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勒在漫长的沉默里叹了一口气,冗长的岁月里,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
有的人对他展露笑容,和蔼可亲;有的人对他不屑一顾,觉得他如同他一头古怪的黑发一般让人生厌;有的人小心翼翼;有的人对他怒目而视;有的人对他表示爱慕;有的人对他充满好奇。
以往他是怎么对待这样对他过去紧抓不放的人的?
大概是——
他扯出一张熟悉的笑脸,想脱口而出一句不着调的话语。
比如扯到卢卡恩脖子上那道经年的伤疤已经开始愈合,调侃他变得更加俊美招人喜欢;比如扯到双目无神的苏菲身上,用三两句吓唬她让她跳脚;比如扯到一旁全程皱眉试图消化理解的梅林身上,说他即将成为新的国王,要积极和赫利连卡建交;比如扯到那个在泥泞中挣扎总是狼狈不堪的洛温身上,说她……他叹了一口气,发现没什么好刺激她的;最后是兰斯特——
穆勒对上兰斯特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又清澈,他牙关紧咬,还是闭上眼睛,背靠了回去,认命地开了口:
“我是第一个远东人,第一个从异世来到这里的灵魂,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拯救你们的世界……
教堂里如今还在流传的那些术法,都是我改良的。
我认识你的祖父,兰斯特。”
三句话落了地,众人的反应各异。
梅林依旧不明所以,苏菲的眼中满是震惊,卢卡恩的后槽牙都快咬断,兰斯特感到熟悉的心悸,洛温即使感到震惊,但面上的神色依旧很淡。
他来自……三百年前的圣临时代。
穆勒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长叹一口气。
“真没想到……这就是欧利文的选择吗?”
并不在意满室的寂静,穆勒继续道:“时间不等人,兰斯特,你现在就得动身——”
卢卡恩:“你是说他一个人?”
穆勒扫视过去,眼中没有多少情绪。
“首先,我没理由奉陪。其次,你们也根本做不到奉陪——极夜有三重结界,我只进去过其中一次,但没能进去最后一层……”
屋内众人想起了他手中那抹近乎瞬发的白光,如果说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进入早已失传的上古结界之内,恐怕……只有这个自称活了三百多年的穆勒了。
如果连他都进不去……
穆勒:“我走不到第二层的终点,就已经死去了——”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对那次死亡的记忆仍感到恐惧,指尖正不住颤抖着。
“极夜深冷的海下,封锁着地狱的入口,那只不知因何醒来的恶魔,那里更像是……祂的胃。”
兰斯特:“你为什么会死去?如果你死去了,那么现在在这里的……”
穆勒闭上眼。
“五十年前,大陆上流行的诅咒,是让人腐烂。我在踏进第二层时,双脚已经成了一滩烂泥,我只能看着那道远处的微光,然后死去——至于怎么活过来,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们。”
他的面孔开始扭曲,显然是想起来什么不堪的记忆。
洛温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说,诅咒的力量会在其中不断变强?那么我可以去吗?我已经是一个被诅咒者——”
卢卡恩见状皱起眉头,正要应声。
穆勒:“当然,但你得保证,在彻底异化后,你还能清醒……”
看见她那双坚定的眼睛,穆勒睫毛微颤,又猛然眨动双眼。
“你会死,一定会死。”
“我知道。”
“你听不懂吗?你去了,就一定会死!但是兰斯特可不一定——”
“那又怎么样?”
“你不是我,无法回到过去、你会彻彻底底消失,所有你珍视的一切……都会消失。”
洛温轻轻拿开了兰斯特放在自己手上的手掌,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站了起来,看向穆勒:
“你的系统给你的‘奖励’是什么,我猜猜……你说过,你得回去,你得回到现实中去。你现在依然想吗?”
穆勒不易察觉地短暂愣了一下,答道:
“当然!”
洛温轻笑:“但是我那个所谓的系统,给我的奖励,只是‘活下去’。”
穆勒从她的眼中清晰地意识到,“系统”对他们内心渴望的洞悉,而此刻的洛温,似乎对“活下去”这个曾经的目标已失去了把握。
他仿佛看到一只努力向上伸出的手。
深陷在乌黑的泥泞之中,那双眼睛是唯一的亮色,她的眼里装满了渴望,是对生的渴望,还是存在的渴望?又或是她根本不明白这份渴望的意义,而仅仅只是想要被看见?
他陷入长久弥漫在他脑中不可祛除的幻象之中,仿佛能看到她的未来——
洛温却并不在意他目光中的不定,还在继续,声音清浅,却让人感到她宣誓一般的决心:
“无论你们是否让我去往极夜,无论你们将我的身体束缚、让我的大脑陷入沉睡,只要我重获自由,我将会一直往极夜而去。
无论风雪、无论沿途的魔兽,直到我死亡,我才会停止——我不能放任自己眼睁睁看着终点却不靠近。
我已厌倦了任何等待。”
死亡,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死亡”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一次也没有将这个词与自己联系起来过吗?
并不是。
但为什么这个词从眼前这样一个目光坚定的女人身上说出时,他们会感到战栗呢?
是为她的勇气歌颂?
是为她的自大嘲弄?
是清楚地意识到她已决意去死而悲痛?
还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绝不可能这样做?
兰斯特的嗓音沙哑:“不,洛温,你得呆在这——”
洛温在那道绝望的声音中终于缓慢转过身来,在意识到自己眼中的情绪甚至比他的绝望更甚时,她的指尖微颤,只好闭上眼睛对他露出微笑。
“兰斯特,相信你也十分清楚——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我不走到终点,即使我活着也如同死去。我只能这样做,没有别的选择。”
寂静之后,卢卡恩的嗓音也嘶哑起来:
“极夜,很遥远,他们在短短七天内怎么能赶到?”
穆勒此时已收回了怔愣的目光,道:“我会亲自送你们去,但仅此而已。”
——
极夜边界,风雪极大,人们刚张开嘴,吸入的冷空气就让人窒息。
来到这里的,除了长桌上的六人,还有其他数人也赶到。
穆勒并不说话,只手摊开,走在前方,突然消失在雪地里。
其他人即使震惊,此时也只能紧闭上嘴,随着他离开的方向向前走去。
下一刻,如同进入了梦境一般。
风雪全都停住,温度回升,天色却蓦然暗了下来。
洛温抬起头,天空之上,是夜的极光与长眠在此丝毫没有移动的星辰。
而脚下的冰面,在仅仅十米开外的地方就如同深渊一般断裂掉,那是……水面。
漆黑的水面倒映着天上的极光,没有风的侵扰,水仿佛镜子一般。
其他人开始脱去厚重的长袍,穆勒却已经向前走去,他身上从来没有那些累赘。
那水面承起了他,他在水面上自由地行走,头顶和脚下都是绚丽至极的极光,一圈圈水纹在他的脚下荡开。
他孤独一人走进这如梦境般的世界里,让众人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此刻他几乎和这极夜融为了一体。
走之前方的穆勒脚步却突然停住,似乎在等待他们赶上。于是兰斯特握住洛温的手,剩余几人也一起向前走去。
水也托起了他们,平静的水面上水纹交汇、冲撞、抵消、扩散。
穆勒抬起了头,这是与记忆中相同的景色。
又来到这里了……好久不见,布什莱尔。
卢卡恩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穆勒,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说很急吗?”
随后他的肩膀被轻拍,穆勒没有转身,将卢卡恩的声音与自己怔愣的反应甩在身后。
穆勒:“当然、当然很急,跟紧点。”
随着越走越远,世界只剩下天空的极夜,与脚下的极夜,来时的冰面已消失在回望的黑暗中。
不过多时,穆勒带领他们穿过第一层结界,依旧是一层看不见的墙壁。
经过那层粘滞的墙壁后,众人的行动变得迟缓起来,身为魅的几人呼吸困难,眼中的红色反复出现,几乎将他们的头脑挤占的恶念让他们痛苦地扶住脑袋。
洛温微微摇晃一瞬,继续向前走去。
班宁看着前方那道身影,勉强自己跟上。
随后,卢卡恩也重新抬起了脚步,苏菲拉住他的手借力起身。
穆勒并不在意这些非要送行的人,毫无起伏地说道:“跟上,马上是第二道结界。”
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几十米开外,回过头。
而这道结界更加粘滞,几乎将进入其中的人们身体与灵魂进行撕扯,一种十分浓厚的混乱气息充斥着人们的每一口呼吸之中,让神智不断跌入无边的混沌里。
在安稳踩到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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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一刻,洛温耳里控制不住出现耳鸣,视野也开始变形,她看到许多记忆中不断闪回的血色画面,耳旁听到各式各样曾见过的、不曾见过的咒骂、尖叫、奸笑。
兰斯特耳朵、眼睛、鼻子都冒出汩汩的鲜血。
这一次,卢卡恩彻底失去力气,单膝跪地,被同样痛苦万分的苏菲搀扶着,他呼吸紊乱至极,依旧坚持开了口:
“兰斯特,我走不了了,在走下去,我的脑子就不是我的了……”
兰斯特转过身。
卢卡恩:“我和父亲一直都会在王都,等你回去,你的传奇、你所知道的真相……我们等你回来讲给我们听……”
卢卡恩的手臂垂下去,靠在苏菲肩头,额角青筋暴起。
苏菲沉默地与兰斯特还有洛温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情绪复杂,但她很快收回视线,只默默看着卢卡恩,不再移动了。
她不想回家了,这里就很好了。
她也不想死去,她也不想卢卡恩死去。
所以,拜托了,兰斯特……
拜托了,洛温……
不一会,紧跟不放的班宁也停下脚步,他冲着那个远走的背影大喊:
“洛温——”
洛温并不回头。
“你是不是很后悔,没有杀死我……是不是很后悔,来到我们家?”
洛温的脚步顿住。
“我很后悔,没能杀死你,但,遇见你很开心,班宁。”
班宁的脚步踉跄,还想再往前去,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涌入许多嘈杂的声音。
那些过往的记忆不断冲刷着他的神智,他的嘴边控制不住地溢出一声悲泣。
这时,从结界那头,一人姗姗来迟,踉跄一瞬,浅蓝色的长发垂落在地,摔个个结实。随后他爬了起来,鼻血将半个下巴打湿。
但没有新的人再进来了。
眼看班宁七窍流血,向前一步跌倒在地,依旧向前爬去,梅林的声音无奈响起:
“够了,班宁,别再往前走了,如果你这次真的想死在这,我不会阻拦了。”
班宁面朝下躺在地上,梅林听到他在哭泣,他叹了口气,忍着疼痛将班宁拖了回去,和苏菲一起守在离第二结界最近的地方,举目四望却找不到出口。
只好目送着剩下的三人远走,留在原地等待。
穆勒走在最前方,开始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在这样广阔的地方回荡开,却十分清晰。
“三百年前,我们就发现这里,布什莱尔执意进去,我没跟上他——直到现在我都还在后悔。”
“五十年前,我第一次进门,但那时候的诅咒是将人类的血肉当作养料,我没能走到这里……”
他停住了,面前依旧空无一物,但兰斯特隐隐感到,眼前存在的未知之门。
穆勒突然道:“你很奇怪,洛温,到达这里,都没有完全异化——果然,我还是很讨厌像你这样的人啊……”
他后半句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一如往常只是一句随意的调侃。
接着他继续道:“这次的诅咒,祂更加贪婪了,不止要人类的血肉,祂还要人类身上的一切,意识、情感,就仿佛,祂也想成为一个生来痛苦的人类一样。”
“你们走吧,我只能到这里了。”
兰斯特用目光询问着穆勒。
穆勒:“你能使用牧师法术,应该能看出来,我身上的能量已经很孱弱了……”
似乎担心仅仅通过说话解释无法让他看清自己身上的问题,他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周身的能量波动十分紊乱,在抵抗这里诅咒侵蚀的同时,他也在不断破除结界。
他也开始感到吃力了,轻轻咳了一声,双眼微微合上。
穆勒:“我并非不想走进去,五十年前、甚至是三百年前我就想这样做,但是……我身上的能量已经不够了……
夺走了洛温的‘系统’,也只是让我这副躯壳能稍微逆转一段时间。
我不能保证我进入后,还能否再出来。所以,交给你们了。”
洛温浑身一颤,看向他,但穆勒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睁开眼。
一股气浪散开,穆勒伸出手,不住颤抖。
洛温与兰斯特并不说话,向前走去。
最后一刻,洛温忍不住回过头,看向这个曾经无端恐吓过她的男人。
准确来说,那是一个称自己为准大学生的网瘾少年,他说他叫杨乐天,说他不拿走她的“系统”就再也回不去,说这个世界是个巨大的谎言——
穆勒露出爽朗的微笑,双眼还是微微合上的状态,就好像……他已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