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问，纪鹤晚后知后觉有点羞涩，她舔了嘴唇，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看着贺迟砚，神色认真，“我哥说你问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想再听敷衍的什么‘我们是夫妻’，毕竟我们又不是第一天才是夫妻，你为什么现在才这么做？”
她的话语并不是爱人的柔声试探，而是严肃的质问。
贺迟砚的目光从她的面容上滑了下来，落在她的手上，空空如也的手上，什么都没有，显得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孤独得有些可怜。
“因为……”他抬头，直直对上纪鹤晚的眼睛，没有退缩。他想让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真心实意。
“真正的夫妻之间本来就是彼此了解的。而我们越过了相恋的步骤，所以缺少了成为夫妻这一最重要的元素。我原本是想把跳过的步骤都补齐，从中慢慢了解你的，可是，我发现那样实在是太慢了……”
他眼中隐忍的柔情化成了明显的愧疚。
“我不知道你乳糖不耐受，不知道你情绪激动时头会痛，不知道你怕苦怕疼……我就像一个一无所知的傻瓜一样，面对你时总是手足无措。我不希望这个情况再持续下去。纪爷爷和嘉颖把你交给我，我就有责任替他们照顾好你。只有足够了解你，我才能更好地照顾你。”
这是他真挚的告白，虽然有些隐秘，但仔细想想就能发现他字里行间的爱意，但纪鹤晚并不愿意细想，也没有精力再去拨开云雾，她的脑子此刻是一片空白。
“可是我不是小孩子，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她没有思索，没有犹豫，只用像是划清界限的这样一句话回应了贺迟砚。
贺迟砚垂下头，苦涩一笑，“……我知道。”他没有给自己太久的感伤时间，不过一个眨眼，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只有眼睛还铺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既然话问完了，就把药吃了吧。你可以拿回去吃。”
他又拿出一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透明色的糖纸裹着的清透的蓝色。纪鹤晚认出来，这是她最喜欢的那款海盐青柠水果糖。
“吃了药，再吃一颗糖，就不苦了。”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耐心，像是在哄劝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纪鹤晚看着他掌心的药片和那颗静静躺着的水果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她抿了抿唇，没有离开，拿起药片就着温水吞了下去，舌尖立刻弥漫开令人不适的苦涩味。
她吐出舌头，含糊不清地说着：“糖，糖，给我糖！”
贺迟砚立刻撕开糖纸，将那颗圆润的水果糖塞进她的嘴里。
瞬间，酸甜中带点咸的味道霸道地冲散了舌根所有的苦涩。纪鹤晚皱成包子的脸这才舒展，微微眯起了眼睛。
贺迟砚看着她下意识流露出的、像是被顺毛的猫咪般满足的神情，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拿起那张亮晶晶的透明色糖纸，手指灵巧地折叠、翻转、压实……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做这样精细的动作显得格外好看。不一会儿，一只小巧精致、栩栩如生的千纸鹤就安静地躺在了他宽大的掌心。
他将这只特别的千纸鹤递到纪鹤晚面前。
“喏，给你。”
纪鹤晚迟疑地接过这只用糖纸叠成的千纸鹤，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纸张细微的棱角和独特的质感。
她抬起眼，一脸惊奇，“你还会这个呢！”
贺迟砚深邃的目光落在纪鹤晚笑盈盈的脸上，眼神在卧室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而柔和，“你知不知道关于千纸鹤的一个传说？”他轻声问，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
“嗯？”纪鹤晚捧着千纸鹤，疑惑地抬眼望他。
“据说，”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温度，轻轻敲在她的心上，“如果一个人，每天怀着最真诚的心，亲手叠一只千纸鹤，坚持一千天，就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带来幸福。”
他的叙述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和郑重的意味，像是在向她揭示一个珍藏已久的、关于时光与心意的秘密。
但既然是秘密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人发现。
所以，纪鹤晚只是笑了笑，调侃一句：“你还相信这些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不过，”她侧身猛然凑近贺迟砚，但她没有注意到两人本就咫尺的距离，这一靠近，她的鼻尖几乎马上要抵住了他的。
灼热的两道呼吸渐渐交缠在一起。
现在已经很尴尬了，如果再坐回去肯定会更加尴尬。所以纪鹤晚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她努力平复狂乱跳动的心，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歪头眯眼笑看神色慌乱但也没有拉开距离的贺迟砚，玩笑般地问道：“贺总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不会也做过这样的事吧？”
贺迟砚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回避，也没有丝毫玩笑或敷衍的意思。他的目光沉静、坦然，甚至带着一种苦涩的温柔。
卧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良久，在纪鹤晚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中，他微微颔首，给出了一个清晰而无比郑重的答案，目光始终牢牢锁着她。
“嗯。做过。”
他承认了。
纪鹤晚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她坐直身体，凝望手心里那只小小的千纸鹤，莫名觉得这个小东西有些扎眼。
“那她幸福了吗？”她问。
几乎是下意识地，那句“你觉得你幸福吗？”就要脱口而出，但贺迟砚生生又咽了回去。他不想他的喜欢成为她的负担，所以，他宁愿什么都不说，宁愿她一直都不知道。
“谁知道呢，可能吧。”他笑了笑，“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他似乎并不想多说。
纪鹤晚没有追问。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为他做一些可笑的傻事呢？很正常。心里微微泛起的酸涩，也只是因为，她有点羡慕那个被贺迟砚喜欢的人。能被打动贺迟砚这座冰山的人，她还真的很好奇会是个神仙人物。
不过如果按照季昭乐的话，她真的是贺迟砚的初恋的话，那贺迟砚估计也是爱而不得了。
不知怎么，有点神清气爽呢！
“对了，这个给你。”
纪鹤晚疑惑接过贺迟砚递来的东西，一看是她扔给他的协议。两张他都签了名。
“我会严格遵守协议的。”他说，坚定不移的声音像是一个承诺。
“此外，如果我有什么违反协议的地方，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很珍惜我们的婚姻，并没有离婚的打算，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轻易说出这两个字，好吗？”
他明明可以用强硬的口吻直接命令她，他知道的，在这场婚姻中，她处于弱势方，无论是什么要求，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利，但是现在，他却是在请求，甚至是在恳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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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贺迟砚看着她绷紧的侧脸线条，以及微微咬住的下唇，心又是一紧，“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他眼中的关切没有任何假装。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或许她可以再试一试吗？
“没有。”纪鹤晚摇了摇头，望向贺迟砚，绽开笑颜，“我只是想说……谢谢你的照顾，无论是今天还是之前，还有……”
她止住声音，那个词在舌尖滚了又滚，才被艰涩地吐露出来，“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和你吵的。我只是有点生气。新闻上都说你和季昭乐两情相悦，是我横插一刀……你又在新婚当夜就抛下我来了苏黎世，季昭乐刚好也在，我……我觉得很不公平。”
这些原本觉得难以启齿的话开了头似乎没有那么艰难了。
纪鹤晚并不是一个喜欢生闷气的人，无论和谁相处她都喜欢坦诚相待，有什么话就说什么。
世界上的误会有很多种，因为缺乏沟通而导致的误会是最愚蠢的。
贺迟砚没有再说话，静静注视着她，听着她终于吐露她的心里话，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欣慰。
“你明明自己都没有遵守协议，却还要求我必须要严格遵守。你要求我在意你和贺家的脸面，却没有想过你当初一走了之会让我有多么丢脸，也没有想过如果你和季昭乐的那些新闻传到国内，又会对我造成多么不利的影响。”
“抱歉……”贺迟砚抬起手，想要握住纪鹤晚交叠在一起的手示以安慰，但她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平和，并不是一个需要安抚的状态。他只能无力放下手，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只是带着万分歉意地重复了那单薄的两个字，“抱歉……”
“你确实应该感到抱歉。在这场婚姻中，我已经失去很多，虽然你可能并不在乎，但那些都是我很珍贵的东西。所以，我很讨厌你……”
贺迟砚似乎听到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他以为她只是不喜欢他，但是没有想到她会讨厌他……或许他也是知道的，毕竟她向来都不屑于掩饰自己，他也感受到了，在她每一个凌厉的眼神里。只是听她亲口承认，冲击还是太大，大到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仅剩的力气都被他用来克制涌入眼眶的泪水。
“但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虽然你总是冷着一张脸吧，说话有时候能气死人吧，但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所以我想，虽然没有爱，但就这么和你过下去也不是不行。”
贺迟砚霎时抬起头，所见的是一张记忆中明媚灿烂的笑靥。
“所以，”纪鹤晚深深呼出一口气，“贺迟砚，你也不要讨厌我了，我们……”
她想说“我们试一试吧，试一试能不能变成一对像你说的那样的真正的夫妻？”
但话说出口却是一句：“我们就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协议夫妻吧，不过分介入对方的生活，我觉得挺好的。”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胆小的人。她不想再在他面前丢弃仅剩的脸面。而且比起爱情，事业才是她的重中之重。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贺迟砚始终陷在震惊的泥沼，看着她认真而带着笑意的面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质疑什么。
“为什么……”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讨厌你？”
纪鹤晚没有直接回答，而且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好回答。沉默很久之后，她才笑着反问贺迟砚：“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