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死寂，期待感戛然而止。
讪讪的抽回手指头，望着中央软踏踏下陷的豆腐，莫大芳心道“坏了！”
梅丫头失声“啊”的叫出声，莫二嫂眼风一扫，她顿时捂住嘴巴。
一家人的心情就跟荡秋千似的，刚看到豆腐成了，不及惊喜瞬间跌入谷底。
莫老大眼里都是失望，老实巴交的汉子心疼的问:“这……这是咋了？”
“咋了！”莫老爹憋了一肚子气，再也忍不住的爆发。
他粗糙的食指一伸，哆嗦的点着豆腐塌陷的中央，半天才愤声吼出来，“败家子啊败家子！嘴皮子一张说的话美死，动起手来成不了样子，谁家豆腐做出来软成这德行！”
“一盆豆子，一个早上倒腾干净，多少粮食能容你这样糟蹋！”
“心里没点子成算，脑子里才生点儿念头，上手就蛮干，就这？就这手艺还想做买卖？”
莫老爹用尽力气叱骂，震的一屋人耳窝子疼。
菊丫头知道在骂她爹，嘴巴一撇，“哇”的哭了出来。
柳秀脸色发白，没敢抬头，枯瘦的掌把闺女按怀里。
两个小娃娃吓的直往大人腿后钻，一听姐姐“哇哇”在哭，也跟着一起哭。
一时间，屋里就剩孩子嚎啕哭声。
看着天塌一般又突然乱糟糟的场面，莫大芳忍俊不禁的扶额，嘴巴肌肉狂动，好悬没有笑出声。
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轻触柳秀肩头，“先带孩子出去吧！”
柳秀深陷的眼窝望着莫大芳，见他神情自若，不知为何，慌然间缓缓踏实下来。
抱起小郎，牵起菊丫头，她扭头深深看了眼孩子爹，出了厨房。
莫二嫂见妯娌出了门，给女儿梅丫头使了个眼色，也抱着霜丫头走了。
莫大郎手足无措的站在，想出去又不敢妄动，求救似的唤了声“爹……”
莫老大愁容难消，摆摆手，让儿子出去。
“你给我住嘴！”
那边人都出去，莫老爹突地大喝一声，一掌扇在莫老二后脑勺，“吃吃吃，就知道吃！”
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莫老二晃晃脑袋，挖豆腐的手没停。
“爹！打我做甚……没成不正好填了肚子，我还没吃饱呢！您也再来一碗，好吃着呢！”
莫老爹气的胡子发抖，手一扬，还要再打。
莫老二怪叫一声，捧着碗就跑，莫大芳出声拦下那只手。
“爹，二哥想吃就吃吧！”这话一出，老头儿怒火又转移到他这里。
他抹了把脸赶紧笑道:“您也别急，啥事儿哪能一回就成，不多试两次，怎会顺手。”
“眼瞅就过年了，这是试两次能成事儿的？你有多少日子试？”莫老爹胸膛剧烈起伏，干瘦的巴掌拍的桌子“砰砰”响。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生了你们俩混账东西，专会气人！气死我算了！”
赔笑着当没听见，莫大芳伸手捞起一团豆腐，仔细查看内部的状况，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
“太嫩了，我再试试，找找原因。”他在边缘挖出一块，托在掌中给莫老爹和莫老大看。
“看这块，这豆腐成型，按压时弹性足，这说明啥？”
莫老爹的愤怒瞬间堵在胸膛，上不去下不来，瞪着三儿子浑不在意的模样，只觉一腔怒火落了个空。
莫老大凑去正打量，莫大芳把豆腐往前一送，也不等人回答，直接说了想法，“说明咱的路子是对的，只是出了一点小错处，找找因由，琢磨琢磨掰正就成了。”
莫老爹压着怒气，接过豆腐，两指微微收劲捏了捏，柔软的手感带着弹性，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他没好气的横了眼三儿子，“说的轻巧，还琢磨琢磨！拿什么琢磨，心里没点儿数，不知道咱家多少家底？”
莫大芳手托豆腐放回匣子里，“一斤黄豆四文钱，我这次买了两石，您容我两天，实在不行咱先卖豆浆豆花，豆腐慢慢琢磨，总能成的。”
莫老大见弟弟说的信誓旦旦，也觉有道理，“爹……您要不就听三弟的，先莫急，再等等。”
埋头吃正香的莫老二抬头，“爹！要不咱先卖豆花，这浇头味儿太合口了，指定卖的好！”
“那咱明儿试试？”莫大芳眼一挑，赞赏的看了眼莫老二。
有个事儿干也好，不会老注意豆腐，也能先有进项安个心。
莫老大习惯了听从，有心同意，还是下意识的去看他爹意见。
空气一时沉默，莫老爹望了眼匣子里，豆腐边角没碎没散，中央稀碎。
疲惫的半阖下眼，如今走到这一步，也只能按这般路子走了。
“罢了……就你手里那点儿银钱儿，你想折腾就折腾吧，明早煮了豆花，我跟你哥他们挑担子走街串巷试试，你看着办吧……”
厨房人走了个干净，莫大芳一屁股坐下，用勺子搅动豆腐，不断复盘自己制作的经过。
坐了许久，门外有了脚步声，柳秀推门而入。
四目相对，莫大芳一楞，不明白她过来干啥，“孩子可还哭？”
“睡着了。”
“哦……”
两人一时无言，空气像凝固似的，气氛越来越僵硬。
莫大芳嘴角扯了个弧度，“中午吃饱了不？”
“嗯……”柳秀蹲下身，给灶膛添了柴。
“我……嗯，我去磨桶浆……”莫大芳寻了由头离开，他是在不习惯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门“吱呀”一声闭上，柳秀出神的望着“噼噼啪啪”燃烧的火焰，心头闪过苦涩。
呜咽的风席卷大地，从门缝灌进来，脚脖子飕飕的冷。
莫大芳一手推磨，一手注水，转了一圈又一圈。
磨出浆，提桶去煮，又点了卤水，再压豆腐。
计时的盘香点燃，香灰积下满满一盘，倒了又倒。直到夜深露重，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睡下。
翌日大早，送走莫老爹、莫老大父子和莫老二，莫大芳钻进厨房，一整天没出来。
豆腐匣子压下，这次换了块方正石头，压出的豆腐越发有弹性。
他从搅拌手法，卤水淋量，压下的时间，石头的重量，一步一步摸索，不断的对比观察。
终于得知，是搅拌手法和压下的时间需要调整。
有了方向，莫大芳心下大定，专注调整这两方面。
一排四个豆腐匣子压了石头，莫大芳点燃盘香，回身望见锅前瘦弱的身影。
女人手指红肿破裂，仔细把大铁锅里里外外刷干净，又一瓢瓢泼进泔水桶。
锅里擦干净，倒了清水，柳秀搁下葫芦瓢，查觉背后视线，手上动作没止，任劳任怨的提了泔水桶去倒。
莫大芳赶忙上去，一把攥着提梁抢走，“我来吧，你去歇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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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秀抬眼迅速低下头，迟疑着没松手。
他拍了拍对方手背，再次强调，“我来吧，你去灶上烤烤手。”说着果断提桶走人。
大早起来帮着忙活，到傍晚，他身强力壮都觉手脚酸，对方愣是没喊一声累。
这闺女太能干了！换他前世那娇气的女儿，早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出门倒了脏水，才进门，就听巷子里人声传来。
他退出门外，一行四道人影向这边走来。
“老三！”莫老二肩搭扁担，两边吊了空桶，踩着冻实的路面脚步轻快。
莫大芳听他那声叫唤，心中一笑，看来豆花卖的不错。
一家人回了中堂，莫老爹朝头一抹，卸了帽子，掏出怀里藏的钱袋。
“哗啦”一声，一堆铜板倾倒在桌面，数目可观。
一家子眼睛一个赛一个亮，围了桌子数钱，莫老爹眼角的皱纹总算浅了些，没了心焦气燥。
二十斤豆子做出一百斤豆花，三两一勺，一勺一文钱，本应卖出五百三十多文，铜枚数完，五百零九文。
随手挖哪会如估算般精确，少了也说的过去。
莫二嫂恋恋不舍的放下铜板，眼珠一转说道:“爹，你看呐……自洪水到现在，咱一家子就没过个安心日子，不是奔在路上就是干活儿没直过腰！”
“看看咱一家瘦得哟……不如明天割两斤肉，我们妯娌给做顿好饭，犒劳犒劳大家伙儿，也让孩子们高兴一下？”
扒拉铜板的手一顿，莫老爹满脸笑意渐落。
他没理莫二嫂，眼角斜扫莫老二，哼声警告，“老二！管好你媳妇！”
莫二嫂脸发僵，听着丈夫指责，“一天天的，咋事儿那么多，也不看看寒冬腊月肉价多贵！给我回屋去！别惹爹生气！”
咕嘟两句，她不服的撇嘴，暗骂老头子抠门，挣一堆钱啥不得花，不乐的起身回了西屋。
媳妇回屋，板着的脸一松，莫老二对他爹嘿嘿直笑，“爹……咱一家子真瘦多了，也是可怜的很，要不咱明儿个就割一二斤肉吧，给大家解解馋……”
梅丫头、莫大郎想到肉也馋了，两人眼巴巴的望着莫老爹，恨不得他马上应下。
莫大芳抓起铜板装进钱袋，没有开口，全因他清楚，老头儿绝对舍不得现在吃肉，几人空盼一场。
果然，莫老爹拒了，接着骂了一顿老二，指挥他去洗桶。
厨房压了豆腐，莫大芳没久待，抽身回了去。
今日豆花卖出500来文，有了这份看得见摸得着的收益，也算给一家子吃了口定心丸。
昨日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也是好兆头。
推门进去，乱七八糟的工具整齐归位，用脏的物件干干净净。
柳秀还在忙碌……
他不忍的劝道:“一整天没停，坐下歇会儿吧！”
女人淡淡的“嗯”了一声，依旧忙手上的事儿。
莫大芳伸手扯她胳膊，将人带到灶前板凳上，“安心歇着，别累坏了身体。”
眼神扫过盘香，刻度快到了，见人乖乖伸手烤火，他去了匣子边。
一把搬开第一块石头，拆下纱布，用刀切开口子，豆腐中央成型，只还有些许嫩。
盯着燃烧的盘香，石头一块块搬开，四块豆腐也摆上桌面。
细细对比品尝一番，中间两块口感不错，若要豆腐老些，最后一块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