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的烫伤被扯动，她倒吸一口冷气，陆梦溪瞥了眼她的伤，直接转身闭眼背对她。
得罪了师父固然没有好下场，师父死了她也没什么好去处。白栀气势汹汹地端着药碗，老实回厨房重新熬药。
打扫是不会打扫的，先熏他一段时间再说！
药汁冷却后的药味总算散了些，陆梦溪沐浴在这种药草气味中，意识似乎被拖回了很久很久之前，回忆深处的那座茅草屋。
这气味让他已经紧绷许久的神经松弛下来，拖着他往茅草屋的深处走——
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即熟悉，又憎恨。
四周寂静。
黑色的影子踏着一地月色而来，步履轻巧地跃上窗台，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剪影。
绿色的眼珠转动，直勾勾凝视着床上的人形，眼中满是露骨的欲念。
陆梦溪闭着眼，声音微哑：“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这么远都能追上来。”
黑影咯咯笑了起来：“我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陆梦溪嗤笑：“就凭你现在这副样子？”
黑影无声落地，露出一双尖尖的耳朵，猫尾飘来荡去，看起来竟有几分妩媚。黑猫跳上床，四足沿着窄窄的床沿走到枕头边，绿眼幽幽，好似两簇鬼火：“怎么，嫌弃我这副猫妖的样子？”
“我讨厌死缠烂打的东西。”
“你是在说苏芳那个女人么？听说她入幕之宾数不胜数，却唯独对你念念不忘。本来我瞧见她那些裙下之臣还有些疑惑，但那次在埋骨之地见到你的时候，我又不疑惑了——”
它语气暧昧：“名不虚传。”
陆梦溪闭着眼没说话。
黑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张脸，缠绵的视线从惨白的嘴唇流连至修长的脖颈，汗湿的漆黑发丝紧贴着双鬓，苍白的下巴上还沾着一点血迹，它一边暗道可惜，猫爪却试探着抚上男人突起的喉结——
白光一闪而过，黑猫灵敏跃下床，躲开这一击。
若是救他出埋骨之地的曲云河在场，定然会惊讶，因为陆梦溪的修为已散尽，此刻他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不可能再动用灵力。
但此刻，这一挥的利落程度不亚于元婴修士的速度。
“下这么狠手，孤光箭，好歹也是同病相怜的情分啊。”黑猫舔了舔受伤的前爪，拉长了语气：“果然越美的人越没心肝。”
陆梦溪指尖凝结的光芒渐渐散去，目光冷淡。
无形的杀意蔓延着，氛围紧张如弓弦紧绷。
“要杀我，那得等你先得等你取回真身，夺回元丹才行。”黑猫跳上窗台，转身跃下：“商阙殿下，回见。”
窗台留下一行血迹，商阙躺回床上，痛苦按住了胸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这具身体内伤叠加外伤，损耗过度，本就不能随意使用灵力，刚才他妄动元神之力，果然引起了体内寒气的反噬，此刻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寸寸碾过体内灵脉，商阙痛得近乎快昏死过去。
冷汗顷刻间就打湿了里衣。
人在痛苦之中，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汗水渗入眼眶，又涩又痛，刹那间被白帝剑刺穿胸膛的寒意又开始在周身蔓延，一层一层的寒霜从胸口迅速蔓延。
那时候在埋骨之地，剑气转瞬就将他层层冰封起来，危急关头，他只能元神出窍。
碎石纷落如雨，他在天崩地裂般的巨大声响中捕捉到一缕垂死之际的哀求，而后顺着声音近乎毫不费力地夺取了这具身体。
原本只想暂时借用，谁知这身体却成了他另一个牢笼，商阙从埋骨之地逃出后才发现，不论他如何施法，元神都无法自主离体，每次施念法术，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将他与这具肉身捆绑在一起。
他身为天界司掌刑罚的上神，若是离开太久，难免引起整个神霄府的不安。
更重要的是他的真身还在埋骨之地，此刻神魔二族闻讯汇聚那里，大肆搜寻，若是落入魔族之手，十分麻烦。
可落入神族某些人手里，商阙心头掠过一丝阴霾，麻烦也不会必落入魔族少多少。
他躺在床上，好半天才平复呼吸，思索着解脱的办法。
右手摸索着勾入枕头底下，摸到了冰冷坚硬的生铁，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师父！”这次白栀端着药离床站得远了些，“我重新熬好了，来喝药！”
商阙闪电般收回手，像是见鬼般看了眼她，闭着眼继续侧身背对。
“师父——”白栀把药放在床头，好脾气地坐了下来：“喝药完我就不烦你了啊，你就听我一次，喝了呗？”
商阙闭紧了眼，将被子拉过头。
白栀怕他闷晕，又扯了下来。
商阙再拉。
白栀再扯。
商阙：“……”
白栀还在不依不饶，一边扯他的被子一边讲道理：“师父，弟子熬一次药不容易，这药虽苦，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你不喝药怎么能好不好怎么能重新修炼不就是暂时变成一下凡人你不要轻易放弃啊你看我当凡人这么久也没有——”
“滚！”商阙捂着嘴怕吐血后这蠢货更加烦人，瓮声瓮气地喝了句。
白栀非但不滚，反而开始同他念经。
听得商阙血压都高了。
天界仙女大都高冷娴静，不食烟火，像白栀这般念叨起来像是老太太裹脚布般又臭又长，车轱辘般翻来覆去和他说废话的商阙神君从未见过，若是在他法力尚在，还可以封口直接将人丢出门外，可他刚刚抽光了体内所有灵力，现在连推开她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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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有。
真的......很吵。
商阙厌倦的把头埋进被子里，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白栀就是故意的，她知道陆梦溪喜静，不想与她说话，那她就偏偏要烦死他，逼他和自己说话，让他喝药。
白栀讲得口干舌燥，陆梦溪还是没有理她的意思，而且一动不动，像是在装死。
再一看旁边的药，都不冒热气，失了药效。
“师父，你到底想怎样？”白栀气得把被子拉了下来：“这药我又没下毒，难道要掌门和曲师伯来亲自喂你喝么？”
商阙自然不会告诉她一切，只冷冷吐出两个字：“你滚。”
“......”白栀被他哽得说不出话。
白栀看他如此不配合，反倒起了和他对着干的冲动，他不喝药是吧？她今天是劝也好，灌也好，必须得给他喝下去。
白栀将补药一饮而尽，狠狠地一擦嘴，挤了个笑容：“没关系，我再熬一碗。”
这次，她灌都会给他灌下去！
商阙听若未闻，侧过脸，微弱的烛火照在苍白的脸颊上，生不出半丝暖意。
身体渐渐缓过劲来，他摸索出了枕头下的那把缠着红线的剪刀，刀刃处泛着寒光。
这是他白天在白栀房间找到的，陆梦溪的佩剑遗落在埋骨之地，储物袋在他昏迷换衣服的时候又被收走，他在这里没有找到比这更加趁手的武器。
怎么死最快？
当然是自杀。
另一边，白栀回厨房继续熬药，她瞪着灶台下熊熊燃烧的火，只觉得自己的怒气也跟着一起燃烧。
火越烧越旺，怒气升啊升啊升啊……
“咚咚咚！”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满腔怒火像是破口的水球般泄了，白栀看向门口，这声音在漆黑的夜色下有几分渗人。
这大半夜的，谁会来这里？
白栀挠着头去开门。
“怎么来的这么慢！”门后是明烨不耐烦的臭脸，他双手抱胸，翘着下巴打量着她：“敲的少爷我手疼！”
“？”白栀东看西看，看清他是一个人来的，便道：“你梦游啊？”
“哼，本少爷是来捉鬼的。”明烨挑眉，英俊的样貌此时在夜色下多了分邪魅，只是脸上白栀白天偷袭留下的那道血口看起来有些狼狈：“你今天对付我的最后几招根本就不是一念山的招数，这三个月来陆师叔一直不在山上，你怎么会进步这么快？”
“所以呢？”白栀靠在门板上歪着头。
“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你私底下偷学别派招数，但念你之前被罚的那么惨，应该没有这个胆子再干，第二——”
明烨指着她的鼻子义正言辞：“你根本就不是白栀那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