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南峤接连下了一周的雨，气温急转折下，湛蓝的天空阴霾晦暗，今日难得的晴朗。
灰粉色的女士西装平摊在床，桌前的人影正对着镜子描眉施黛。
听到屋门的开锁动静，安好放下手中的镜子，踩着拖鞋出了房门。
“回来了？”安好盘弄着低丸子头，笑嘻嘻道：“真是辛苦你了辛女士。”
出门被遛一圈的阿蛋见到安好，摇着尾巴欢脱地跑到安好身侧，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腿。
辛竹手举刚出油锅热乎的油炸糕，“呐！新鲜出炉！诶，等会儿。”她松了两只狗的牵引绳，拎起袋子神神秘秘地进了厨房，嘴里念叨着差点忘了差点忘了。
“忘了什么，这么急匆匆的。”她跟在辛竹身后进了厨房，却被她一脸高深莫测的赶了出来。
辛竹：“先等会儿，别着急，马上就弄好。”
说完便低下了头，整个人的身影把安好的视线阻隔在外。
她摊开双手，看着一大清早已经买完早饭还要在厨房忙活的人，略感无奈的开口，“辛女士，不会吧，在外边买了早餐回来还要给我摆成五星级米其林早餐的样式啊，要不要这么有仪式感。”
“你不懂！上战场前该做的不该做的准备都要做！你待会儿就知道了，先忙你的吧。”
“行吧。”
自打孙惑参与周氏集团招标项目那天起，安好就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辛竹。
随着开标日的临近，辛女士如临大敌。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安好都以为上去汇报设计方案的人是辛竹。
前两天自掏腰包为她买了一套西装战袍，嫌不够，硬要拉着安好还要再去买一双高跟鞋战靴，扬言不仅要在头脑上赢过孙惑，还要把他一脚一脚踩在脚底。
疼死他！！！
最后在安好的再三劝阻解释自己有一双够用并且再买下个月就要勒紧裤腰带的警示之下，勉强平息了辛竹的怒火，这才作罢。
安好打开鞋柜，在柜子底层拿出了刚毕业那年，为了庆祝自己入职下血本买的米色浅口高跟鞋，她套上脚，脚踩地板发出哒哒的声响。
依旧合适。
忙碌的辛女士不忘关怀，“待会儿你怎么去？”
安好弯着身子，在药箱里翻出创可贴，挨个给两只脚踝贴上，“一会儿邵大哥来接我，我们直接去。”
“行。”
高跟鞋脱至门前，起身回屋的安好恰巧撞上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的辛竹。
她好奇探头，看见三个圆形的油炸糕摆在瓷盘中，每个油炸糕都淋上了以番茄酱为墨的大字，每道笔画歪歪扭扭，但清晰可辨。
定胜糕。
安好噗嗤笑了声，焦躁了整个清晨的心情被人抚平，她嘴上打趣，“怎么搞的好像要参加古代乡试似的，还弄了个定胜糕出来。”
“诶，实则不然，在我眼里，这跟古代考生上考场还是有区别的。”
辛竹摆弄盘里的东西，将胜字摆正，“他们是考取名次做官，但我们是要灭敌！不仅要打胜仗，还要把这仗打的漂亮！把那个王八蛋杀的片甲不留！这是我对你最好的祝福啦，好宝。”
“嗯！这次肯定能赢了他！”安好揉了揉酸涩的鼻子，拿起油炸糕就要咬。
“诶诶诶，再等一下！”辛竹拍开她的手，“吃胜字，吃这个！虽然这三个都包含了我对你深深的爱意，但它太油了，吃多了怕你腻，你吃胜字就够了！”
“呜呜呜，竹子，你怎么这么好啊。”安好一边咬着炸糕，一边抽泣着鼻子，“再这样下去，我真想要嫁给你了。”
“这就不用了。”辛竹对她的感恩了然于心，“害，虽然我知道我很好，略施小计就能让别人对我死心塌地，但这小恩你就别以身相许，我以后是要和李洙赫在一起的好不好，身边没位置了，你就另择佳婿吧。”
感动的心弦转被逗笑，安好吧唧一口亲在辛竹脸上，“是是是，李洙赫的老婆大人。”
“哎呦，都是油啊！”
——
投标会的召开场地位于周氏集团，安好和邵祁到达场所时，已有两三个公司的代表人进了场所。
会议室入门处，负责抽签和收取授权书等文件的工作人员正在一旁等待。
此次参与周氏集团招标项目的设计公司共有七所，会议室里四家公司的名牌后已坐上了人。
工作人员道：“你好，贵司请先抽取汇报顺序吧。”
文件袋递交给他身旁的人，闻言的安好看向邵祁，后者道：“你来吧，我的手气一向不好。”
安好没多说，在剩下的三张签条里选择了中间那张。
一。
第一个进行方案汇报。
安好：“……”
……手气也没好到哪里去。
邵祁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重要的不是顺序，只要方案够好，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汇报没有区别。”
负责抽签事宜的是个实习的小姑娘，她在签条上写下两人所属公司的名称，在电脑上进行登记，“说的没错，如果你的方案够好，且排在第一位汇报，那后面的岂不是都会被你的光芒覆盖，别紧张，相信自己呀。”
旁边人似乎觉得她心大，来了这么几家公司都在会议室里默然坐着，什么话都敢说出口，说出的话传到别人耳朵里像是看不起别人似的，失了分寸，他在桌底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闭嘴。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并不在意，“请找到贵司的名牌入座吧。”
会议室氛围肃穆，各参与投标的两位公司代表无言坐在名牌后，偶有几声低语交谈。
在舟华那一年，安好从未参与过这样的场合，即使这两年接触的顾客良多，可每次交流都在她们工作室的一方小天地里，在各公司面前讲述设计方案，属于头一次，她不免心中紧张打鼓。
倒是这小姑娘的随口安慰，成了这岑寂场合里的和煦暖流，连带着抚慰了几分安好拧巴成一团的心情。
安好微不可察地小声对她道了谢，和邵祁离走入座。
每张名牌后都放置两瓶水，邵祁拧开瓶盖，递给安好，“紧张？”
安好抿了一小口，口是心非的摇了摇头，“还好。”
邵祁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低头忙起了工作。
他知晓安好设计方案的大体内容，公司项目组的人多为她打下手，与他的了解程度无异，这么多人只有两个人更为熟悉，邵祁陪同她来也放些心。
坐定后，安好环望了会议室四周，指尖摩挲着瓶盖的防滑纹，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她敛低眉眼，晃了晃头，稳了心神。
一个项目的投标会而已，他那么忙，而且也不是评标专家，不在场是正常的。
演示文稿的U盘已交至负责人员，每张内容安好都熟记于心，她抛却杂念，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复盘过了每一部分的大致内容。
她屏息凝神，想再喝口水缓压，却没想到，睁开眼撞上了孙惑错愕的眼神。
显然，他早已发现坐在会场里的安好，坐在他身侧的人都因为他长时间的驻足疑惑地看着他，而孙惑却如同脚下生根，迟迟迈不开步子。
跟在孙惑身后的那个人不明所以，但他不敢开口催促，局促地站在他身后。
无论时隔多久，每次见到孙惑的安好都会有生理性的反感，她强忍恶心，嘴角扯出一丝讥笑，再次闭上眼睛。
多看一眼都嫌脏。
两个男人站在会场前排像柱子似的，负责签到的小姑娘没忍住，走到孙惑身边出声提醒，“先生，你们的位置在那儿，请尽快入座吧，投标会马上就开始了。”
孙惑回了神，忽然察觉自己目露诧异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老行家被初出茅庐的毛头吓到，倒是失了面子，他没搭理善意提醒的小姑娘，轻哼一声，收回视线入了座。
舟华的位置在会议室的右方第三排，建启的位置则在左方第二排，从孙惑的位置看，安好和邵祁的身影清晰地尽收他的眼底。
女人背影挺拔的端坐在位，身着的黑色风衣无端为她带来一股肃杀的侵略感，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搓捻银色U盘。
他看不到安好的表情。
那天在餐厅发生的一切突然闪现在脑海，他下意识攥紧双手，心里没由来地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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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
温润却带有诡异骇人的声音响彻于耳，让他不禁汗毛炸起。
指甲深陷的痛楚让他冷静三分，孙惑拿起桌上的水猛灌，试图稳定心绪。
就是拿了你的方案又怎样，一点小事能翻的了什么浪花。
会场静可聆针，在座的人心思各异。
不多时，评标委员会的专家陆续落座，周氏集团有关南峤市西区实验研究综合体设计方案投标会的主题投影于白布之上，负责主持的工作人员站立在左侧的小讲台。
“尊敬的评标委员会各位专家、招标人代表、监督人，各位来宾，大家上午好……”
“为确保本次评标活动的公平、公正、公开和透明，本次会议将将近全程录音录像……”
……
“同时，本次会议也很荣幸地邀请到了周氏集团的代表，采购部门经理罗锦岳莅临监督指导，以及纪检部门……”
……
“首先，有请第一位，建启工程设计有限公司的代表入场，请做好准备。”
主持人话毕，安好深吐一口气，侧头与邵祁对上眼神。
他点头肯定，轻声道：“没关系，去吧。”
会议室的空气凝滞而紧绷，当主持人念出公司名称，所有目光霎时聚焦于那个从容起身的身影。
在会议正式开场前，她已褪去黑色风衣，灰粉色的女士西装是整间灰色会场中除却投影仪的唯一一抹亮色。
周遭的目光无一不为审视、嘲弄、怀疑，而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抬，仿佛周遭的目光并不存在。
那双尖头细跟的高跟鞋稳稳地叩击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嗒嗒声，在骤然安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醒目，像一种别样的宣告，每一步都带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到台前，她利落转身，面向场下的众人。
目光被会议室尽头的一团黑影吸引，只一刹那，她轻扬唇线，沉稳开口。
“各位好，我是建启工程设计有限公司的代表，下面将由我为各位带来我司的设计方案，本项目方案名为‘冶金石’动态钢材研发与展示工坊。”
“本方案的核心灵感来源于钢材本身的特质，熔炼、锻造、韧性、结晶。我们旨在打破传统实验室和工厂冰冷、隔离的刻板印象，创造一个将前沿研发、重型实验、公开展示、学术交流融为一体的‘未来炼金工坊’。”
别出心裁的方案设计搭配一目了然的演示文档，开场破题，从概念发展到具体方案，中央动力方舟为综合体核心，环绕的研究晶带内部精密布置办公场所，创新熔炉中庭的设计连接中央方舟与研究晶带，建筑东侧预留大型室外测试与展示场。
极具视觉冲击力的3D展示图腾空展示在众人眼前，细节入微，建模精湛，材料纹理质感逼真，结构清晰，这不仅仅是一张效果图，更是一件数字艺术品。
掷地有声的讲解清亮而饱满，从原材料到精密研究，创新的悬挂式巨构直击核心痛点，将内容展示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可变的巨构概念使这座实验研究综合体建筑不再是静止的容器，在她口中成为了一个能随时间成长和变化的有机体。
如果说，脚上的高跟鞋是独属于她力量与权威的象征，而此刻，由她创造出的巨构便是她立定在此，自信绽放的基石。
演示文档跳转至最后感谢致辞的页面，整间会议室鸦雀无声，像是沉浸在一个名为安好的世界，久久未能自拔。
主持人观望着众人的表情，有些不忍打断，他适时开口推动环节进行，“感谢建启公司的精彩陈述，现在请评标委员会的专家进行提问。”
会议室寂然无声。
安好与主持人面面相觑。
主持人：“……额，请专家进行提问，没…没有问题吗？”
“有。”一声浑厚的声音打破了主持小哥的尴尬。
主持人笑道：“您请。”
只听那专家中气十足道：
“能把PPT调回到第69页吗？”
“我想再看看那张室内空间效果图，有点没看够。”
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