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铐明晃晃的,眼看就要锁上陆师傅的手腕。
“慢着。”
陈默的声音不响,却让乱糟糟的车间里的人都顿了一下。
他拨开身前的老师傅们,走到墙边,直接挡在了那副手铐前头。
“孙科长,有事说事。”陈默看着他,“东西是我让他砸的,人是我让他打的。要抓,抓我。”
孙科长先是一愣,随即那张胖脸上堆满了横肉,挤成了一团。
“好!好啊!”
他把手铐拍得啪啪响。
“我说这群老家伙怎么敢动手,原来是你小子在后头撺掇!”
“你这是当众指使他人,聚众闹事,暴力抗法!”
他胳膊一,嗓门尖厉。
“性质变了!全都给我抓起来!一个都别想跑!”
这话跟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似的,整个车间“嗡”的一下就炸了。
“我看哪个狗日的敢动小陈厂长!”
“他妈的,跟他们拼了!”
刚才还只是围着的工人们,彻底急了眼,黑压压地就往前涌。
那股子豁出去的架势,让孙科长手底下那几个年轻人都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孙科长也被这阵仗骇了一下,可随即,那点慌乱就没了。
他要的就是把事情闹大!
就在这当口,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厂区的嘈杂。
人群下意识地回头。
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后头跟着两辆公安吉普,一个急刹车,轮胎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响声,稳稳停在车间门口。
车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唐装的男人不急不缓地下来。
是钱副市长。
他只是站在那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可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场面,就自己凉了下来。
骂声噎在了喉咙里,有人手一松,铁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其他人手里的家伙也跟着软了下去。
孙科长一看清来人,那刚挺直的腰杆立马就弯了,一路小跑着迎上去,点头哈腰地汇报情况。
王洪林看见钱副市长,跟看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钱市长!您可来了!这是圈套!是他们栽赃陷害我们啊!”
钱副市长听着孙科长的汇报,没理会王洪林,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的车间,还有那些满脸愤恨的工人。
“钱市长!”王洪林扑到他跟前,话说得磕磕巴巴,“那图纸是我们自己的!那个零件,是他的人故意撞坏的!我们厂里的人都看着呢!”
“哦?”
钱副市长终于开了口,他绕开王洪林,踱步走进车间。
他的皮鞋踩在被煤油浸污的图纸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在那堆变形的金属零件前停下,低头看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市府派下来的联合调查组,会平白无故毁坏你们的财产,还会凭空捏造证据?”
他转过身来,看着王洪林。
“还是说,你们红星厂,已经大到可以不把市府放在眼里,连最基本的调查都不肯配合了?”
陈默走过来,站到了王洪林旁边。
“钱市长,我们不是不配合,但调查总得讲个事实。”
他指了指那个还在地上装瘸的眼镜年轻人。
“他是怎么摔倒的,又是怎么‘碰巧’把东西弄翻的,在场上百双眼睛都看得分明。”
“您要是不信,可以把他带回去,挨个问。”
钱副市长这才正眼看他。
“年轻人,胆子不小。”
他没接陈默的话,反而提高了音量,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我看到,调查组依法公务,你们红星厂的职工,却聚众围堵,手持凶器,意图不轨。”
“我看到,人证物证都在,你们非但不认,反而倒打一耙,还动手伤人。”
“事实俱在,还想狡辩?”
他不再看陈默,转向身后的公安同志,轻轻一挥手。
“妨碍公务,暴力抗法,带头的,一个不留,全都带走,依法处理!”
命令一下,几个穿警服的立刻上前。
这一次,再没人敢动。
冰冷的手铐,不光锁住了陆师傅,也锁住了陈默,还有脸色惨白的王洪林。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抓人!”
“放开陈厂长!”
工人们的吼声再次响起,但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
几个公安像一堵墙般拦在他们身前。
陈默被两个公安一左一右地押着往外走,他没挣扎,也没回头。
经过那扇敞开的铁门时,他脚步停了一下。
刘阳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人群外围,还是那身严丝合缝的唐装,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两人视线交错,不到一秒。
陈默就被推搡着,塞进了吉普车里。
车门“砰”的关上,隔绝了身后所有的叫骂和哭喊。
……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很快就刮进了兴夏大学。
陆晴鸢正在实验室帮王教授整理数据,一个低年级的学弟连门都忘了敲,一头撞了进来。
“陆……陆师姐!出事了!你爸……你爸跟红星厂那个陈厂长,让公安给抓走了!”
陆晴鸢手里的玻璃皿“啪”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的脸,一下就白了。
“晴鸢,别慌!”王教授赶紧扶住摇摇晃晃的她,也是急得不行。
“钱主任!我去找钱主任!”陆晴鸢回过神,转身就往外跑。
化学系钱主任的办公室里,烟雾呛人。
听完陆晴鸢带着哭腔的叙述,钱主任把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二话不说就抓起了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市工业局的老同学,那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压着嗓子说:“老钱,听我句劝,别掺和。钱副市长亲自盯的案子,已经定性了。”
钱主任脸色一沉,挂了电话,又拨了市府办公厅一个熟人的号码。
这次,对方说得更干脆。
“钱主任,不是我不帮你。今天这事闹太大了,现场抓了十几个,说是暴力抗法,性质相当严重。钱市长在会上发了火,要从严从重,当成破坏改革开放环境的典型来抓。这节骨眼上,谁说话谁倒霉。”
电话“咔嗒”一声挂断,那最后的声响消散后,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钱主任压抑的喘息声。
钱主任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陆晴鸢,重重地叹了口气。
“丫头,这事……捅破天了。”