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看见车马店,一瞬间,所有的人瘫倒在地。
车马店是和官府合作的,就在驿站边上。
店里大门从来不关,白天晚上都大敞着,方便车马出入。
进入院内,铺满石子的车马道直通后院。
院子分前院、后院和偏院。前院圈了好大一块空地,靠院墙建了一圈草棚子,铺上干草,随便睡,不要钱。
院子里有三排房子,草编门帘,里面是大炕通铺。一个大通铺可以住下十到十五人。
炕上除了芦席和充当枕头的老砖,别无他物。有热水提供,每人一夜十文。
院中还有大水槽可供洗刷,睡草棚的、住房间的,都可以随便使用。
后院是正儿八经的客栈,单间、双人间都有,条件比较好,一夜两百文以上。
但是,犯人想住店,要通过解差定房间,价格另说。
“想住单人间的,一夜十五两,双人间每人十两,有床有被有热水,还送早饭一份。”
“大通铺每人一夜一两,有床有热水,不送早饭。”
那解差狮子大开口,一转手就翻无数倍。
本来流犯就是要受苦的,爱住不住。
谢流烟有一千两银子,现在还剩九百八十两。
她两天不洗澡,还走了七十多里路,脚上打了水泡,早受不了了。
她第一个站出来:“官爷,我要一间独立房间。”
她话刚说完,老沈氏就说道:“烟儿,一个单人间十五两太不合算,双人间也只有二十两。让祖母和你一起住吧?祖母必须洗澡,身上都快粘死了。”
“烟儿,娘也要洗洗,那些百姓丢娘头上的鸡蛋液必须洗掉。”
“烟儿,你给祖父开一间”
“烟儿,开一间大通铺,全家都能住”
……
将军府的人不想太张扬,一家人包了一整间,花了十两银子。
骆笙在通铺中间用床单拉了一道帘子,三兄弟睡左边,女眷睡右边。
一到车马店,谢岁穗立即对谢谨羡说:“阿羡,来,领奖励。”
谢谨羡自己走了十里路,没叫骆笙和郁清秋背着,一个五岁的孩子,真的太乖了!
她在包袱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纸包。
那是一包芝麻核桃糖,又甜又香。
方方正正,正好八块。谢谨羡欢乐地低呼一声:“娘,祖母,姑姑给我的芝麻核桃糖。”
他捏了一块先给骆笙,骆笙说:“给你姑姑吃吧,她为你藏这么久,自己都不舍得吃。”
谢谨羡一定要先给谢岁穗,谢岁穗没客气,吃了一块,又甜又香,关键还很酥,和新出锅的没什么两样。
芝麻核桃糖是她在京城张记点心铺定做的,熬了糖稀,加进芝麻、黍米、核桃,还撒了瓜子、红枣等干果,相当好吃。
价钱不便宜,将军府只有过年才舍得买。
谢岁穗和海棠轮流去定做了二十锅,以后,再想吃京城张记的芝麻核桃糖,难喽!
当时热乎乎包好,立即转入空间,现在还是刚出锅的样子。
谢谨羡又给全家每人分一块。
“这是姑姑给我的奖品。”谢谨羡把最后一块放在嘴里,一点点地咬,果然,自己用劳动得来的报酬就是香。
谢川言的嫡子谢斯羽今年八岁,看见谢谨羡吃芝麻核桃糖,羡慕得直吧嗒嘴。
对韦雪道:“娘,我也想吃芝麻糖。”
韦雪看看那一家人互相谦让,指甲掐了掐掌心,说道:“那是捡来的,一定是臭的。”
“娘,那是张记的芝麻核桃糖,闻着可香了。”
老沈氏也想要。可是她也知道,大房现在倒反天罡,都已经癫了!
她对谢斯羽说道:“羽儿,回头街上若有卖的,祖母给你买。”
“祖母,我现在就想吃。”
“吃什么吃?祖母也想吃,人家给吗?”
……
大通铺的房子前面有两扇窗户,床铺是砖泥台子,上面铺了草席。
铺下面有五尺多宽的空地,董尚义过来,帮助谢星晖他们把枷锁和镣铐都打开。
“按理来说,枷锁可以去除,镣铐是不能去除的,但是将军府的人忠义,我便大一次胆子。”
谢星晖把一张十两的银票塞他怀里,说道:“今天你教训老宅那帮人,实在是感激不尽。”
董尚义愣了一下,还以为他要感谢他卸枷锁,没有想到是感谢他仗义执言。
看见银票,立即感觉亲娘在前,反过来夸赞将军府的人忠厚。
投桃报李,董尚义特意多送他们一锅米汤。
谢岁穗把谢星朗的黑饼子收了,笑着说:“说好的你有一口吃的都先给我。”
谢星云哈哈大笑:“老三,你完了,你胃口那么大,饿着肚子,夜里会不会睡不着?”
“哼,我愿意!大不了,我多喝两瓢水。”
别人送来的饼子、点心还有不少,骆笙说:“我们先把这些点心吃了吧?天气越来越热,怕是放不住。”
谢岁穗笑嘻嘻地说:“娘,我们以后可不一定每天都能住店,这样单独住一间的机会可能极少。你们等着——”
她掀开草帘子出了门。
“这孩子,去哪里了?”骆笙不放心,要跟着。
谢星朗道:“娘,不要跟着。”
“为啥?”
“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躺着,您不累啊?”
“你个混账,你妹妹白对你好了。”
谢岁穗确实不希望人跟着,她出了门,在车马店后面转了一圈,一刻钟后,手里抱着一个大号馍馍囤。
馍馍囤盖子虽然盖着,但依旧透出一股肉香味。
谢斯年一伙人眼神带着钩子看向她的馍馍囤,谢岁穗脚下飞快,跑回大通铺。
把馍馍囤往铺上一放,说道:“娘,我们今天晚上吃这个。”
掀开盖子,里面放着两只扒鸡,下面放着热腾腾的馒头。
谢谨羡口水直流:“姑姑,这是啥呀?”
大家看他馋,故意逗他:“就是一个草窝子。”
“为啥那么香呀?”
还没等逗他,就看到门口有人偷偷掀开草帘子一角,是三房的谢斯羽,使劲探头偷看。
谢星朗蹑手蹑脚走过去,猛地掀开帘子,谢斯羽吃一惊,“噔噔”地跑了。
谢岁穗拧下来一个大鸡腿,递给谢谨羡:“阿羡,这个是你的。”
“不是说先让长辈吗?”他拿了鸡腿递给骆笙,骆笙自己撕了一块鸡肉说道:“阿羡自己吃,祖母有肉吃了。”
他又让给谢岁穗,谢岁穗笑眯眯地说:“阿羡,不要说话,快点吃,不然,外面有人会抢。”
骆笙说道:“岁穗,你赶紧吃。”
“好,我们都吃。”谢岁穗把大馒头塞给谢星朗,“我拿了你的饼子,还给你馒头。”
馒头又大又结实,二十多个馒头,两只扒鸡,大家吃得饱饱的。
扒鸡都是蒸很久做出来的,那骨头已经酥到直接嚼嚼咽下去。
在流放路上,这已经是神仙生活了。
大家把馒头、鸡肉甚至鸡骨头全部嚼碎下肚,米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嗝”
美美地打个饱嗝,却不料刚刚饱嗝出来,就听到门口“擦擦”两声。
骆笙急忙把馍馍囤盖子盖上,把灯吹掉。
谢星朗悄悄地摸到门口。
“嚓~”
挠门声很奇怪,并不是很大,也没有规律。
谢星朗忽然笑了:“娘,岁穗,把灯掌上。”
他把门打开,只见一个毛茸茸的家伙连滚带爬地进来,进来就往铺上爬,耸着鼻子找鸡肉。
原来是那只咬着谢星朗衣衫的小狼崽。
它竟然又追来了。
谢星朗道:“都别给它吃的,吃上瘾了它更不会走了。”
“奇怪,我们今天走了五十多里,它是怎么跟来的?”骆笙蹲地上看小狼崽,“这就是赶走的那只。”
谢星朗往外看看,母狼倒是没来。
“估计母狼藏在车马店外面的山腰。”谢星晖琢磨了一下,说道,“我们一直沿着山脚走,狼崽子和母狼跟踪来了。这两年大旱,山上草木渐渐枯萎凋零,百姓多上山打猎找吃食,母狼和小狼崽兴许落了单。”
谢岁穗看看两个月大小的狼崽子,它的眼睛蓝莹莹的,看上去,清澈而……愚蠢!
“野物,尤其是狼这种猛兽,是不可能主动追人的,唯一的解释是,这只小狼崽子这里——”她指指脑袋,“不大灵光!”
这是一只蠢蠢的小狼崽子。
不知道人间险恶,眼里光看见吃的,其他的都不管了!
“可我们自己都难以养活。”郁清秋说,“狼是要吃肉的吧?我们哪里有肉给它吃?”
鹿相宜说得更直白:“回头万一谁把它当成肉呢?”
所以,谢星朗提着狼崽的脖子,走出车马店,望着黑黢黢的半山腰,对狼崽子说:“走吧,找你娘去吧。别跟着我们,不然炖了你。”
小狼崽子傻乎乎地看他一会儿,转身走了。“呜~”,都抛弃我,我生气了。
谢星朗回到大通铺,骆笙另外给了店家半两银子,要热水。
每个人都洗了头,洗了身子,重点是泡了脚。
洗干净,挑了水泡,郁清秋给谢星晖上药,鹿相宜给谢星云上药,骆氏给谢星朗上药。
谢岁穗好奇地看着三哥,说道:“三哥,你什么时候肩膀这么宽了?”
骆氏手一顿,不动声色地说:“你这孩子,你三哥长大了呀!”
谢星朗耳朵一片通红,无论如何都不叫骆氏上药了,躲到帘子布那边,自己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