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咣当一声从外面锁死,回音在空荡荡的过道里撞了几个来回,才不甘心地咽了下去。
临时的关押室里,铁锈和霉味混在一块儿,拧成一股劲往鼻子里钻。
墙角那盏昏黄的灯泡有气无力地亮着,把人脸上的愁容照得更深了几分。
“我操他姥姥的!”陆师傅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在巴掌大的地方兜着圈子。
他每一步都跺得水泥地砰砰作响。
“都怪我!老子就不该动手!那帮狗日的就等着我动手呢!”他一拳砸在掉皮的墙上,震下一片灰。
“老陆,这事儿不怪你。”王洪林泄了气似地蹲在墙角,两手抱着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他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一样。
“完了……全完了……东方器械厂的订单下个礼拜就到期……厂里几百号人等着发工资吃饭……这可怎么办……”
其他几个被抓进来的老师傅也都耷拉着脑袋,一个个像是霜打的茄子。
绝望,就像这屋里的霉味,无孔不入,钻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只有陈默,靠着冰凉的墙壁,闭着眼,呼吸匀称,像是睡着了。
这副镇定的样子,跟周围焦躁的气氛格格不入。
“小默,你咋一点都不急?”王洪林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不解和一丝埋怨。
陈默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回了句。
“急有用?”
“急能让咱们出去,还是急能让订单自己长腿跑去交货?”
王洪林被这两句话噎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开饭了!”
门上的小铁窗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拉开,一个三角眼的看守探进头来,脸上挂着看热闹的嘲弄。
“都他妈老实点,排队过来领!”
两个黑乎乎的窝窝头,一碗飘着几片烂菜叶子的清汤,从窗口里塞了进来。
陆师傅瞥了一眼那吃食,扭过头,一口浓痰啐在地上。
那三角眼也不生气,嘿嘿一笑。
“哟,脾气还挺大?国营大厂的老师傅,吃不惯这个?”
“告诉你们,好好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在这儿待着。”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
“刚才听我们头儿跟市里打电话,你们这案子,性质严重得很呐!聚众暴力抗法,破坏营商环境!钱副市长亲自批的,要严办!”
“没个十天半个月的,谁都别想出去!”
“十天半个月?”
王洪林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别说半个月,就是十天,红星厂也得彻底玩完!
光是违约金就能把厂子最后那点家底给赔个精光!
“同志,我们是冤枉的!我们……”
“冤枉?”三角眼嗤笑一声,打断他。
“进了这儿的,个个都说自己冤枉!有本事,留着跟审你们的人说去!”
他懒得再废话,伸手就要关上铁窗。
“半个月?”
一直没动静的陈默,忽然睁开了眼。
他站起身,走到铁窗前,直视着那个三角眼。
“太久了。”
陈默只是平静的陈述,那笃定的语气仿佛不是在预测,而是在通知一个既定事实。
“三天。”
三角眼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三天?”
“我说,三天后,我们就能出去。”陈默盯着他,一字一顿。
那三角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先是一愣,随即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小子是不是关傻了?还三天?你以为这儿是你家开的?”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行啊,我等着!我就看你三天后怎么滚出去!你要是能出去,我他妈……”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陈默那双平静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三角眼的笑声,莫名其妙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哼了一声,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恶狠狠地把铁窗“哐”的一声关上了。
……
刘阳站在红星厂那间被封锁的车间门口,两道浓眉拧成了个疙瘩。
保卫科长冯全站在他身边,把当时混乱的场面,原原本本地又复述了一遍。
“……那个二钢厂来的眼镜,脚底下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就是直挺挺地朝着工作台栽过去的。”
冯全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当了十年保卫科,见过碰瓷的,见过耍无赖的,就没见过那么演的!那一下,就是故意的!”
刘阳的视线,落在被调查组贴上封条的铁门上。
“图纸呢?”他问,声音有些发沉。
“全被煤油泼了。”冯全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当时乱成一团,那几张图纸被人踩来踩去,等我们想起来去抢救,早就成了一团烂泥。”
别人不知道那图纸意味着什么,他刘阳可清楚得很。
那不是几张普通的图纸,那是陈默在原有设计基础上,做出的颠覆性修改方案!
是经过他们单位初步验证,分离效率能提升百分之十七的国之重宝!
现在,这宝贝被毁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意外”毁掉的。
意外?
刘阳心里冷笑。
这场“意外”里,有西玛集团的人,有二钢厂的人,还有那位钱副市长的影子。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策划周密的阳谋!
他们不光要整垮红星厂,还要把这项他们自己都还没吃透的关键技术,搅成一锅浑水!
一旦图纸上的关键数据泄露出去,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后果都不堪设想!
“我明白了。”
刘阳没再多问,转身就走,步子又快又急。
他没有回和平路的那个神秘厂区,而是直接进了市邮电局,要了一个不对外开放的长途电话隔间。
电话接通的等待音,一声声的,敲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终于,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说。”
“红星厂出事了。”刘阳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市府联合调查组介入,核心技术人员被以‘暴力抗法’的名义带走。”
“最关键的是,陈默修改后的离心机转子腔设计图,在冲突中被故意损毁,现场人员复杂,存在严重泄露风险。”
电话那头沉默了有十几秒。
这十几秒里,刘阳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我需要授权。”刘阳主动开口,“直接与市府方面接触。”
“授权给你。”那头的声音不带一丝犹豫,而且变得异常严厉。
“记住,人,必须马上放出来。技术,一个字节都不能流出去!”
“必要时,可以向市局,甚至省厅,表明我们的身份。”
“明白!”
刘阳挂断电话,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了一点。
他走出隔间,对着等候在外,那个同样穿着中山装的下属,只说了一句话。
“备车,去市府大楼。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