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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一场博弈

作者:寒山慕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四目相对,屋内静的呼吸可闻。


    唐孟义“嘭”的一拳捶在桌面,指节捏得“吱吱”作响,几乎自齿缝里挤出“好!好!好!”三个字。


    他双掌一推,卷轴滚动,近乎粗暴地收起画卷塞入木匣内。


    “好的很!”略肿的眼皮掀到圆睁,寒光射向莫大芳,猛得转向赵沛城。


    “在下找上赵老爷,真可谓自取其辱……”


    画收走,卖画人又惊又怒。赵沛诚五指微动,心脏瞬间揪紧,想要去拦,却又下意识去看莫大芳。


    那画上的笔墨气韵,实让人难以相信是假画。


    “……好毒辣的眼力!连鱼师道的真迹也只值二十两……”


    耳中灌满唐孟义的怒辞,莫大芳冲赵沛诚微微摇头。


    画是假的!


    他强硬的夺走了对方的真假规则,在信息不对称之时,以超低的价格打破节奏,再用心理威慑试探其反应。


    很显然,对方瞬间的反应不是愤怒,不是厌恶,也不是屈辱,而是瞳孔扩散眼神飘移。


    即便唐孟义努力克制那瞬间的移动,展现出逼真的演技,但人是无法完全克制微表情的。


    作为一个教书育人的老教师,面对无数鬼机灵的谎言,早已练出火眼金睛。


    六成的真实性,现在一成不剩。


    “……赵家门槛高!唐某是万万不敢再有交集,免得脏了您的法眼!”


    格子门“哐”的一声在唐孟义手中猛拽开,赵沛诚的心刹那沉入谷底,脸上有了急色。


    莫大芳见此,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心同样沉入谷底。


    赵沛诚不信他!怕失去那副画!


    也对……


    毕竟他现在一介乡野村夫,没有拿出实打实的眼力去辨别古画真假,不过虚诈两句,对方也没有露怯,怎能信服于人。


    如此……不好办呐……


    画今日必要留下,不然……一旦离开,那画在赵沛诚眼中就永远是真迹了……


    莫大芳见赵沛诚欲言又止,对他安抚一笑,收回目光,抢先喊到:“等等!”


    唐孟义一脚踏出门槛,呼声自背后传来,眼中得意闪过。


    半侧过身,他眼神锋芒毕露盯向莫大芳,嘴角扯过一个冰冷的笑,“怎么?阁下又想加多少两?”


    “三十两!”


    “哈哈……好……好的很!告辞!”


    人再次气愤甩袖转身,赵沛诚臀半抬,疲惫地坐回椅子,苦笑着叹气。


    莫大芳神色未变,提高嗓音,不紧不慢道:“唐郎君可知,走出这扇门的后果……”


    唐孟义欲要左转,脚步骤停,缓缓回身,脸色阴沉的质问:“威胁唐某!赵家想要以势强取豪夺?”


    “郎君说笑了,我只是在帮你。”


    “帮我?”唐孟义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讽刺的看向赵沛诚,“买卖不成仁义在,赵家倒好,将我祖传珍宝踩进泥里不算,还要颠倒黑白夺我珍宝?”


    赵沛诚张了张嘴,脸色褪成青白,不禁暗恼不该叫了莫大芳上来。


    如今局面难收,再是开口要画,该是谈不拢了。


    两个仆人对视一眼,心中也在生怨。这个莫义士手伸的未免太长,老爷叫他声儿恩人,他还真是什么都想管……


    莫大芳则摇头轻笑,“唐郎君在此来去自由,没人想要夺你珍宝。”


    “不如进来听我一言,你若惧我不安好心,不妨打开门说话。但凡我等强取豪夺,你随时可大声呼救,引来外人救你。”


    唐孟义视线复归那灰头土脸的人,对方未知的身份始终让他坐立难安。


    他一时想尽快离开重找买主,一时又舍不得赵沛诚在字画一道的慷慨大方。


    “话不投机半句多,阁下与我非同道中人,没有什么可说的!”


    “郎君没有,我倒有……”莫大芳见对方不愿过来,也不再强求。


    “郡治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喜爱字画的人不就那么一些。”


    “今日你携鱼师道的画来此,以赵老爷在在平阳郡的名声,他若不收下,其他人更是不会收下!”


    唐孟义脸色一僵,那人说的有道理。


    赵沛诚没有收下此画,这不就是宣告所有人,这幅画是假的……


    他抱木匣子的手一紧,强自镇定道:“阁下好口舌!此处没有识货人,他处未必无人识货。”


    “且……若画是假的,你又何必一再加价!说到底还是在强取豪夺!”


    最后一句话问出了蹊跷之处,赵沛诚跟两个仆人也在好奇这个问题。


    莫大芳唇角扯起弧度,这个年轻人不好糊弄……


    “这幅画,便是仿品,作画者水平也是一等一的好,可惜啊……”


    长叹悠然,余人还在等待下文,结果他没再开口。


    赵沛诚惊疑不定,原本不知该不该信他,现又不懂他可惜什么,遂捻须费解追问:“恩人,为何可惜?”


    莫大芳摇头深叹,可惜是个无名小卒。


    眸子落在赵沛成脸上,他摇头没有回答,捏紧的手心湿润,又悄悄改为虚握。


    “赵相公,若当真喜欢此画,可出五十两成全唐郎君一片孝心。不过……”他望着门外的斯文青年,“也要看郎君是否同意。”


    唐孟义站在原地,脚跟欲拔,复又踏实。


    画作得到肯定,他心底随着思绪忽喜忽忧,五十两相比一无所获也强上许多……


    不过三四个呼吸间,已是几轮挣扎。


    压抑着起伏不定的心绪,在雅间中人的目光里,他手中匣子越抱越紧。


    莫大芳虚握的手彻底摊平,递给神色恍然的赵沛诚一个眼色。


    把选择权留给两人,他起身驻足窗前,“啪”的打开了窗户。


    到此时,赵沛诚还有什么不明白。


    旁观到此,莫大芳手法已然明了。


    先是悍然压价,激其漏出破绽,再是加价试探,观其反应。


    可惜他并未看出一开始的破绽在哪里!


    如今连消带打,这哪里是在竞价,分明是在一步步请君入瓮。


    若画为真,唐孟义怎会犹豫五十两,怕不是早已拂袖而去。


    真品经得起鉴赏,给名家掌眼,他赵沛诚必会落个不识货,遭人耻笑的境地。


    何须怕他在字画圈子里的影响!


    除非那画禁不起鉴定!


    好啊!骗到他头上了!


    “甲大!乙二!把那骗子给老爷押过来!”


    唐孟义猝然清醒,只见赵沛诚脸色阴沉,两个仆人得了命令已是逼近。


    他恼怒冷哼,大声喝问:“干什么!赵老爷这是想要强夺,原来空口白牙都是在放屁!”


    高扬的喝问声在三楼散开,引了其他雅阁中人注意。


    外面接二连三响起“嘎吱”的开门声,赵沛诚见对方毫无惧意,胸中怒气更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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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骗到我赵沛诚头上,年轻人好胆!”


    莫大芳望向街边,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招摇,透过枝干横斜,他的板车系在树根部。


    嘴角微微一抖,他头疼的想扶额,老天爷哟……怎么就没早早回家!


    管这些个闲事做甚!如今陷入两难境地!


    眼看门前围了看热闹的人,两个仆从已经擒了人往里拽,门口吵闹起来。


    唐孟义此时彻底悟了,原来赵沛诚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画是假的!


    嘴里呼着救,他阴狠的瞪向莫大芳,恨不得啃食其血肉。


    这个人在诈他!


    莫大芳端起小几上的茶酒,回到枣木圆桌前,轻飘飘的瞥了眼盛怒的赵沛诚。


    哎……一言不和便动粗。


    告诉你画是假的,你不信。搭好戏台证明给你,明白后立即拆台,这番情景……自己倒是平白成了小人。


    “赵相公,何必如此……”


    赵沛诚甩袖怒道:“恩人且待,不给他些教训,真当我平阳赵氏好欺负!”


    千两银子差点掏出去,此事传出去,他还有何脸面出门!


    被拖拽中的唐孟义挣扎,死死怀抱木匣子,悲愤控诉。


    门外几人衣着不凡,没有贸然插手。


    有两人与赵沛诚相熟,出言询问:“赵相公,他所说可是真的?”


    赵沛诚脸涨红,正待解释前因后果,唐孟义抢着摇唇鼓舌。


    “赵老爷,皆闻你爱画惜画,如今不过因旁人云里雾两句,便认定我家珍宝为假?”


    “你何不指出,在下的画,哪里有错!”


    面对质问,赵沛诚顿时语塞,侧头望向莫大芳。


    半凉的茶水倒进杯子,莫大芳微微摇头,他哪里知道错处。


    便是因了拿不出证据,所以想大事化小,如今怕是要被倒打一耙了……


    果然,唐孟义再次发挥精湛演技,哭诉家中悲惨,因赵沛诚的好名声前来卖画,谁知遭到欺压。


    “在下前来卖画,却不知还有性命之忧,栖鹤堂赵家门风,着实让人心惊!”


    围观人虽不言,可那眼中的谴责之色,怎么也遮不住。


    赵沛诚拿不出有力证据,大手一拍喊到:“甲大,去半部书院请关大家!”


    “哟!听说关大家跟赵老爷关系交好。”


    门口人越来越多,不知谁说了一句,一群人似打开话匣子,开始评头论足。


    莫大芳将茶水推给赵沛诚,扬声劝道:“赵相公,不过一幅画,何必纠缠下去。”


    “若气不过,同去衙门,让官府鉴定一番,此画究竟是真是假!”


    “赵家在衙门故交遍地,那画鉴出真假……可信不?”


    “这……”


    “……”


    赵沛诚瞪着那说话之人,“人都知晓,新任郡守可不会徇私枉法,你在此胡言乱语,何不同去衙门!”


    他离座拂衣,吩咐两个仆人,“押了他,我们去衙门!”


    仆从得令,押着人往门口去,围观人让出一条道。


    哪知变故突生!


    围观人中,两个后生骤然出手攻击仆从,唐孟义乘机脱身。


    仆从要追,长条木匣人迅速抽过脸,耳窝子还在“嗡嗡”响,又遭猛力推倒在地,同那门口的人摔作一团。


    等一群人爬起来,那三人早下了楼。


    追下楼去,只余衣角消失在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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