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压抑的会议室,掩盖不住站在台前从容开口,由内而外依靠专业知识散发出的璀璨光芒的安好。
融入阴影的孙惑如坐针毡,即便是这样,他的双眼仍旧死死盯着站在刺眼聚光灯下的安好。
“咳咳。”
评标席左侧的男人扶了扶鼻梁上并不存在歪斜的眼睛,他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安工,你的口才和自信我们都看到了。”
在场人的目光皆凝聚在说话人身上。
“不过说句实在话,土木这一行,历来都是男人的天下,风吹日晒,跑工地,需要镇得住施工队,我们选个女性当负责人,到时候下面的人不服管、现场协调不动,这些实际问题你考虑过吗?这可不是光靠画图纸就能解决的。”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一个非常直接且充满偏见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尖锐,他完全绕开了方案本身,直指安好的性别。
提问人并未感到不妥,理所当然的神情落在旁人眼里,惹得评标团余下的人面色不虞。
此话一出,不免有些人发出低嗤,他们刚才还沉浸在今天要陪跑的不甘失落中,听到明里暗里的贬低时都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期待着站在面前的女人会如何应对。
就连乱了阵脚的孙惑一改先前的阴鸷,冷哼出声,同样看起了热闹。
即使会议室最后方的空间幽暗深邃,可坐在周安屿身边的王一秉还是察觉到自家老板在听到这句话时神色的变化,原本微扬的嘴角突然定格,眼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倏地消散。
骤降的温度冻得王一秉叫苦不迭。
老天爷,哪里来的蠢蛋?显着你长了张嘴吗?
他担忧地看着如同进了狼窝的安好,只见光线下的她并没有因为这个带有极其强烈刻板印象的问题惊慌。
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的眼神变得更为锐利,目光扫过全场专家,最后落在提问者身上。
“陈专家,我想您提出的问题不是一个关于技术的问题,而是一个关于‘权威’如何建立的问题。”她顿了顿,“又或是对我本身是位女性的质疑。”
她直白地指出隐藏在问题之下的偏见,丝毫不管提问人是否下不来台的窘境,镇定自若地回答。
“在我看来,权威并非来自体力或性别,而是出于专业和责任,我相信如今您能坐在这里成为评标专家,不会是因为您长得比别人高,也不是因为您长得比别人胖,而是因为您高于别人的专业水平和出众的能力。”
她说话间有意无意的停顿,引得众人都在打量那位姓陈的专家,负责签到的那位小姑娘更是笑出了声。
既然他对自己毫无尊重,那出于平等,安好便认为他同样不需要别人的尊重。
“我当然和您一样,过去愿意与我达成合作的合作方和施工团队,尊重的是我解决问题的能力,并非我的性别。”
“如今的项目管理,靠的不是您所说的压服,而是信服,如果一个团队需要靠负责人的性别震慑,那恰恰说明管理制度本身就已经出现了问题,那我是不是能够认为,是您的管理观念太过陈旧呢?”
她笑道:“行业在进步,衡量一个负责人是否合格的标准,应该由她的专业成就和管理能力而定,并非她的性别,如果单单因为性别就否定一个方案和一个人的潜力,那或许是整个行业在人才选拔上需要反思的损失,您说,对吗?”
安好粲然一笑,看着面露不悦的陈专家,心底却是冷笑连连。
如今的工科行业性别偏见根深蒂固,她并不期望因为今天的一席话就能将深烙于人心的成见连根拔起,可她也不会因为这些话成效甚微便不去说。
当一种偏见被公然挑战,它就失去了理所当然的威力。她的每一次回应,都是对另一种新的可能的诞生助力。
她在告诉世界,也在告诉自己,女生的价值,应当由女生自己定义。
会场鸦雀无声,骤然响起的稀拉掌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同鼓掌人站在一起的男生正尬尴地拽着女生的袖口,迫切地阻止她的动作。
“干嘛啊?”负责签到的女孩子不满,“说的怎么好还不让人鼓掌啊。”
“别说话了。”男生恨不得捂她的嘴巴,这是能鼓掌的地方吗?
刚才的提问人被安好的反问气得脸色铁青,他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问题被安好这么一回答,居然能从性别上升到领导力,又上升到行业的损失。
同行的评标专家对他冒犯的行为已经表现出严重的不满,工作了这么多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不知道么?
须臾后,控场的主持人问:“咳咳,请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其实她的设计方案展示已经事无巨细地将所有细节和设想到的问题在众人面前铺陈展开,提问已经没了必要。
主持人见状,推动流程叫了第二家公司上台。
或许那实习姑娘一语成谶,有了安好近乎完美的设计方案做标杆,珠玉在前,其余公司的方案相形见绌。
坐在评标团身后等待上台的公司代表看不见头排专家的表情,可站在台侧负责推动流程的主持人可谓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一览无余。
他们对后面索然无味的陈述已有些心不在焉,奈何现场放有全程录音录像的机器,打盹都不能太过明显。
陈述完的安好回到位置,由衷的松了口气,心里千斤重的石头落了地。
讲真说,从台上下来那刻,这场招标会的输赢对她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她已经把最好的作品和最好的自己呈现在台上,想说的话说出口,该做的事都尽力去做,所有她能够做的事情已经做好,剩下的交由专业人士评判。
至于人渣,为什么要过于在意他而去影响自己的生活?
那不值得。
她要做的是,过好自己生活。
人渣,顺便干掉。
桌子上的手机无声自动亮起。
高冷的豪气甲方:【很厉害】
安好:【那是】
安好:【撩头发.jpg】
尽管会议室的后方昏暗不明,上台那刻,她却福至心灵依旧在角落处发现了周安屿的身影。
她知道他一直都在。
临近中午,所有投标单位均已完成方案陈述和答辩,接下来将进入评标委员会独立评审环节,主持人依照流程通告,所有投标人代表、招标人代表及旁听人员退场。
“且慢!”
突兀的声音叫停了陆续离场的公司代表,西装革履的王一秉神情凝重的走上台。
与此同时,走出会议室前往特定评标室的评标专家也被工作人员请了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安好和邵祁不明所以地坐回原位置。
王一秉神色自若的站在前方,看向坐在评标席左侧的男人,笑意未达眼底。
“评标团的陈向东陈专家,经过我方公司核实,鉴于您在招标会公开前,与参与招标的公司代表有着违反规定的不正当来往,现根据相关规定,中止您的评审资格,请您即可离开评标现场。”
平稳声线念出的一字一句,却堪称惊涛骇浪,重重拍打在余下人的心头上。
“什么?居然有人搞这种小动作?”
“到底是谁,居然公然违反规定?”
被通知的男人正是此前提问安好的人。
陈向东怒目圆瞪,嘭的拍响桌子,“你在瞎说什么?!污蔑人的话张嘴就来吗?你有证据吗?我告诉你,说出的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王一秉并不废话,他知道,对付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只能将证据甩在他的面前,这种人才会偃旗息鼓。
他将U盘交给工作人员,又将文件袋中打印好的照片扔在陈向东的面前,嗤笑道:“没有证据会轻易提出来吗?您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做了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还能这么有底气反驳,怪不得能成大器。”
如此阴阳,惹得安好差点没笑出声。
洗好的照片不大,距离远的人看不清晰,但投影在白布上的人影清楚地展露在众人眼前。
里面赫然显现着,评标团的陈向东与舟华公司的孙惑坐在一家餐厅,两人热切地交谈,陈向东的脚下放着显眼刺目的红色酒袋。
在照片后紧接着便是一段人声嘈杂的监控视频,隐约听到周氏集团,照看的字眼,还能看到陈向东时不时便往脚下袋子里望。
看到熟悉人影的众人哗然出声,愤愤不平的视线如同星星点点的火焰,落在两个当事人身上,而评标团的有些人却波澜不惊,瞥了陈向东一眼没有说什么,似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王一秉:“也不知道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吸引陈先生好大的兴趣。”
人证物证俱在,陈向东黑红的脸色唰的全白,嘴唇上下打战,磕磕绊绊一整句话说不出来。
王一秉抬了抬手指,会议室外的保安得到示意,把陈向东请了出去,末了又补充了句风凉话,“提出如此充满偏见争议的问题,如果没有这档事,我们也很难不觉得您的评审难免不会有失偏颇。”
“至于涉事投标公司舟华,取消其在本项目中的投标资格。”王一秉看着将要离场的孙惑,道:“诶,孙先生,先别着急走哇。”
门外的保安应声关门,挡了孙惑离开的去路。
面子丢尽的孙惑瞋目切齿,“怎么?!我已经自愿离开,难道你们还要把我囚禁在这儿不成?”
“诶,孙先生,言重言重,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王一秉慢条斯理地拿出文件袋里的资料,颇有点折磨人的意味,凌迟的是谁不言而喻,“只不过在我们调查过程中,发现了孙先生做的另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可真叫人叹为观止。”
闻言的孙惑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绪都被瞬间抽空,王一秉的动作在他眼前被无限放缓,一股冰冷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你在胡说什么?!”
他下意识想冲上前,抢夺王一秉手里的资料,却被警觉的工作人员禁锢着双臂不得动弹,随他来参与投标会的人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孙惑慌乱地环视坐在原地不动的人。
只是因周氏集团的头衔,参与此次投标的公司都是国内土木行业有头有脸的大公司,他们所想一致,都希望借着这次投标机会,能够与周氏集团达成更深层次的合作,如果成功,每年投入施工现场省下来的费用大为可观。
如果那人手里真的有什么,那自己后半辈子在行业里可想而知。
王一秉看了一眼孙惑收不住的啤酒肚,“孙先生的体格这么壮硕,想必平常的日子一定富得流油。”
他翻看自己整理的一桩桩罪证,念过一个就把相关的证据资料扔在桌子上,“据我们调查所知,孙先生在职期间不仅有着收回扣、行贿、压榨下属的不当行径,还会偷窃别人的设计方案去投标。
“这属于欺诈了吧?还属于侵犯知识产权。”王一秉扯着嘴角,“你这日子过的是真轻快。
心下波动的不止孙惑,还有坐在“观众席”的安好。
起初,她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同为漠然的看客。
她在舟华的那年,对孙惑暗下的小动作隐隐有所察觉,可她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在那家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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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里,到底是他明面功夫做的太足,让人发现不了,还是高层有意对他的行径表示默许。
在某些方面,他的行为为舟华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利益,以至于高层对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会嫌弃留在自己手中的钱多?
在投标会召开前夕,与评标团的人私下接触,周氏集团作为直接东家,对侵害到自己权益的行为进行揭发,是情理之中且必然的一件事。
可……王一秉之后所做的事,在安好看来没有必要,毕竟对一件没有触犯自己利益的事情出手,在旁人眼中视为多管闲事。
一念之间,她猛然想起,陪周安屿在医院打完最后一针疫苗那天晚上,他们在餐厅遇到孙惑。
他都知道了?
如果没有周安屿的授意,王一秉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她回首,可坐在最后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在王一秉说话期间,孙惑已然冷静几分,他飞快掠过思绪,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事到如今,能够否认一个罪行就算是一个。
“说我剽窃?证据呢?啊?把证据拿出来!不然我就告你们公司诽谤!”
舟华设计部门的员工统一使用配备的电脑装置画图,那些图到底是谁画的连孙惑自己都无法分清,更何况眼前这外行的毛头小子还能侵入他们公司系统不成?
王一秉笑着摇头,心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正欲开口,一声昂扬的女声叫道:“我有。”
在场人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不相干的人惊讶于这场好戏居然还能牵扯到现场的第三方人,孙惑目眦欲裂。
就连邵祁都目露诧异,细细回想,那天冒着极恶劣天气都要来找自己求一场合作的缘由好似将要浮出水面。
王一秉倒是浑身一震,老板千叮咛万嘱咐,今天只是一场“无关他人”为民除害的正义好戏,千万不要让其他人涉身其中。
这个其他人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傻子都能看出来,周安屿并不想把安好在这个时候推上风口浪尖。
就连揭发孙惑剽窃的证据都是用别人的,至于安好,老板自有打算。
万万没想到,自己摇头装深沉的样子给了安好说话的机会。
难不成她以为自己没证据????
其实真的不是!!!
他只是想小装一下,毕竟这样的场合不多,老板给的机会也不多!!!
但事到如今,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木已成舟,他只能配合安好,清了清嗓子看着孙惑,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现场居然就有一位与您渊源颇深的人。”
他转身,对负责电脑运行的人交代了什么,那人接过了安好的电脑,一言不发地忙活。
投影仪重新亮起,晶蓝色的楼体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熟悉它的人心思各异。
安好扫了孙惑一眼,“今年九月落地于九都区的中鼎写字楼,是孙惑通过职位之便,剽窃由我一人独立设计完成的结构方案,冠上了不属于他的名字。”
她没有说太多,直接将制图过程中利用软件自身功能的文件属性,将每一阶段制图完成后所留下的印记展露在前。
当年设计方案的过程,在她意识到自己将要单打独斗之时,也意识到自己能够依靠的人也只有自己。
无论自己的成果是否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为了以防万一她都留下了心眼,不止将过程进行区块链存证,也在成果完成那刻,利用她所了解到的哈西算法,为最终图纸文件生成了唯一且不可逆的数字指纹。
“有了哈西算法,那怕你有了源文件,只要原始数据发生一丁点改变,你放大了图纸,改了钢筋符号,计算出的新哈希值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和旧的哈希值毫无相似之处。”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因为暴怒而脸色涨红的孙惑,轻笑问道:“要不要把你电脑上的‘源文件’拿出来算一下,看看一不一样呢,孙工?”
王一秉并不懂安好口中所说的数字指纹是什么,在看到拥有如此铁证的情况下,不禁好奇,为什么当时的她不直接用这份证据揭发,她有这样厉害的本事,又何苦在另一条路上从头再来?
当他看到坐在这件会议室的众人时,他忽然又明白。
为什么当时的安好不那样做,为什么他的老板会选择在自家公司如此重要的场合,去揭露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
孙惑在舟华待了近十年,他为这家公司所带来的利益在高层眼中有目共睹。
自己呕心沥血的成果被上司剽窃,在初入职场的小员工眼里如同人生遭遇重伐,可在那些虚与委蛇,层层相护的男人眼中,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事。
两人孰轻孰重,保谁,不言自明。
当年的安好选择反抗,无异于抱薪救火。
或许孙惑这些年一直走在横跨江边之上的吊桥,两侧的铁链扶手便是他身后人给予他的保障,可再怎么安全,这吊桥始终不是一条平稳坚固的路。
而周安屿的选择,就是用最锋利的那把铁斧,将摇晃的吊桥一刀砍断,让他跌落行业的洪流,被淹没,被泯灭,让他无处呼救,让他无路可逃。
而在四个小时前还是那位一丝不苟,外表沉稳,在外人眼中事业有成风光靓丽的孙惑,此刻脸色破败的瘫坐在地,精心熨烫平整的西装早已杂乱不堪,领带歪扭。
他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一上午不到的时间,被看热闹的人变成了自己。
“为……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样的场合里,去讲那些无关你们利益的事?
王一秉冷眼相看,“没有为什么。”
谁让你惹了不该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