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戴着草帽,进城后直接去了西城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
一切看起来很自然。
子时,万籁俱寂。
十个黑衣人从小院子出来,手里拎着桐油桶,悄悄来到一处府邸。
在月光下,大门上方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写着“侍郎府”三个大字。
前些日子,沈府大门不翼而飞,眼前的门是新装的。
侍郎府的守卫很松懈,黑衣人轻敲了几下门,有人从里面开了门,他们轻而易举地进了院子。
不多时,侍郎府大火冲天而起,黑衣人迅速撤退。
出府后,他们便分头逃离。
沈侍郎府大火,巡街使发现后,立即禀报京兆尹,衙门出动值守衙役,当当当的锣声响起,附近的府宅都来救火。
这西城区住的都是官员,大家都怕大火殃及自己,各府倒也出动不少的人救火。
可火势实在太大了,大火借着混乱的风,劈啪作响,没法救。
大家只能在外围徒劳泼水,不要蔓延到自己家而已。
大火烧到辰时,才堪堪熄灭明火。
沈侍郎府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砖石瓦砾漆黑一片。
早有人报告了六扇门,捕头们在现场开始采集证据。
官府雇佣百姓清理废墟灰土,清理了整整三日,从灰土里找出、拼接出四十多具尸体。
尸体大部分烧得面目全非,已经炭化,只有个别尸体是烟火呛死的,勉强看出来是谁。
沈侍郎府,即余塘的贵妾沈言笑家、谢流烟的外公家,被灭门了!
*
京外三十里,土谷祠。
天不亮,将军府的人就都醒了。
谢岁穗也醒了。
被窝好暖和,好想睡懒觉啊。谢星晖他们很警惕,如果贪睡,别人看见他们的被子垫子就不好了。
谢岁穗迷迷糊糊地说:“哥,你们不用担心……”
但是骆笙已经起来,把头发收拾好,喊鹿相宜:“老二家的,你跟我去前面山脚下掰槐花。”
她昨天晚上捡柴的时候就发现,山坡上有几株槐树,上面结满了雪白的槐花。
兴许是离京城近,附近的大多是权贵人家的庄子,都不差钱,所以这么好的槐花竟然没人摘。
骆笙行军打仗过,知道这可是最好的野菜。
谢星朗眼睛半睁半闭爬起来,又把谢岁穗拽起来,把她头发梳了梳,帮她扎小辫子。
娘说过妹妹是他捡回来的,他要好好养大,所以,扎辫子这种事,他熟门熟路!
谢岁穗困得头一点一点的,谢星朗给她在脑袋两边用丝带绑了两个揪揪,其余碎发编了几根小辫子。
打个哈欠,同谢星云一起去僻静的地方出恭。
他蹲在灌木丛中上大号,下面好多人都在开闸放水,他怕别人误闯进来,一直警惕地盯着山脚下。
屁股在早晨的寒风里冷飕飕的。
忽然,他觉得后面似乎有浅浅的呼吸靠近!
反正也差不多拉完,他嗖一下提裤子窜出去几步远,扭头看,什么也没看到。
但是,臀部位置似乎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挂着。
第一反应,蛇?
他扭过头,就看见在自己的后衣襟上,一只棕黄色的半大小狗,死死地咬着。
小狗还把牙呲了一下:我很凶哒,别惹我!
谢星朗顿时有了主意,伸手拍它下去。
小狗不肯下去,死死地咬住他的衣服不松口。
狼崽:娘说了,咬住猎物一定不能松口,直到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谢星朗给气笑了,吊着吧,等会儿就把你烤了。
他大大方方地再次把裤子褪下,擦干净,提了裤子下山,那小狗依旧吊着,在身后像个吊死鬼。
他还没进土谷祠,就看见谢岁穗从土谷祠后面走过来,好像也是去出恭了。
她噔噔跑过来,迅速地把八颗野鸡蛋放在他手里,两眼亮晶晶地说:“哥,我捡到了野鸡蛋。”
谢星朗惊讶地问:“这后山?”
“就那边。”谢岁穗手一指刚才钻出来的灌木丛。
谢星朗半信半疑。
这野鸡也太善解人意了,正好下八颗,他们家八个人,一人一颗!
兄妹俩进了土谷祠,谢星朗特意去看了看睡觉的地方,果然,除了老抠给的铺盖卷,皮垫子、皮子、棉被都没了。
好似昨天夜里温暖的被窝都是一场梦。
骆笙和鹿相宜摘了好大一衣兜槐花,看见他们兄妹俩过来,说道:“我们等会儿借解差的锅煮槐花汤。”
谢星朗说:“娘,妹妹正巧捡到了八颗野鸡蛋,我——”
他指指身后,捡到一条小狗。
大家这才看见他屁股后吊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不知道的还以为谢星朗长了一条狐尾。
谢星晖、谢星云都跑过来看。
“这是什么动物?狐狸?”
“狗。”谢星朗道,“它咬着我的衣服非要认我为主。”
骆笙狐疑地看了看,说道:“这哪里是狗,这是一条小狼崽,两个月大,断奶了,但是还不太会打猎。”
谢星云哈哈大笑:“三弟,人家第一天打猎,就打到你这么个大家伙。”
谢岁穗拿根小棍去戳小狼崽:“你好下来了,这样吊着不累吗?”
小狼崽不吭气,猎物还会呼吸,说明咬的时间还不够长。
“老三,你想怎么样处置它?”
“先养几天,然后烤着吃了。”
小狼崽:我今天太开心了,这些两脚兽都是我的猎物,我先吃这个大个子,再吃那个大个子,再吃……
都是大个子,天鸭,我发财了。
娘总是用狼爪子拍它,说它不聪明,以后打不到猎物会饿死,这不,它一下子猎到这么多两脚兽。一辈子的口粮都有了。
谢星朗不能由着它一直吊在屁股上,像什么样子,衣服都被它吊坏了!
一巴掌把它打下来。
小狼崽“呜呜”地叫几声又冲上来,不咬别人,就冲着谢星朗。
他个子最高,必须猎下这个最厉害的两脚兽,代表它狼生的高起点。
谢星朗抓住它的颈部,提起来,看它四肢在半空里乱抓挠。
谢谨羡拿小棍戳它的肚子,猜它是男的还是女的。
谢星朗把狼崽子放地上,说:“给你个机会回去,今天大家还不是特别饿,再过几天就由不得你了。”
小狼崽今天死活要打个谢星朗,回去给狼娘看看自己的本事,偏不走,又扑上来咬住谢星朗的裤腿角。
谢岁穗说:“三哥,我怎么觉得这小鼻嘎把你当猎物了,一门心思想把你扛回狼窝呢?”
谢星朗蹲下来看看它,说道:“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一巴掌把小狼崽子打出去:“滚,想猎小爷,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小狼崽子吃疼,摔个跟斗,又倔强地跟上来。
薄卫听到他们有说有笑,便过来看看,惊讶地说:“快把狼崽子丢出去,不然,母狼一定会来报复。”
谢岁穗端着一张不谙世事的脸:“这是小狗。”
谢谨羡睁着清澈又蠢萌的眼睛,奶呼呼地说:“大人,这是一头小猪。”
薄卫看看谢星晖:你的教育很有问题啊,要说是一只狗,我也认了,说它是猪?
玉树临风,公子无双的将军府长子,很认真地点点头:“对,阿羡说它是猪,它就是一头小猪!”
谢谨羡指着小狼崽,奶声奶气地说:“猪有四条小短腿,它,也是四条短腿;猪有两只三角状的毛耳朵,它,也是两只三角的毛耳朵;猪全身是毛,它,也全身是毛……没错,它就是一只小猪。”
薄卫:……
谢星云:“没错,是小猪!”
谢星朗:“是的,是小猪。”
谢岁穗:“我刚才说错了,它,就是一只小猪。”
鹿相宜瞪大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犹豫了一会儿,也视死如归地点点头:“大哥说得对呀,它就是一头猪!三弟说得对呀,它就是一只小猪!小妹说得对呀,它就是一只小猪!夫君说得对呀……”
骆笙和郁清秋默默地转身走了。
薄卫要哭了,再听下去我怕肠子会断啊!
土谷祠外面,解差们吆喝着,轰大家起来赶路。
“都起来,天黑前最好能赶到诛仙镇,赶不到今晚还睡在野外。”董尚义拿鞭子打在地上,吼叫开拔。
昨夜除了将军府一家睡得无比温暖,其他犯人,都“阿嚏阿嚏”地直打喷嚏。着凉了。
谢流烟盖了一夜油腻腻的棉被,没有冷着,但那被子她是多看一眼都不愿,老沈氏看着她把令人作呕的被子还给解差,顿时哭了。
“烟儿,你受苦了……”
“祖母,不要难过,凡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缺少锻炼、养尊处优的贵妇、小姐和公子哥们,昨天走了半天,脚上都打了泡。休息一夜,大家哪哪都疼得厉害,尤其两条腿,别说走了,碰一碰都疼得钻心。
起不来,走不动。
不走?解差气得拿鞭子抽,大家哭喊着艰难地爬起来继续赶路。
“今儿枷锁照常,女犯不再拴在一起,以家庭为团体,大家互相帮扶,谁掉队,全家挨打。”
解差小头目骑马来回转告,浩浩荡荡的队伍顿时被打乱重组,变成以家为单位的一团一团。
谢星晖、谢星云和谢星朗,马上从前面转到后面,与骆笙、郁清秋她们聚在一起。
前宁国公府的一群人都走在队伍中间,谢星晖带着全府的人走在队尾,离谢楚生他们远远的。
昨天夜里谢楚生和谢川妄被送到镇上,拜托药铺帮着熬了药,用罐子都带着,一天喝一大碗。
现在宁国公府的人不仅要背着谢楚生、谢川妄,还要背着两个药罐子。
骆笙在出发前,又叫府里的人都绑了腿。
队伍出发,谢星云和鹿相宜打头,骆笙、郁清秋、谢岁穗、小团子在中间,谢星朗殿后。
不对,殿后的还有小狼崽子。
无论怎么打它都不走,傻得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