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鹤晚翘首以盼等着贺迟砚点头。她也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但似乎世界上多的是她想不通的事情，就比如贺迟砚为什么要娶她。他没有正面回应，她也懒得去猜，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知道的必要了。
一想到马上要恢复自由身，纪鹤晚心都是雀跃的。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贺迟砚，但他却始终不看她的眼睛，甚至直接绕过了她。
“哎！你干什么去啊？”纪鹤晚没来得及抓住贺迟砚的手，着急地叫了一声，生怕这家伙又一言不发地跑到哪个摸不着的地方。虽然只有一次，但她已经PTSD了。
贺迟砚还是缄默，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到沙发处蹲了下来，起身时，手上多了双拖鞋。
他走到纪鹤晚面前，单膝跪在地上，轻轻握住她微凉的脚腕。
察觉到他的意图，纪鹤晚的心飞快跳了一下，不自在地扭动脚腕，想要挣脱，“我自己来就行，不用麻……”
她话还没有说完，贺迟砚已经不容抗拒地抬起她的脚，轻柔地用湿纸巾擦拭她的脚底后，将鞋套了上去，平静一句：“还在生理期呢，别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这个剧情对吗？
纪鹤晚满腹狐疑。她刚刚说了那样一番话，正常来说，他不是应该诚心诚意地对她道歉，然后滔滔不绝地诉说他对季昭乐如何如何钟情么？再不济，他也应该是高傲地把协议扔在她身上，冷哼一声：“离婚，你想都别想！”而后转身坚决离开，留给她一个潇洒冷酷的背影才对啊？
他真的演温柔暖男演上瘾了？
贺迟砚的手很修长，轻而易举就握住了她整个脚腕，和他的人不一样，他手上的温度很温暖，虽然强硬得不容她挣脱，但也不像是桎梏枷锁。
这个场景如果放在偶像剧里，满屏弹幕应该都是：【磕到了磕到了！】
但她和贺迟砚显然不是轻易能磕到的关系，以至于她心里别扭得厉害，眼神也不敢落在贺迟砚身上，东瞟西瞄的。
雨似乎又下大了，明净的窗户上蜿蜒了整面的水痕。这样大的雨，一贯都是伴着电闪雷鸣，但此刻却什么都没有，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就像是末日的前奏预告。
纪鹤晚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剧情就感觉好像是她无理取闹，不知好歹了。虽然在生理期，她的情绪是有点不受控制，说话语气也有点重，但她说的都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她真的、真的不想陷入这么复杂的三角关系里。
但看贺迟砚的样子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没办法，她只能顺着他的想法来，谁让决定权在他手上呢？
纪鹤晚尴尬地轻咳一声，摸了下鼻头，“那什么……我…我倒也没有精贵到这个程度。”
贺迟砚站起身，目光坦然地从她面上划过，平静得像是冬日的冰湖，带着几分冷意。纪鹤晚不由哆嗦了一下，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很晚了，洗澡睡觉吧。”贺迟砚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岛台上白得刺眼的纸张上，声音更加沉闷，“至于这件事情，等你情绪稳定了我们再谈。”
被怒意压抑的疲倦此刻排山倒海般地袭来，纪鹤晚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眼睛，也不再坚持，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好，晚安。”
她往房间走去，贺迟砚又唤住她：“明天，还是今天这个时间吗？”
纪鹤晚诧异回头，她还以为免费的司机接送打水漂了呢。她点点头，又补充道：“明天我去酒店吃早饭就行，你不用起来那么早做饭了。当然，如果是煮给你自己吃的，你就当我没说过。”
她打开房门，朝贺迟砚粲然一笑，“那就明天见了，贺总。”声音向上扬起，听起来还有点甜，有点小亲昵，就好像刚刚怒气冲冲，满腹怨怼的人并不是她。
贺迟砚愣了一下，也回以一笑，“晚安，纪……小姐。”
一道并不坚实的门，轻而易举地隔开一颗虽然怯懦，但仍然小心翼翼想要靠近的心。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没有渐小的趋势，反而越下越急，串珠成线，绘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雨幕，往外看去，一切都不再清晰，只有玻璃上那一张隐含怒气的脸清晰可见眼中闪动的亮光。
“你给我说实话，你说的那什么‘后悔’是什么意思？你最好一五一十老实交代，否则让我查出来，苏黎世湖就是你葬身的坟墓！”
电话那头的褚希尔悠哉悠哉地靠在沙发上，腿翘在茶几上，抿了口红酒，想象着此刻贺迟砚一贯泼澜不惊的脸上，那气急败坏的表情，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呀，怎么了呀？我们的贺总火气怎么这么大啊？难道是您那小夫人又让您招架不住了？”
贺迟砚的眸色愈加幽暗，“你少给我贫嘴！如果不想我告诉褚叔叔，让他把你绑回盛京结婚，就给我老实交代，你怎么加上她微信的？又和她胡说八道什么了？”他疲惫地按了按紧皱的眉心，无力地从唇齿间挤出一句：“她说要和我离婚。”
褚希尔一个激灵，顿时从沙发上坐直身子，连红酒洒了一手都顾不上，声音高扬了起来，很是不可思议：“她……真的这么说的？！”
“不然呢？我告诉你她要是真的和我离婚了，我是真的会把你扔进湖里……不，我会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
贺迟砚的声音很平静，但就是这股平静让褚希尔浑身的汗毛都竖起了起来。他没想到他只是开个玩笑想找点乐子，最好再折腾折腾贺迟砚，但没想到他那夫人性子这么烈，竟然连离婚都说了出来。豪门联姻，只要不是闹得无法收场，谁都不会轻易说要离婚，毕竟利益划分可是个麻烦事。
这下，貌似有点玩大了。
“告诉你……也可以，你先答应我，不准把我卖给褚老头！”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嗬嗬，这怎么能是威胁呢？这是朋友之间友好的请求。”褚希尔讨好赔笑。
“可以。你说，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贺迟砚倚靠在沙发背上，疲惫地轻阖有些湿润的眼眸，心就好像窗外被风雨席卷的枯叶，没有归依。
褚希尔喝了口余下的酒润润嗓子，壮了壮胆，低声说道：“你还记得我给你看的她说让你有多远滚多远的热搜吗？”
贺迟砚冷冷“嗯”了一声。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费尽心机想要靠近，她却只盼他远离。他尊重她的一切心愿，所以处理完爷爷交代的任务后也没有回去。他想，她大抵不愿意见到他。
“其实那一天还有一个热搜，是关于她和宋昀亭的，她和宋昀亭抱上了！评论里都是说她俩才是一对，说你是打鸳鸯的棒子，我…我实在看不过去，就以你私人特助的身份加了她的微信，然后小小的提醒了她一下，即便是拍戏也要注意保持距离，贺家的颜面不是这样让她来挥霍的。”
褚希尔止了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手机那头的声音，贺迟砚没有说话，落在他耳朵里的只有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他吞咽了一下，接着又说了下去：“我只主动给她发了这一个信息，就再没找过她了。但是今天早上，她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还说她都已经知道了，让我从实交代，我就寻思，是不是你和季昭乐的事情被她发现了，然后……就把你陪季昭乐看画展、吃饭啊、英雄救美的事说了。她也没说什么，我本来想和你说的，结果这不是太忙了嘛，就给忘了。”
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手机那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只能自己默默顺着说下去：“然后，今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吧，她又给我发了个信息，问你是不是喜欢季昭乐……”
“你说我喜欢她了？”贺迟砚终于出了声，声音很是低哑，带着克制的怒火。
“那当然没有了！”褚希尔慌忙叫了一声，“她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没看见，我是不久前才回的信息，也只是说，你本来情绪就内敛，爱和恨都让人看不出来，对于女人也冷淡得很……”
他说着，声音变得更加怯懦，含糊不清地想要糊弄过去，但贺迟砚只是冷冷一句：“说清楚。”
眼看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褚希尔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贺迟砚答应不会把他卖给他爸，这样想来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吐露得很清楚，“我就说，你从小到大就是个冷淡的性子，对女人是完全不感兴趣，这么多年身边也就只有一个季昭乐，你也只会答应季昭乐的要求，不管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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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没有说过你喜欢季昭乐！”
手机那头很久都只是静默，褚希尔还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但一看还在通话中，他笑了一声，完全忘了贺迟砚隐忍的怒火，好奇询问：“她是因为这事生气了？和你闹了？那她也太不懂事了，显然还没有做好当豪门贵妇的准备啊！”
他还要数落纪鹤晚借此来让贺迟砚开心，手机里却传来一声低沉的，略微沙哑的嗓音，虽轻柔，但带着危险的意味：“褚希尔，我知道你喜欢找乐子，看热闹，但是别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去，你知道我发火的样子的，如果再有下次，后果你是知道的。”
他竟然叫了他大名！褚希尔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不自觉正襟危坐，连连保证，但吃瓜的心态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了，脱口而出一句：“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回应他的只是手机“嘟嘟”的忙音。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了。
挂断电话，贺迟砚烦躁地把手机甩在沙发上，头往后靠在沙发椅背上，迷茫的心这才拨开迷雾。
她之所以会说要和他离婚，是因为她以为他喜欢季昭乐。但是，为什么？原因是什么？在她认为的本质上只是无关情爱的协议婚姻中，这是她应该有的反应吗？她不是应该无所谓才对吗？
他向来运筹帷幄，但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思索不明白。他心中其实有某个想法快要破土而出，但又被他压了下去。他拿起手机，看了半天通讯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一个二个都是被催婚的单身狗，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求助AI。
「一个女生误以为男生喜欢另一个女生而要和那个男生分手，是因为什么？」
问题刚发出去，长篇大论瞬间就生成了。贺迟砚一条一条仔细研读，犹如在看一个策划方案。
1.强烈的不安全感与信任动摇……
2.强烈的自尊心与自我保护……
3.对爱情的“纯粹性”要求……
4.对关系现状的不满缺乏……
5.有效沟通或沟通失败……
贺迟砚边看，边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得都很有道理，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并没有被解答。
他握着手机，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焦躁的心被安抚，平静下来。犹豫了许久，他才终于点开手机，顺着那个问题，又问了一句：「所以，那个女生是喜欢那个男生的吗？」
纪鹤晚对他怎么也说不上“喜欢”，他想要把“喜欢”两个字删掉换成“在意”，但手一滑，点击了发送。
AI回答：「是的，这个女生极大概率是喜欢那个男生的，甚至可能非常喜欢。」
短短一句话，贺迟砚看了好半天，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那神情比看项目策划书还要认真。他捧着手机，像是在捧什么宝贝，脸上露出与他气质完全不相符的有点傻乎乎的笑容。
心突然就轻松了。
他打开微信，给研发部的总监发了一个信息：「Know的研发做得很不错，项目奖金翻一倍。」
心情愉悦，贺迟砚站起身，走到窗前。雨还在下着，但终究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刻。
他等待并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寂静之中，敲门声突兀响起，不轻不重的三声。贺迟砚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毕竟她并没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找他，除非……他阴冷的目光落在茶几那两张皱皱巴巴的纸上。他不是没有想过会从她的口中听到“离婚”二字，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他也比他想象中的要失态。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传来，不是幻听。可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贺迟砚却生了怯意。但他已经逃避了一次，总要面对的。如果真的想AI说的那样，他并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理了理衬衫上的褶皱，才迈着稍显沉重的步伐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他所想的人，裹着一件浴袍，顶着一头的白色泡沫，卸去妆容的脸白皙清透像是出水芙蓉一般，脸颊不知道是被热气蒸的，还是因为羞涩，染上两朵红晕，直从脸颊蔓延到耳朵上。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不由握紧了，喉结上下滚动着，空气飘着她身上的馨香，瞬间变得有些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