲门,突然意识到时间还早,手便没有落下去。他解下身上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包东西来挂在门把手上,又拿出纸笔写了些什么塞进门缝里,随后便静悄悄地离开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荡起床开门,瞧见了他留下的东西。他捡起那张纸条,读着上面的留言。


    “药已送至,一日三次,餐前服下。另,见门已朽,择日来换。”


    “娘子,娘子!”周荡喜笑颜开,拿着药包朝屋里喊道,“常大人答应帮咱们寻的药,刚才给送来了!咱儿子有救了!”


    “真的?”一个女人掀开帘子,面上喜悦难掩。她忙走过去望向周荡身后,却只见他一人站在门口,有些诧异,“常大人呢?”


    周荡挠挠头,“不知道啊。我发现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包裹挂在上面。喏,”他把那张纸条递了过去,“还有这个纸条。”


    女人扫了一眼纸条内容,随后一把推开他,探头向门外望去,果然看到了雪地里一来一回的两串脚印。


    “人家这是早就来过了,”她回头瞪了周荡一眼,“让你起那么晚!今天天这么冷,人家赶个大早来给你儿子送药,你要是早点开门,是不是还能让常大人进来暖和暖和,喝点热水再走?”


    周荡有些不好意思地脸一红,嘟囔着,“是啦……但你不是也没起。”


    “周荡!”


    “啊好好好娘子,我去清清门口的雪,你快去给道儿熬药吧,喝完药咱好吃饭。”


    “行,”女人没好气道,“还有,大人说门该换了,你待会儿去买块木板回来咱自己安,就别麻烦人家常大人了。人一个当官的,哪有时间管咱们这些闲事,还来帮你干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周荡连连应道,“人大老远的从零陵过来给咱儿子送药,我上哪儿还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来帮咱安大门呢。”


    “知道就好。唉,道儿这病,里里外外也有半个月了,要不是常大人托关系帮咱找药,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等道儿好了,你可得记着带他同大人道谢去!”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杀只鹅给大人拿去,给他好好补补,看他瘦的,感觉我都能把给他装下!”


    “啧,”女人嘴一撇,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人是读书人,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长得五大三粗又高又壮。不过是有点太瘦了,到时候你好好挑一只。”


    “肯定肯定!”


    午后,周荡哼哧哼哧地从集市搬了块大木板回来,叮叮当当了一下午,直到快天黑才把门换好。可正当他坐下来,刚准备吃口饭的功夫,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由近及远刺进城内,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


    很快,城内官兵便纷纷举着火把,一路小跑,随着那尖叫的人一路走出了城。路上,四下看热闹的人们都惊慌失措,叽叽喳喳着议论纷纷。


    “怎么了这是?”


    “诶呀,说是死人了!”


    “谁死了?”


    “不知道啊,那人吓得魂都要没了,支支吾吾的,啥也没说清楚。”


    夜色已垂,天边泛着冥冥幽光。周荡站在自家门口,远远望着官兵和火把远去的方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暗暗发慌。


    “娘子,我去看看,速速就回!”


    “欸?!你回来!周荡!周荡!!”


    周荡不顾身后娘子焦急的呼喊,任由心底那股强烈的意愿驱使着自己,朝着那火把的亮光处疾速跑去。


    最后,在城外几里的地方,他看到了在路边停驻下来的官兵。那群官兵围在路边,一个个都僵在原地,竟也没阻拦他,任由他冲到了前面去。借着火把扑闪着的昏暗光芒,周荡看到了路边的一大滩血水,染红了周围大片大片的雪地。


    ……以及一个血肉模糊,早已分辨不清面容的人。


    他瞳孔霎时骤缩,彻骨寒意从脊柱攀爬而上传过全身,腿一软,跌坐在地。


    “眼睛……舌头……全都没了……”身旁一个早已吓傻的官兵喃喃道,“身上也都坏掉了……烂掉了……”


    周荡惊恐张惶地瞪着眼睛,冷不丁瞥见尸体旁边掉落的,一张被血染红的字条。他鬼使神差地,双手颤抖着把它捡了起来,辨认起上面已经模糊不清的字。


    似乎是个记事帖。


    “酉时与()大人约在(),明日再去看看孩子的病如何了,顺便帮周叔换下门……”


    ……


    ……


    !!!


    眼底的恐惧骤然消散,周荡猛地把纸条抛开,不顾一切地一下扑到尸体身上,崩溃地嚎叫一声——


    “常大人!!!”


    ……


    一番言毕,老人又是泪流满面。他揩拭着眼角汩汩流下的眼泪,哽咽道。


    “后来官府带人查了好久,可是什么也没查出来,有何进展也不同我们说,问也是含糊其辞。我所知道的所有,都已经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们了,时姑娘,还有这位慕公子。”


    “如果不是为了道儿的病,他本该呆在零陵的州府,也不会来祁阳。如果那日,我起的能再早一点,如果我能请他进屋暖和一下,如果……我能留住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在那么冷的天,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那么那么久……”


    哽咽堵在喉口,周荡艰难吐出的字句,几乎已经听不太清了。周道默默抓着他颤抖的手,眼中亦泛着泪。


    “他、他才二十多岁啊……到底是谁,又到底是多么大的仇,多么大的怨,能让他下如此狠手,这么对一个孩子……”


    “道儿总说我和他又不太熟,这么做又是何必呢。我承认……我承认我和他的关系没有好到非要替他守城的程度,但姑娘,你知道吗,我只是不甘心。”


    周荡抬起头望着时絮。


    “我不甘心,他这样好的人本该得到上天回报,最后却如此草率地毙于风雪。我不甘心,本应名垂青史的名字却因他人的险恶,沦为了无人敢提的避讳……”


    “我更不甘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尸骨恐怕都已化作一抔黄土……可那凶手却还不知在何处得意洋洋,风生水起。”


    “这不公平。姑娘,这不公平。”


    “……”


    时絮和慕倾双双低头沉默着,说不出话。沉闷压抑的气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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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之间凝固了好一阵,时絮才强压下内心的波涛汹涌,缓缓开口道。


    “那我,就为他寻一个公平。”


    听到这话,周荡欣慰地含泪笑了笑,“好。”


    时絮继续道,“按照您方才说,常大人在那字条上写的,可是要在那日酉时约一人见面?”


    “对,”周荡点了点头,“只不过上面有些字已经被血迹浸透,辨识不清,不知道具体与谁约在了何处。”


    “好。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她站起身,转向周道,“周兄,不知业已搬离的居民大多去了何处?离此地多远?是否分散?”


    周道想了想,道,“附近州县就有一些,大家都携家带口的,也走不了太远。而且之前邻里邻居关系也都不错,要走也都一起走的,现在大概都聚集在几处。”


    时絮微微颔首,面色沉静,“那就好。接下来我们会去一趟邵州,再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这几天您先帮我联系一下所有还能联系到的,原来住在这的居民,愿意亲自来一趟自然最好,怕麻烦也可以留下地址,我们再慢慢去寻。”


    “明白。只是不知,姑娘找这些人是要做什么?”


    “是这样,对于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看待的角度不同,看法自然也就不同。多召集些人来,再从多个角度重新将过去拼凑出来,可能更接近显示事实真相。而且,保不准会有其他人知道别的些什么,注意到了咱们没注意到的点。”


    “姑娘说的在理。”周道神色赞同,向二人躬身行礼道,“您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好。”


    时絮转过身,招呼着已经在一旁沉默了好久,不知道在低头想些什么的慕倾,“走了。”


    “哦哦,来了。”慕倾回过神来,应了她一句,随后扭头对周家父子道,“对了,如果可以,还请二位再帮忙找一下常大人的遗物,有一件就够,贴身带着的最好。”


    “啊?”周道一怔,“这……恐怕就有些困难了,慕公子。此处本就不是常大人的故乡,他在祁阳甚至都没有固定的住处,所以也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而且,就算是——”


    周道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上一顿,硬生生把后面的半句给咽了回去。坐在床上的周荡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何意思,自己慢悠悠地接道。


    “而且,就算是有东西留下,也都被人们当作招惹妖怪的邪物,早烧了个干干净净,荡然无存了。”


    “……好吧,”慕倾的表情略显失落,但又很快便重新调整好,“没事,可以先留意着,万一真有遗留的呢?”


    “慕倾?”


    时絮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外不远处传来,慕倾忙道,“诶呀不好意思,我家姐姐有些等急了。你们先忙,我们这就走了哈。”


    周道点点头,“嗯,我送送你们吧?”


    慕倾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走就好,就不麻烦了。那我们走了,周大爷?”


    “好,二位慢走。”周荡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眼里还带着几分对空降来的希望的不舍,“……记得早点回来啊。”


    慕倾应着,“嗯,肯定。”


    ——————


    左脚刚出了周家大门,慕倾就在时絮耳边不停地叫唤着饿。


    “啊啊啊恩人姐姐,饿啊,饿啊!”


    “忍着。”


    “我真的饿!”


    “……”时絮攥着拳头强忍着白眼,嘴角挤出一抹嘲讽的笑,“要不你吃我呢,慕大人?”


    “真的?”慕倾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可以么?”


    “?”


    “诶诶别打!我就开个玩笑嘛。”


    “周围一没有别人,你就不是你了,”时絮斜眼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嫌弃道,“离我远点。”


    “好了好了,别生气嘛,咱说正事。”慕倾摆正了表情,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时絮冷哼一声,“已知信息太少,我看不了。不过……”


    慕倾追问,“不过什么?”


    “……算了,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还是等到了邵州,再深入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吧。”


    “也是。”


    “行了,快走两步,赶紧找吃饭的地方。”


    “!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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